柑橘地里,柳氏还在挥汗如雨的干着,心里虽然在不停的唠唠叨叨,但是那手脚仍然还在费力拼搏,为了儿女,为了这个家,她可以说是操碎了心。她们这个穷乡僻壤除了几亩田,所有的收入来源就只有靠这些柑橘树了,现在正是采摘柑橘的最佳时节,秋高气爽,硕果累累,金黄色的果实沉甸甸的挂在树上,非常的吸引眼球,这些挂在树上的金黄色果子,给她带来了无穷的喜悦,在她的眼睛里,根本就是一个个金灿灿的元宝,在繁枝茂叶里发着夺目的光芒,这同田里金黄的稻谷一样,让她做梦都在不停的采摘收割。
几个孩子还没有看见人影,又不知道疯什么去了,她忍不住又把眉头紧紧地锁上,嘴巴也干了,喉咙里面简直就像在冒火。口信是一个传了一个,但是仍然没有看见她们,她望眼欲穿,实在是熬不住了,饥肠辘辘、口干唇焦,人是铁饭是钢,这么玩命的劳作,每天洗完澡,根本就没有心思去看看电视,人累得像散了架似的,如同被鬼打过了一般,那真是很累很累,以前每天晚上还要失眠,翻来覆去跟烙饼一样。现在好了,失眠战不过疲劳,落荒而逃,不见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鼾声如雷,这虽然难免有些夸大其词,但是一觉醒来天大亮这是相当真实的、毋庸置疑的事实。
一想到自己为了她们几个孩子操啐了心,她们却一个个横眉冷眼,就像这个亲娘欠了她们什么似的,每一个的脸色都十分的难看,完全不体谅她这个当娘的有多么的辛苦,有多么的无可奈何,她们反而一个个都认为她爱唠叨,爱挑毛刺,不近人情,不讲道理、蛮横无理,老要找她们的麻烦,好像一直看不顺眼什么,一丁点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情都会引起轩然大波,好像天下大乱了一样,一个简单的小题大做的母亲已经根深蒂固在她们的脑子了。要不是现在她们的翅膀还没有长大长齐,还没有能力飞上高枝,要不早就一个一个呼啦啦不见影子了,就和大女儿兰英一样,自顾自的飞去拣高枝栖息去了。小宝快要十岁了,才有他这个影儿的时候丈夫被一场疾病夺取了生命,刚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是小小的感冒,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仅仅三天时间人就没了,好快,快得让人不可思议,快得让人来不及思维,来不及吃惊,来不及伤心,来不及心碎,就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在一刹那的功夫就没有了,她还在固执的认为他没有死,还好好的活着,是外面做泥工去了,找副业赚钱养家去了,一个这么健健康康、磊落飒爽的男人怎么能够说没就没了呢,他还要养家糊口,他还要生个儿子,他的所有希望、梦想都还没有实现,怎么可以轻而易举就离开她,离开他的孩子?
她是怎么过的日子,那一段时间好像在她的脑海里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一样,现在想来,一点儿记忆都没有,无缘无故就被上天删除了一样。只到有一天,一个医生在和兰英说,奇怪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能够怀孕,这可是天大的奇迹,不过像她现在的那个样子,怕是自己都难以撑下去,莫说肚子里的小生命了,唉,真是可怜啊,一尸两命,看来时日不多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一尸两命,一尸两命?怎么可能!”她那接近枯萎的生命就像被重新注入了一股新鲜的血液,眼睛也努力的睁开了,在她的面前,几个儿女个个心力交瘁,没有生气,像百花园里干涸了的花朵,病恹恹的,说不出的凄凄惨惨戚戚。“人自己不愿意活了,没有了求生的意愿,就是大罗神仙下凡,那也是于事无补,无可奈何,还是要她自己想开、想通、想透彻、想明白,那才有希望,有活路啊!”来探望她的人窃窃私语,看她像个活死人一般躺在那里奄奄一息,都看不到希望和未来,都在摇头,都在叹息。
她这一病时而糊涂、时而朦朦胧胧、时而浑浑噩噩、给她吃她就张嘴吃,给她喝,她也张嘴喝,吃喝拉撒都要人侍候,除了呼吸和平平静静的心跳,其余的神情状态同植物人一个样子。就剩下一口气还没有落下去,黑白无常不好对她下手,不然早就到阎王老爷那里报到去了,还会在床上一睡就差不多是三个月。就是小宝这个影儿慢慢的在肚子里生根发芽,有了生命的迹象,才将她从混混沌沌的状态下一点一滴的给慢慢的拉回来。所以小宝是被阎王爷派来解救她生命的人。小宝也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聪明伶俐、嘴巴乖巧,小小年纪就能够哄得柳氏心花怒放,还因为是一个男孩,家里传种接代的人,是她话丈夫日思夜想派来的人,她就有了思想,有了希望,有了精神慰藉,她要活,要好好地活下去,为了小宝,为了五个花朵一样的女儿。
就这样,小宝有了生命,她也有了生命。这就是还没有出生的小宝创造的奇迹,这也是垂死的她活过来的奇迹。她的命没有跟随丈夫而去,而是跟着儿子活过来了。有了求生的念头,她要吃要喝,生命就这样又存在了。
五个女儿一字排开,也都是那么大的人了,尤其是兰英,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落落大方了,并且还有思想、有魄力,能够把家搭理得有条不紊,像个大人一样,在父母都无能为力的这个节骨眼上,她力挽狂澜,成了家里的主心骨,那时,她好像都在女儿的管辖范围之中,对于丈夫的深深依赖,居然移到她的身上了,这也是太不可思议了啊。可是才过了三年,这样的日子又随着一个男人的出现而打破,这个男人就是大凤的父亲胡耀进。就是出个他,她们母女之间就慢慢的从相互依赖到最后的天翻地覆、水火不容。偏偏这一段记忆非常的清晰明朗,她很是生气,生气,闹到最后终于两败俱伤,也同那横在她们两坨地方的河流一样,一刀切开。
有了前车之鉴,她也就不为难老二老三的婚姻了,至于老四老五以后的婚姻,其实招不招得到上门女婿她已经是不抱什么希望了,这么一个穷家,硬要人当上门女婿,实在勉为其难,强扭的瓜不甜,还是顺其自然的好,她不想再经历兰英的一次经历了,她可不想女儿们最后都一个一个的恨她这个娘。
当然,她放出的话是一个托词,是一个下台阶的词,能够把女婿留在家里是一年得一年,慢慢小宝熬大了就好了。如果不放出那样的话,只怕一说好婆家,女儿马上就被那些豺狼虎豹给叼走了,哪里还请得动他们来帮忙干活啊。她是从老二的婚姻里看出些许蛛丝马迹的,后来老三嫁人就开出了二年的条件,再就到了陈毛毛,家里有个劳力,比什么都要强。
柳氏的思绪飘飘荡荡,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站在梯田式的柑橘地里,穷尽目力所及,也看不见自己所熟悉的孩子。“哎,自古以来,可怜天下父母心,父母痛儿女有路那么长,儿女呢,又有几个是对父母好的,思来想去,还不如鸟儿的反哺之情,羔羊的跪乳之恩。黄脚雀儿代还代,一切自有定数。”家里人没有来,会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呢,不然她们就是再贪玩也不会对老娘不管不顾了啊。她换了一种思路一想,心里就开始砰砰砰的跳,那眼皮也跟着上上下下的跳了起来,不好,现在连眼皮也莫名其妙的跳了起来,俗话说,左跳财,右跳灾,恰恰是右边的眼皮跳。于是她有些心惊肉跳、惶惶不安起来。她自言自语道:“我得回家去看看,不能只顾这些活。”一打定主意,她就马上打算回家,回家也不能空脚空手,她慌忙捡了柑橘放在箩筐里,挑着就匆匆忙忙往家里跑去。一路上心里不停的叨念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没有办法,病急乱投医,她一急了,就求起了菩萨。
到了家门口,家里的大门紧闭着,打开大门,里面空无一人,只听到猪圈里的猪在拼命的嚎叫,大概是饿得肚皮贴肚皮了。放下柑橘担子,她马上走到厨房,厨房一切是冷冷清清,没有做饭,猪食也没有搞好。她的心冰冰凉的,没有办法,只好自己亲自动手了。她舀了一瓢水,先把口渴解决了再说,咕噜咕噜一仰脖子就喝下了一大瓢水。
“哎,水就是好东西啊!”一喝下去,人的体力也恢复了一大半,人感觉舒服了好多。她顾不上先吃饭,把猪要先安顿好。对着家务活,她手脚麻利得很。
还在山坡上的桃子这时候心情已经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心里虽然还放不下,但是她的性格原本就是与世无争那一种,不是自己的东西,你要也要不着,还是顺其自然的好,强扭的瓜不甜,陈毛毛既然不属于自己,那她,又何必去苦苦乞求他呢?她走到流水旁边,把自己的凉鞋脱去,走到水里,任凭清凉的水在脚下流淌。被清凉的水一滋润,她的心情顿时好转,所有糟糕的情绪就这样被流水慢慢的冲洗净了。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弯下腰掬了几把水浇到脸上,这时的水也似乎有了母性的温柔,像母亲的手在轻轻地抚摸着她。“哎呀,母亲。”桃子一下子苏醒过来,“真是该死了,母亲让我回家来看看他,要他快快去挑柑橘呢!”桃子这下急了,赶忙穿上鞋子就抄小路朝家里跑去,让她大汗淋漓的跑回家里时,大门已经闯开了,母亲也正在喂猪食,太阳斜斜的照在她瘦小的身上,头发大部分已经白了,在同龄人中,她至少要比别人老十岁。
她的鼻子一酸,那藏在深潭里面的眼泪就情不自禁的流了出来。这时母亲刚好抬起头来,朝大门口张望,一眼看见了她,马上气冲冲的问她:“你这娼妇,叫你回家来看看弄弄,你都干了些什么啊!陈毛毛呢,他、、、、、、”
一句话又问到了她心里的痛处,她的眼泪马上就大颗大颗往下流。看到女儿突然无声的掉起了眼泪,柳氏立刻停止了怒火,声音马上三百六十度大转弯,低声下气、轻言细语、母亲的柔和这时候又全部回归:“桃子,怎么啦,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说句大实话,五个女儿中,就数桃子最不要操心,她文文静静,不卑不亢,老实勤快,夹着在那么多姐姐妹妹之中,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就长这么大了。她没有大姐二姐那么泼辣,也不像三姐那么有心计,更不像五妹那么活泼乖巧,得人意儿,自从有了小宝,她在家里的地位就更加模模糊糊,可有可无。
桃子尽量克制住自己的委屈,心好像突然一下子跳到了喉咙里,把它塞得严严实实,使得她没有办法发出任何声音。她不想让母亲为她伤心难过,这种难以启齿的事情能够一个人扛就一个人扛好啦,有时候伤心痛苦用不着别人来分享,只能一个人默默的把它吞噬、下咽、然后消化,再在时间的慢慢推移下渐渐地抚平、遗忘。
“桃子,你怎么不说话啊,娘在问你话呢?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对了,是不是陈毛毛,是不是他,趁我们不在家里,就欺负你了,是不是?”柳氏声音稍微又提高了二分。因为她是过来人,太了解现在的年轻人了,只要一有机会,绝对会像一只饿狼一样,扑向有一点眉目的目标。
“我,我,哎呀,妈妈呀,你说什么呢,你想哪里去了!”桃子一跺脚,屁股一扭,就转身到房间里去,但是当她看到床上乱七八糟的毛毯和枕头,不堪入目的一幕又在眼前晃荡着,她止不住从心底深处涌现出一股厌恶的情感,原本想打算在床上躺一下的她立马又改变了主意,退了出来,却被母亲挡在了房门口。
柳氏用目光紧紧地盯着女儿,好像她是一名资深审判官,从一个人的脸上或者眼睛里就能够查处事情的来龙去脉。直到发现桃子的表情非常的镇定自若,她才撤销自己所有不好的狐疑。但是女儿心里绝对有事情那是她确信无疑的事实。
在她还要继续深入的敲击事实的前因后果时,突然七公在大门口大声疾呼:“柳妹,柳妹,收柑橘的人来了,你自己快去报报数,你快一些去啊。”
这可是当务之急的大事情,柳氏匆匆忙忙答应着,边交代桃子把饭弄好,她说饿死了,时间都快十二点了早饭都还不知道在哪里,一转身,瘦小的身子就朝外面奔去。家里里里外外都是母亲一个人在拼死拼活,她的担子真够重的。桃子叹了一口气,目视母亲远去的背影,又流出了苦涩的眼泪,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她亲爱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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