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昌黎像被霜打蔫了似的苦着一张瘦脸,显得非常懊恼。丢了10门榴弹炮和几辆坦克倒没什么大碍,因为手里头还有一个半炮兵营,还有40几门美式和日式的重炮,还有多辆坦克。更何况那整个的重炮和坦克又不是自己直属部队的,丢了就丢了。但那个加强连的报销却让他很心疼,因为它是全师武器装备最精良的一个连队。那清一色的卡宾枪,拉出去不仅战斗力强,还能支撑脸面,记得那是给杨森总司令送了不少尅扣的军饷才配发下来的。当然,最让他感到恼火的还是自己的小舅子被共军活捉了去,这叫自己回去如何跟家里那个宠爱的三姨太交待啊。
郭飞虎劝慰道:“昌黎兄,没什么大不了的。打仗嘛,赢得起,也要输得起。不就是一个加强连吗?马上要他熊天浩加倍奉还就是!”
也罢,你共军狠,我比你们更狠,我要削平塔卡山!“轰,轰,轰,给我狠狠地轰!”陈昌黎命令炮兵实行了疯狂的报复性轰炸。
雨点般密集的炮弹持续了约半个多小时,原本已经弹痕累累的阵地再次遭受了重创。主峰上的旅指挥所里,一片狼藉:参谋长和报务员不幸牺牲,几个参谋身负重伤,电台及电话全部被毁,与总部的联系完全中断。然而英勇的战士们,无论伤员,凡是能动弹的,仍然顽强地坚守着阵地,打退了敌人的数次进攻。但是快傍晚的时候,严重的减员使得阵地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新28师足可以通过这个口子直扑四平城。不过此时郭飞虎并不急于攻取四平城,而是胃口大得很,想先将熊天浩**旅的残余人马全部吃掉。
战壕早就被土石掩埋了, 熊天浩此时倚俯在一个弹坑里注视着敌情。见敌人并没有马上去四平城的动静,心里既感到庆幸又感到目前局面的严峻。时间过得很慢很慢,他希望黑夜早一点降临,那样也许第二天会等来援兵,说不定战局就会扭转。不然,下一轮进攻就是最后拼肉搏的时候了。他检查了一下手枪子弹,还有满满的十一发,抠下了最后一颗留给自己。他决不做俘虏,决不!
这时他不禁想起了临行前军分区首长语重心长的期望,想起了亲密战友江萍的嘱托和关切,她的话犹在耳边响起:“……你也不要莽撞,动不动就‘最坏的准备’,老想着把自己的生命豁出去……”因此他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地面对眼前的险恶形势。于是,他又将刚抠下的那颗子弹压入了弹匣……
郭飞虎和陈昌黎俩人再核计了一会,确定在天全黑以前发动最后一次进攻,这样既可以将熊天浩部全部歼灭,又不耽误率先攻取四平城的战机。否则就只好将其困住,等待第二天再统统杀戮了。一切准备就绪,就要下达命令时,高挑英俊的副官钟志强急急忙忙从伙房的帐篷里走进了师指挥部。
“司令,参谋长,伙房备了些热饭菜,我这里呢,还剩下两瓶茅台,二位请先去用餐吧,别忙坏了身体啊!”
一听说有热饭菜,还有茅台酒,陈昌黎顿时两眼放光,口水直咽,“师座,既然已经弄好了,不如干脆先吃了吧,山上的共军没剩几个了,就好比笼中的鸡鸭,顶多再多活个点滴时间而已。”一边说一边用眼睛瞟女秘书小曲。
既然参谋长如此说,加之郭飞虎自己也觉得肚子饿了,吃了几天的罐头和饼干,确实味道不爽,也就同意快去快回,等吃完了饭之后再发动进攻。
钟志强似乎早看出了陈参谋长的意思,面对小曲微微一笑,“我看曲小姐呀,你在电讯处也只是帮衬帮衬,没啥大事,不如过来陪陪司令和参谋长,张罗张罗。不知司令、参谋长的意思如何?”
“最好,如此最好!”陈昌黎生怕郭师长反对,快快地表了态。心想,这个钟副官可真是善解人意呵! ;
一行四人走进伙房,后面跟着的四个卫兵身体笔直地在帐篷门口站定。一会,热气腾腾的四菜一汤摆上了桌面。菜虽不算丰盛,但对付两瓶酒足足有余。钟副官利索地打开酒瓶,先给司令和参谋长各倒了一盏满的,然后给自己也倒了半盏。
“我敬司令和参谋长!”钟副官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随意,随意。”郭飞虎心有牵挂地与陈昌黎碰了碰酒盏,俩人一同饮下了第一盏酒。
“曲少尉,你也坐吧。这打仗在外比不得平时在军营中,你不必拘泥!”陈昌黎说着,将干瘪的屁股往边上挪了挪。
“谢参谋长,谢师长,那我就不客气啦!”在一旁笔直站立、双手反背交叉的小曲甜甜地微笑着,声音也甜甜的。说罢,就坐到了陈参谋长和钟副官之间的空座位上。
钟副官示意小曲劝酒,于是小曲又给每人的酒盏倒满。又喝了几盏,郭飞虎不耐烦了,猛的站起身说:“陈参谋长!下令进攻吧,不然就晚了!”
陈昌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从兜里掏出一个金属烟盒,给郭飞虎递上一支。
郭飞虎没接,说道:“昌黎兄你是知道的,我不抽烟!——快走吧!”
陈昌黎笑笑,自己点燃一支,“我说师座,你的急切我理解,我也急切,我的小舅子还在他们手上呢!可是现在进攻已经太晚了,还没等拿下阵地,四周就一片漆黑看不见,难免发生误会,自己人打自己人,那共军反倒有机可趁。我现在的意思是改在明天拂晓进攻,方可万无一失!孙子曰‘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师座比我更懂的。”
郭飞虎又坐下了,他觉得陈昌黎的话有道理。只是后悔不该允许吃这顿饭,也有点怪钟副官多事,但钟副官是自己多年的心腹,完全是出自于一片忠心,又不好发作于他,接下来就很少说话地喝着闷酒。
今晚再无战事,陈昌黎的心也就踏实了。连饮三盏后,又掏出金属烟盒,色迷迷地望着小曲说:“曲少尉,也来一支如何?”
小曲装模作样地说:“参谋长,我不会!我哪会呀?”
陈昌黎也假装嗔怪地说:“模样这么标致,哪能不会呢?试试看,女人吸烟才够味道呢!我家里的那几个可都抽烟的呢。”
小曲媚眼一翻,表情不胜柔美,娇滴滴笑道:“那我恭敬不如从命,试试看吧!”
陈昌黎亲自为她打火,但见她吸烟的样子不仅熟练,而且很好看。那张雪白细嫩的瓜子脸,那两片红唇,还有那双娇柔的小手,好美好美呀!比自己家里那个平时自以为还蛮漂亮的三姨太太可年轻漂亮多了啊!
“好!好!本人为曲少尉干一杯!”陈昌黎酒不醉人自醉,又连饮了三盏。接着就滔滔不绝地向这位才来军中一个多月的曲少尉吹嘘起了自己的光荣战史和不凡的身世……
夜幕终于降临了,在炮火中震颤了一天的塔卡山又恢复了它原有的沉寂。晚风吹拂,硝烟慢慢弥散,山上星星点点地亮起了松明子火把。
因为通讯的中断,总指挥部派来了联络员,带来了上级重要的最新指示:保卫四平城的各部队今晚全面往北撤退,沿线只留下少量阻击兵力。阻击完成后依次撤往西满和东满游击区。令熊天浩部原地监视和阻击敌新28师,不得暴露主力北撤意图。待黎明前夕突围,将队伍化整为零返回原先的部队,并恢复原部队番号;行动不便的伤病员交由当地党组织就地疏散养伤。
一批批抬着伤员的担架队伍脚步匆匆地往四平城方向赶去,然后他们要将这些伤员一个个秘密分散在老百姓家里。望着这些素不相识的当地民兵和进步老百姓,熊天浩内心充满深深的敬意。估计敌人今天不会再发动进攻了,他派通讯员去通知各个连以上干部参加紧急会议。
主峰阵地上,一团长郝方明最先带着三个营的干部赶到了,随后是二团的和旅部直属营,来在最后的是旅部直属机构的干部,他们刚刚包扎完最后一批伤员。
“同志们,我们已经光荣地完成了保卫四平城的战斗,给了敌人以沉重的打击!”因为硝烟的熏烤和曾经多次受伤的身体原因,熊天浩的声音相当沙哑,但他的目光却仍然是那样的炯炯有神,透出非常坚定果敢的力量。“现在除了正在转移的伤员,我们剩下能打的战士已经不多了,但是我们仍然要掩护主力部队的撤退。等到主力部队走得远了,也就是说要等到明天拂晓之前,我们才能突围,而且突围之后的去向不是向北而是向南,返回我们原来的军区,行程又是一千多公里啊!困难是难以想象的,牺牲也时时刻刻存在。但是同志们啊,我们是一支有光荣传统的队伍,红军时代,八年抗战,面对任何强大的敌人我们都没有退缩过,所以,我们一定要完成上级交给我们的任务!……”
啊?这是怎么了?不再保卫四平了?要将这四平城白白地送给国民党了?那我们不是白白的打了?白白的牺牲了这么多战友?白白的从华北远走到东北?干部们既听明白了,但又有太多的不明白。
“同志们!战友们!不用嘀咕,不用去怀疑。上级首长比我们每一位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四平,我们是丢了,但是整个东北,国民党是无法夺去的,所以,我们的目的达到了,而敌人却失败了。这就是意义,我们保卫四平、坚守塔卡山的最大意义!执行吧,同志们!战友们……”这时熊天浩又想到了江萍,要是她此时在场多好啊!她肯定会用最简洁最生动的语言,准确地归纳出原来保卫四平而现在撤出四平的战略意义的,战士们的内心也就更亮堂一些,困惑也就更少一些啊!他觉得自己远没有她说得那么到位,那么深入浅出。
这时,徐静、曾庆生、老余头和嘎尔木领着一群民兵和老百姓过来了,他们给部队带来了黎明时候最需要的一样东西——老百姓的服装。
熊天浩再次被感动了。想起自己说过的“人在阵地在,阵地在四平在”的铮铮誓言,他甚至感到了愧疚。是啊,从战争的岁月里一路走到今天,老百姓给予我们的真是太多太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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