“经学校研究决定，在高二举办篮球赛。”政教处主任在广播中如是说道，似乎一切活动在他的口中都带有浓厚的政策色彩。我们更是心知肚明，这样的活动是为了促进分班后各个班级之间的友谊，也就是他们口中的“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然而这种比赛的事实往往是我们把友谊看得轻如鸿毛。篮球赛采取抽签决定对手的规矩，没有比听天由命更合理的比赛规则了。我们一个级段班级本就屈指可数，所以我的文科班对上自己原来的班级（学校将选文科的同学聚集组成新的班级，拆掉一个班级，将学生补充到走出文科生的班级而保留住其他原来班级的大部分同学，所以说是自己原来的班级），我不知道是意外还是不意外。
燥热的午后，虽然学校的绿化一向不尽人意，然而知了还是喜欢蜗居在稀有的树干之上，发出点点心烦意乱的旋律。正是这样的午后，风小到吹不起一点尘土，嘈杂的人声却把狭小的露天操场活生生渲染成一个沙场，大家都穿得很少，无袖背心什么的亦被允许，而本活动的唯一指定饮品为矿泉水，所以正更是一场关乎低碳与环保的比赛。上场的同学自然穿得更为暴露，短裤都没有过膝，那个个子与我相仿，体重完全与我不一般的男生就是我的同桌，他叫叶木东。虽然黑黑的皮肤给人以经过岁月洗礼之感，然不可否认他的肤色配上他健壮的体格，俨然一个型男的形象。我平时喜欢嘲笑他的肤色，甚至给他起“黑洞”的绰号，但是谁能否认这健康的肤色给人一种阳光，活力的视觉冲级，打心底里还是比较羡他的肤色，但我是下不了决心去晒黑的，因为黑黑瘦瘦的男生不是阳光，而是难民。当然，我还能看到刀哥他们，他的眼睛因为睡眠质量极高都有些退化了，不过懒散的外表之下有一种必胜的杀气。大部分比赛总有一个叫拉拉队的群体，篮球赛自然属于情理之中。不可否认我们文科班的声势浩大，毕竟女生太多，她们喜欢这种场合下的呐喊。但是那几个上场的运动健儿都不怎么开心，他们清楚地知道什么叫做气势上的拔得头筹和实力上的稍逊风骚。当然他们本身的实力不容置喙，只不过我们没有候补，上战场的士兵没有援兵时做着破釜沉舟的努力，那种绝望的压力就是他们所要面临的。每次这种体育活动，我们班就跟杨家将一般，七子去六子归，男生这边几乎全军覆没，承蒙女生不离不弃，还是帮男生呐喊到最后。
随着裁判将厚实的篮球不遗余力地丢向天际，木东与刀哥几乎同时一跃而起，比赛宣告正式开始。说不上为什么，每次看别人打篮球总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本就不活跃的运动细胞也会跟着场上的汗水而悦动。但是一想到上场的我就像一根筷子被人挤来挤去，随时可能被挤散架，便觉得安安心心当个后勤人员还是不错的，干一行爱一行嘛。木东的神准三分，总是在大家不经意间出手得分，刀哥的腾转挪移，给人以赏心悦目之感。战况亦跟两人的行动一般飘忽不定，双方你来我往，不可开交。女生惊叫于得心应手的快攻，欢呼于令人目不暇接的假动作，震撼于突如其来的盖帽，惊诧于声东击西的抢断。上半场下来，双方几乎打了个平手，场上的欢呼声，嘘声，尖叫声亦没有停过。我的旁边是张心仪，看得出来她很投入，眼睛如红外线般精确地锁住篮球与上场同学的坐标，头也跟个篮球似的来回转动，预防颈椎病什么的看来比较试用。大部分女生即使在如此热血澎湃的场合之下，还是带着伞之类的遮阳神器，但是她只是两手握着拳头，认汗水顺流而下，只要不模糊自己的视线就好。看她认真的样子就感觉很好笑，毕竟平时看不到她的这一面。上半场一结束她的速度也是完全不亚于刀哥他们，拿起矿泉水朝着中场休息的同学跑去，端水送毛巾的非常勤快。搞得我这个后勤完全成了一个打酱油的了，我既没有帮忙呐喊助威，因为两个都是我的班级，我不知道该帮哪边加油，我也不用去送水，因为这些劳其筋骨的活女生都抢着干了。这样想想，自己存在感还蛮低的，不过我发现了一个一样存在感极低的人，余珊夜。沈豪上场了，代表我原来的班级，他的表现也确实夺人眼球。但是在我无意识看到余珊夜的时候她都没有引以为傲的样子，而且眼下的中场休息她也没有陪在沈豪身，而是默默一个人呆站在那里，跟我一样是一个纯粹的看客。
我犹豫着是不是该去跟她打个招呼，但是双脚似乎被大地牢牢吸住，始终没有移动半步，我知道是我又一次不够坚决。正当我徘徊着的时候，沈豪从他那边的“贵宾席”上站起来往我们这边走，准确地说是余珊夜的方向。我们两个班对立着分布在球场两侧，就像楚河汉界一般对峙着，但是他径直走了过来。我想无论是谁都会有所触动吧，沈豪拖着这么疲惫的身躯还冒着成为“叛徒”的危险来找自己的恋人，我们都会为这无国界无距离的爱所动容，为他们而祝福吧。可是就在这时，余珊夜转头就走了，走得斩钉截铁，她应该不至于没有看到沈豪吧，但是……看着余珊夜的背影，沈豪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护腕，转头回去复命去了，他的样子有些落寞。我也没有追过去问个究竟，这或许只是他们之间的一个小插曲，又不是我这个外人可以左右的。
这场凝聚着校方心血的比赛自然会继续进行，几乎没有人会去在意刚刚发生的那一幕，或者说谁在乎呢。热闹的午后，两个背对的方向，拖长的影子没有交集，这一刻，当大家都将心思放在下半场比赛的时候，大概只有我用灼热的心境留意这一幕。脱下了身上本就单薄的球服，木东的赤膊上阵宣告了下半场比赛的开始。他汗涔涔的身体，不断向外滋生新的液体，身体的轮廓在此刻更加明显，虽然女生此情此景已经无法抑制心中的兴奋，大声喊着“木东，木东！”，但是我却只是看到了他的油腻，想到球场上的对手被他蹭到一下会有什么感觉。好吧，我的想法比较古怪，可能是我与女生的审美观本就相去甚远，又或许我本来就不怎么在意输赢，因为此时我脑海中不断浮现的是余珊夜离开时的样子。这样想着我才更加注意到沈豪，显然他失去了上半场的攻势，防守也变得有些力不从心，有些连我这个门外汉都能看出的假动作却能轻易将其晃开。我甚至能听见女生中传出的轻微嘘声，可能考虑到输给文科班以后无法在学校立足，他们让沈豪坐板凳去了。部分女生跑到他旁边送水，无非跟他说着“你累了”的安慰话，可是我知道她们没有对症下药，因为她们连基本的望闻问切也没有做，这个病的症结所在就是余珊夜。比赛还是继续着，伴随着我们班男生的喘息声，汗水滴在地面上呲呲作响的声音，鞋子在地面摩擦的刺耳声。最后，我们确实是输了，看我们班下来的一个个勇士，都跟虚脱了似的，连站都站不稳。木东更是直接跪在了地上，古有“生子当如孙仲谋”的感慨，眼前的女生大概有“男友当如叶木东”的感叹吧。女生都围在他身边嘘寒问暖，准确地说这么热的天只能问他热不热，张心仪也在那里笨手笨脚地帮忙着，那件原来沾满木东汗水的衣服也有女生不嫌弃地拿着，那个样子还有点如获至宝。这样的描述一点也不夸张，她们的样子只有比描述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们的热烈更是为着炎炎夏日增温不少。看着下来的球员都有专人护理，我这个后勤人员也就默默金盆洗手了。我挥一挥短袖，不在意他们是否挂彩，悄无声息地回教室去了。这个时候的教室应该是很宁静的，在她们把视死如归的壮士迎接回来之前，教室还是染不上操场的一丝尘土的。
当我跨进教室的那一刻，我发现我错了，这里并不是想象中的净土。余珊夜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即使电风扇的用极高的分贝显示自己的努力，她还是挥动自己的手扇着扇子，而她旁边还坐着一个人，15号球服，他是沈豪，他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可以清晰地看到背后深深的两道汗迹，拿起来拧肯定能听到滴滴答答的水声。他们显然也发现了我，从我进来的那一刻他们忽的终止了自己的谈话，这可恶的知了声音竟没有将我的行踪掩盖。我的犹豫又死灰复燃，如果我装聋作哑，事不关己的样子，他们肯定有所顾忌，虽然顾炎武有云“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但是从她们的角度毕竟是家丑不可外扬。然而如果我出去呢，又表明我心里有鬼，表明我对他们的事情很在意。两害相较取其轻，我决定还是像一个绅士一样离开，如果留在里面可能又将上演窃听风云，我不想让自己成为如此之人。我走到阳台上，将双手趴在护栏上，此时的阳光亦没有先前的强烈，微风伴着聒噪令树叶摇晃不定，树下斑驳的影子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焦点，只有勤恳的老伯还拿着剪刀给灌木们以新的定义。如果一直这样拥有闲适的心境该有多好，不计后果，顺其自然。但是短暂的安逸终不会安土重迁，在简单的开阔之后，我已经开始担心着余珊夜，他与沈豪在教室内的悄悄话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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