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西, 阿坝首府马尔康近郊,一块巨大的高山草甸子上,人山人海,彩旗飘飘,热闹非凡。
这天的天气很好,春风和煦,阳光明媚,枯黄了一冬的草地已萌发新绿,抽出了嫩芽。这天正是藏历新年后的第四十九天,一年一度的几个比赛项目按照流传了几百年立下的规矩定在这天举行。所以这天比起那民俗风格浓郁的藏族新年来说,更热闹,更有情趣,更富有吸引力。
阿坝州杂居着藏、汉、羌等多个民族,虽说这只是个藏人的比赛,但实际上汉人和羌族人都一起参加,只是主持方只能是藏族头人或汉族官方。今年轮到的主持方是名震阿坝地区的大豪绅、保安团团长冷大头。
在这片方圆几百公里的土地上,唯有这天是个最公平的日子,就连平素身份最低贱、走路都得躬着腰低着头的平民妇女都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身穿节日的盛装,佩戴叮当作响的银质腰链和脚链,可以昂首挺胸地出现在大庭广众当中;即便是奴隶,只要他愿意,照样可以参加比赛,如果取得了名次,也照样可以得奖。
按照规定,比赛设三个名次,冠军的奖品是一头小牦牛或五头羊,白黄蓝三色哈达各一条;第二名的奖品是羊两头,红色哈达一条,酥油茶一壶;第三名的奖品是绿色哈达一条,酥油茶一壶。
这些奖品虽然微不足道,但获奖者一年中都会被人津津乐道地称赞,尤其是冠军得主,特别是蝉联的冠军,那得到的美誉更加非同一般,会被所有的人视为草原的雄鹰,会被无数的想做草原雄鹰而又做不了雄鹰的年轻人追捧着,把他当做偶像。这样,他在这片雪域草原上也就有了很强的号召力,即使是藏族的四大头人和冷大头也得对他客客气气的,都想着拉一拉他,将其纳为羽翼。
可不是么?上几届的蝉联冠军德吉多吉十一年来就常常被冷大头宴请到府上,几乎成了冷大头的座上宾。
此刻,比赛的主持台上,铺着五彩哈达的长条形桌子后面端坐着五个人。坐在正中位置的是冷大头,今天他穿的是一身黄颜色的**中山装制服,腰间系着皮带,配着手枪,脚上穿着长筒马靴,比前几年他穿的那身青色的民团军装看上去要威风得多;也许是乍暖还冷,也许是为了遮掩他瘦小的身材,也许是觉得光穿军装与场合不太相符,在军装的外面又罩了件狐皮背心,一张胖乎乎的圆脸偏转着,与挨在他左侧的一个喇嘛装束的壮年男子谈笑风生。
这喇嘛装的壮年男子脸上有点疙瘩肉,虽外罩喇嘛长衫,但内穿着西装和皮鞋,还系着领带,看上去有点不伦不类的感觉。他的藏名叫昆·贡布丹巴,而在政府档案中的名字叫做邝令龙,是民国政府驻成都藏事处的官员,有事没事也常来阿坝的大寺院住一段日子,以表示其对藏族事物和藏传佛教的专注与关心。他的旁边是马尔康近郊金山寨的寨主索南达杰,浓眉厚唇,满脸胡须,看上去给人厚道直率的感觉。
这冷大头右边坐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瘦高个、长方形脸庞的藏族男子,穿一套上好面料的软缎藏族长袍,头一直微微的仰着,显示出他与众不同的冷漠和高傲,他就是威震大小黑水、拥有数万子民或农奴的大头人贡布顿珠。最后一位是贡布顿珠的老管家强巴。主持台上还空着几个座位,那是留给其他三位藏、羌族头人的,既然他们没有来,也就任其空在那里。
主持台下的赛场方方正正的,约四个足球场大小,四周拉上布条将外面隔开,而且有十几个穿军装的保安团士兵维持赛场次序。尽管赛场的面积也够大,四周也可以层层叠叠地围观,但若容纳今天的上万名来客,并且让所有的人都能看到比赛的情景,那完全是不可能的。因此,当那赛场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时,更多的来客就在这偌大的草甸子上围成无数个小圈子,唱歌呀,舞蹈呀,尽情地享受着他们的祖先留给这一天的快乐。
在这许多的小圈子当中,要数索南珠玛这个圈子的歌舞最为出色。年轻的姑娘和小伙子们在索南珠玛的带领下,那藏族舞蹈的步伐十分丰富而又整齐,甩袖、扬袖的动作也非常优美和谐。
索南珠玛一边跳还一边唱着那首在川西草原上广为流传的情歌:“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端端溜溜的照在茶娜大姐的家哟,月亮弯弯……茶娜溜溜的大姐人才溜溜的好哟,藏家溜溜的大哥看上溜溜的她哟,月亮弯弯……”
——关于这首脍炙人口的情歌,当时川西草原上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说的是康定城有一卖酥油饼的藏族姑娘名叫茶娜,长得美丽水灵,康定人称“酥油西施”。每天早上她都要上街卖酥油饼,康定人只要听见她叫卖油饼的声音,都要打开门窗探出头来,有的是为了买油饼,更多的是为了一睹“酥油西施”的芳容。
此刻的索南珠玛难道就不比那“酥油西施”更胜一筹吗?肯定要胜过一筹的!因为她本来就长得亭亭玉立、美丽俊俏,加之今日略施粉黛,身穿合体的绣花边藏袍,搭配闪亮别致的银质首饰,看上去既风姿妩媚,又显得活泼灵巧,青春气息十足。
“呃?这是哪家的妹娃子嘛?唱得这般好啊!”
“啊,唱得好又跳得好,这女娃子人又靓!”
每年来观看比赛的人介绍说:“你们连她都不认识呀?她连夺了两年的名次了呢。她叫索南珠玛,是附近金山寨寨主的女儿。”
“哦,原来索南珠玛就是她呀!听说过哩!早就听说过……”
索南珠玛一下子便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越来越多的人朝她那个圈子围过来,窃窃细语地评评点点,夸这夸那,神情中充满了对她的羡慕和钦佩。索南珠玛的情歌换了一首又一首,还是一边唱一边与大伙儿一块跳。甜美的笑容始终荡漾在她那雪莲花般柔美的脸上,她在心里感谢大家对她的关注和爱意。
索南珠玛优美动听的歌声也清晰的传到了扎西多吉的耳朵里。此刻,扎西多吉与她的距离不过十几米远。因为中间隔着太多的人,所以扎西多吉看不见她美丽的容颜。他好想早一点看到她啊!
自从两年前在赛场上交手与她相识,他只见过她两次面,总共加起来在一起也只有十来个小时,但她的音容笑貌和整个形象早已深深地刻在了自己的心坎上,融进了自己的血脉。扎西多吉记不清有多少次在梦中见到了她,又有多少次把她幻想成太阳女神或者月亮女神。
自从十一年前被抓进了冷府,扎西多吉就成了冷大头的一名家奴,他是在打骂责罚和铁链条的栓束下长大成人的。尽管是在苦难的日子里煎熬,但是扎西多吉坚忍顽强地忍受着,他始终记住爷爷的话要好好活着,坚定地等待着爷爷来救自己脱离苦海。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可爷爷一直没有任何消息。他想爷爷一定是求名师学更高的武艺去了,等爷爷有了更高的武艺就一定会回来的,那时冷大头、丁把式和他们的手下都不是爷爷的对手,爷爷会将他们一个个都杀死,痛痛快快地报仇雪恨,自己也就重新获得了自由。
在苦难中遥遥无期的等待是最难熬的,自从两年前认识了索南珠玛以后,扎西多吉更觉得‘过一日犹如度过一年’,等待得沉不住了。好几次他试图逃跑,但苦于没有机会,终于又熬到了比赛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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