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醒来,余翠芳旁边的枕头空空的,显然郭飞虎已经早早地起床出去了,床头的柜子上摆放着一盆洗脸水,还有挤好牙膏的牙刷和杯子。余翠芳独自微微一笑:他还是那个老习惯,喜欢早起早睡哩!过去他每天早晨都要练一番拳脚的,现在他还练吗?
她穿好衣服洗漱完后打开房门凭栏往楼下望去,目光所及并不见院内有谁在练习功夫,似乎早起的人也并不多。偶然几个经过楼下的军官仰着脸,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打量着这个乡下打扮的陌生女人。
她重新关好门,无所事事地坐在沙发上等着郭飞虎,同时想起了过去的许多事情——究竟是从哪一天开始认识郭飞虎的,她不记得了,那时她还小——只记得那天是在寒假里,天气特别冷,郭木匠带着一个少年来到了学校。
郭木匠干的是师傅的技术活,那少年抡起把斧子砍木头,打他的下手。郭木匠告诉父亲这是他的儿子,打今日开始,自己的手艺就要传给他了。
父亲说不妥不妥很不妥,这么大年纪了不读书,将来是个文盲,能有多大出息?那日工期完成结账,父亲请郭木匠喝酒,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郭师傅呀,你多年来就为我修缮这几间破房子,说来也是老朋友了,我瞧你这令郎面相聪明,人也勤快,做个文盲甚是可惜。不如这样吧,让他来我学校干点杂活,空闲时就听听课读点书。能否有大的出息,就看他将来的造化了,不知郭师傅觉得如何?”
郭木匠当即感谢不已,哪还有不同意之理。
从此郭飞虎就在这所山坳里的半私塾半新式小学半工半读到小学毕业,接着继续留在学校里一边以干杂活为主,一边附带教点书。可以说,余翠芳是看着郭飞虎长大成人的,但同样,郭飞虎也是看着余翠芳从一个细妹子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的。
余翠芳能教书了,父亲可以为节省开支少聘请一个外面的教书先生了,父亲好高兴哦!但同时也就意味着闺女已经长大成人,该找婆家了!可喜的是,有才又有貌的余翠芳几乎让做媒的人踏破了门槛。可父亲没料想女儿早就看上了两个男人,一个是本校的教书先生熊天浩,另一个便是勤杂工郭飞虎。
若要嫁人,女儿生死只肯在这两个男人中间选择。父亲很生气,责怪女儿不顾礼数,竟然私授终身。
余翠芳回答父亲说自己还只是一厢情愿,又不曾对哪个明说,怎么能叫私授终身?就算是私授终身,谁也管不着!
父亲清楚女儿的任性,知道拗不过她,于是当天傍晚批改完作业后,将女儿叫到房里,询问她究竟喜欢谁更多一点。 情窦初开的少女说两个人各有各的好,究竟更倾心于谁自己也说不清楚。
刚从外面打柴而回的郭飞虎恰巧在房后堆放柴禾,听见父女俩的对话便躲在窗户外偷听。
父亲经过权衡比较,说这熊天浩在城里读过两年师范,学问要比郭飞虎高,这点最重要;而且职业也体面些,好歹是个正式教书匠,要选只能选他。
女儿依了父亲的话,答应选他。父亲说既然如此,等过几天考完试就亲自去跟熊天浩说,因为他知道熊天浩并未成家,也没有说亲。
郭飞虎一直把他们的话偷听完,他恼恨熊天浩啊,恨不得杀了他。自己暗恋余翠芳已久,之所以起早贪黑踏踏实实做事,全是为了余翠芳,不然为何一定要呆在这穷山沟的一所破学堂里呢?
郭飞虎一连几天都在暗地里磨那把砍柴刀,他真的想找个机会杀了熊天浩,那么余翠芳就一定非自己莫属了。可是郭飞虎还未来得及实施自己铲除竞争对手的暗杀计划,一场翻天覆地的大变故爆发了。
那便是达悟县的农民暴动。
谁曾想平日里文质彬彬的教书匠熊天浩竟然是这场暴动的一员?他离开了学校,与一个突然到来的、名叫柳丹霞的、据说是他读师范的同班同学肩并肩地走在了一起,戴着红袖标背着手枪,干打土豪分田地的大事情去了。
父亲气得直跺脚,怨女儿太没眼光,看不出一个人的心。当然也怨自己。女儿是万万不可能再许配给他了,他干的是赤匪的勾当,拉的是赤匪的队伍,公然武装对抗政府,被抓住是要杀头的呀!这样一来,女儿就没得选择了,横心只向着郭飞虎,任凭那些踏破门槛的媒婆说某某某千好万好,说得天花乱坠也是枉然。
难道真要将女儿许配给一个干粗活的人?这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岂能由涉世不深的女儿任性胡闹!?父亲当下说出要郭飞虎力争前程,取得个一官半职方可答应婚事。于是才有了郭飞虎去黄埔军校成都分校报考的一幕。
就在郭飞虎快要毕业之时,老父亲突然身患重病,弥留之际他拉着郭飞虎的手,要他今后一要对得起自己的女儿,二要保住这所他花了一辈子心血的私立小学。老父亲溘然长逝之时,便是他俩灵堂跪拜成亲之日……
每每想起这些事,余翠芳内心感慨万千,又仿佛它是发生在昨日,记忆非常清晰。
楼下车响,一会就听到了楼梯间的脚步声,郭飞虎推门而进,“翠芳,车来了,收拾东西,我们去自己的房子吧。”
余翠芳起身摇醒床上的儿子,然后将那堆崭新的布鞋又分成两个包袱扎好。
“嗡爸,我们是要去哪里呀?”
“是去一所大房子,一所很大很大的房子,那是咱们在重庆的家呀。”郭飞虎呵呵地笑着,轻轻地拍着儿子的肩膀。
…………
下午,山城重庆。身着一身雪白高腰西装、大奔马裤、系玫瑰红领带的冷娇丽驾驶着一辆乳白色敞篷豪华小车飞快地从市区驰往郊区。迎面吹来的风将她的一头蓬蓬松松的大波浪长发掀起来飘舞着,宛若嫦娥奔月般柔美。她的身后,一辆黑色的别克小车加足马力追赶着,车主是郭飞虎,开车的是钟志强。而在郭飞虎的车后又紧跟着一辆军用吉普车,车上全部是他的卫兵。
在前方一个中美特种军警检查站的栏杆前,乳白色小车终于嘎然刹住了。冷娇丽并不忙于拿出特别通行证,而是先从精致的小包里先掏出那支漂亮的烟嘴叼在嘴里,套好香烟,然后用美国进口打火机啪地点燃,猛吸几口。
看车主的穿着和架势,人又绝色美貌 ,检查的士兵略微迟疑了一下。一个上尉级的军官走上前来道:“小姐,请出示您的证件!前方正在紧急军用施工,非特殊情况暂禁通行。请……”
啪!话没说完,冷娇丽抬手就给了这军官一个耳光,“蠢东西!你也配干涉本小姐的自由吗?”
“妈的,臭娘们!”这军官猛地拔出手枪,命令道:“把她给我拿下,交给威尔斯顾问处理。”
“我看谁敢动!”冷娇丽飞速拔出腰间的小勃朗宁,依然傲慢道:“威尔斯将军有些久违了,让他本人来请我好了!”
双方正在僵持,从后面赶来的郭飞虎和卫兵们已经分别从车上跳了下来,厉声喝道住手。郭飞虎出示了证件,然后打开冷娇丽的车门,连哄带抱将冷娇丽带到了自己车上。一会,三辆车又调转方向驰往市区。
“我的阿娇,我的姑奶奶,您这是闹的啥嘛?你看你看,刚才好险,中美特种军警可不是好惹的呢。还有,整个司令部的人会怎样看我们嘛——”郭飞虎搂住冷娇丽又是哄又是劝。
冷娇丽一双软绵绵的小手用力掰开郭飞虎粗大的手指头,又用涂了深红色蔻丹的尖长尖长的指甲抠他的肩膀。“你凭什么这么待我,凭什么?!滚滚滚,你给我滚远点!去跟你那个乡下婆娘,我叫你跟她厮守去!”
“阿娇,我也并不知道她会大老远从湖北乡下赶过来呀!我发誓,我发誓!……”郭飞虎很着急的分辩着:“我与她母子俩,从抗战前一年开始到现在,总共十一年没有见过一面了。既然已经来了,我总要与她们母子见上一面,妥善安置安置才是呀!你说是不是呢?我的这颗心可以掏出来给你看,对你是一千个不变,一万个保证的!”
冷娇丽的指头这才从郭飞虎的肩膀上放了下来,却也并不立马搭理他。她那涂着浓艳唇膏而极显性感的嘴唇微微一撇,一丝浅笑浮现出来,接着又似怒非怒、似嗔非嗔地朝他翻了一个大白眼。
哦哦哦,这个勾魂的表情郭飞虎扭头看到了:只见她那两颗黑色的瞳仁顷刻间躲藏在那描着淡蓝眼影、刀刻般线条分明的双眼皮下,几乎露出的全是些眼白——在郭飞虎看来,这样的眼白那么清澈晶亮,色泽均匀,只有那种绝色女人、同时又极会玩娇嗔的女人才会拥有的啊!郭飞虎悬着的心这才略微踏实了:呵呵,阿娇她,她还并没有跟自己真正翻脸呢!……
车辆在盘山道上不快不慢的行驰着。费尽心思折腾了一个下午,冷娇丽渐渐感觉到有些累了,便捋松领带,解开最上面的两粒衬衣纽扣,酥胸微露地斜靠在郭飞虎结实有力的肩膀上打起盹来。半眠半醒之时,她又冷冷地说出了八个字:“晚上看你的行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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