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透过芦苇丛的缝隙,遥望秦军护送銮驾的大队,眉头不禁微锁。
自打得知秦皇东巡的消息以来,墨家上下早已按耐不住。非但墨家,就是自己也……
谁都知道,大秦帝国在法家思想的贯彻下,一切政令到来自那个权力的中枢,层层下发,不会迟延半分。而秦皇暴虐却也睿智,思虑严谨,帝王之术已运用的炉火纯青,整个帝国如同铁桶一般没有丝毫缝隙,所以天下百姓悲苦难言,却无力反抗。可是一旦这中枢出现问题,那整个帝国将受到无比沉重的打击。
所以,当初燕太子丹才会策划那个惊天的刺秦计划。
所以,今日墨家才会将刺秦重提。或者说,他们从来都没放弃……
而自己呢?同样身负国仇家恨的自己不也一样苦等着这个机会?再是冷静睿智的头脑也抵不住那一丝心潮的澎湃。
始皇计划东巡计划了三年,殊不知墨家也为此准备了三年。只要一击得手,大秦将立时失去头脑,整个帝国必然陷入慌乱之中,那时便是给了六国反秦志士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国仇、家恨,或许就报在一夕之间。这也就是为什么当时墨家巨子联络各界时,虽然师兄伏念断然拒绝,但自己却偷偷追了上去,结下墨家这个盟友。
至于阴阳家……失去帝国的支撑,得不到十二铜人,他们纵有天大本领,也只有望天火而兴叹。而墨家为此灾难秘密准备了三百年之物,届时便可派上用场。可笑的是,墨家众人建造了三百年,准备了三百年,可惜却无人知晓它的真正用途。
只是……为什么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如果说神之人偶与神灵如传说那般心意相通,那么她为何会站到秦皇一边?难道大秦帝国是天意所向?
还记得在咸阳之时,青鸾可以利用风漩逆空之术将庖丁从帝国最深的监狱中救出,交予自己。可是任凭自己费劲唇舌,她也不愿跟随自己离开。这其中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缘由?
如今……
拨开几丛芦苇,张良宁心静神,细细观察秦军的队伍。
他张良不是荆轲,孤注一掷的事决不会做。
不错,他是要刺秦,是要复毁家灭国之仇。他要协同墨家、联合天下,轰轰烈烈地刺秦一回,但是他不会凭匹夫之勇,他会细细谋划,慢慢等待,绝不轻易搭上自己的性命。此次成功最好,不然……
秦军为始皇出巡安排虽然精密,每条必经之道都提前反复盘查,可是再精密的防范只要是人去执行都会有一疏存在。而这一疏,往往就能致命!
张良知道秦军势大,其中又有罗网等高手随行,与之近搏绝非明智之举。所以他一方面花费巨资细细打听秦军路线,选定伏击地点,另一方面让大铁锤将雷神锤重新练就,只求一锤定音。而这一击之后,无论成败,他们都将迅速撤离,不求显名,但求全身,毕竟这还不是搏命之时。
因此潜入之人越少越好,一是为避开秦军眼线,二是为撤离的迅速,三是风漩逆空之术威力到底怎样他也没有把握,不敢贸然将太多性命寄托于此。他虽在咸阳无法劝动青鸾离开秦皇,但却利用人偶欲救白凤的急迫之情逼她做下交易。不但要救出庖丁,还要在危难之时救自己一回。虽然有些小人,但生死关键或就靠它,不得不为。
现在高渐离和雪女等已在十里外的博浪村中蛰伏,一旦发动袭击,他们便转移附近村民,免遭秦军报复,而逍遥大师已动身前往下邳安排事后的藏身事宜。自己和大铁锤则潜伏在这芦花荡之中,静等始皇的到来。
秦军队伍渐渐走近,张良屏息眺望。韩王的王驾他自是见过,但比起这大气浩然的秦始皇来,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可是按礼制,天子车辇应是六驾,重臣为四驾,可这队伍之中,清一色的都是四驾马车,哪里有六驾的踪影。
张良心中懊恼,看来秦皇遇刺并非一次两次,已然提高警惕,而自己却失算一招,依仗自己对帝国礼制的熟悉,没有将秦皇銮驾的细节打听清楚。虽然此次刺秦计划精细,但仍忽略了这致命的一环!
可是无论如何,如今箭已上弦,是不得不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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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顷碧波之上,有一叶扁舟无人撑篙,也无人摇橹,随风而动,随波逐流。
舟上站立三人。在前者目色如铁,白发飘散,望着水天一线,卓然而立。他身后两人,一红一白,红者妖艳,白者飘逸。
空中几只碟翅飞来,辗转盘旋落在白凤的手上、臂上。
“果不出你所料,墨家刺秦失败!”白凤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微笑,只是眼底一片冰冷。
卫庄冷哼一声,“即便没有墨家,刺秦之事子房迟早也会做上一做,不然他于心难安。张氏在韩五代为相,贵极人臣,偏偏到他张良便国破家亡……他耐性再好,也总有忍不住的时候。此番刺秦虽然失利,不过他子房定然能够全身而退,对么?”
白凤眉尖一扬,“不错。碟翅回报,始皇銮驾被刺客以巨锤袭击,一架马车当场被砸扁。可惜……此车并非始皇乘坐。”
“巨锤?”赤练妖娆地拨弄着发梢,斜斜瞟向白凤,“想必这就是雷神锤喽。还真是可惜,怕是这雷神锤将永成绝响了……”
“此名刺客已被六剑奴当场绞杀。”白凤平平地道出别人的生死结局,轻松的语调如同谈论天气。“至于子房,碟翅说他……消失了。”
“凭空消失?”卫庄微微蹙眉。“还有什么别的消息?”
“秦皇大怒,下令格杀博浪沙方圆百里内的一切活物,并命全国海捕刺客。还有就是,博浪沙东北的密林中似乎还有高手蛰伏观望……”
“来历?”
“不知。进入密林的碟翅没有飞出来的。”白凤微微蹙起的眉头里暗含一丝杀气,“据我估计,应是阴阳家的人。”
“阴阳家?”赤练斜睨了白凤一眼,“阴阳家不一直是秦皇的心腹么?”
卫庄冷冷扬起唇角,“心腹?利益相左,即便是父母兄弟也能反目成仇,何况所谓心腹。下面的戏,应该很精彩才是!白凤,去找出子房的下落。”
“是。”白凤应声,旋即消失在碧波之上。
赤练微微锁眉,望着白凤消失的方向有些发愣。“大人,你不觉得白凤有些奇怪么?”
“有何奇怪?不是和以前一样?”卫庄冷冷开口。
“就是太正常了,太是以前的白凤,所以才觉得不正常。自他醒来,没关心过自己为何能痊愈,也没提过那人偶半句。这……是正常的吗?还有他的武功,似乎也没看出有了多少变化,好像那神魄压根没存在过一般,这……”
卫庄没有回头,依旧盯着眼前的碧波万顷,“只要他还想做白凤,那他就是白凤!其余之事,我们不必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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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邳,黄桥。
秋风瑟瑟,落叶随风而卷,辗转飘零。箫声呜咽,划破天际最后一道残霞,坠入黑暗永寂。河水潺潺,星星点点地纸灯随波而去,渐渐消失无踪。
端木蓉跪在河边,放下手中最后一盏纸灯,看着它缓缓漂远,眉目中锁着淡淡的哀愁,抬眼望向石桥。雪女依然靠在石桥的栏杆上执手吹箫,箫声婉转凄清。
已经七天了,她已经吹了七天,不知这样下去她还能坚持几日?
谁能想到此番刺秦的结果,竟是这样的完败!
是否连上天也觉得大秦气数未尽?
“蓉姑娘。”盗跖从端木蓉身后递上一壶清水。
端木蓉并不欲和他多话,可今日也不想冷脸以对,毕竟现在的大家心都经不起再次的伤害。她默默接过水壶,仰脸灌了下去。却不想盗跖此番并未像往常那般噪舌纠缠,而是转身就走,竟让端木蓉也愣了神。
正在恍神的时候,那呜咽的箫声却突然停了。
端木蓉诧异的望去,只见雪女已站起身,笔直地下了石桥。
“雪女……”
雪女抬头微微一笑,脸色有些灰暗,“别担心,我没事。是他失约,竟让我白白等他七日!日后见了……我非好好修理他不可!”最后几个字,说的竟有些咬牙切齿。
端木蓉心中抽搐。
博浪一击惊天动地。始皇惊怒之下,下令格杀博浪方圆百里的所有活物。
墨家为刺秦可以不惜自己性命,但怎能让上千百姓成为秦皇盛怒下无辜的牺牲品!即使力量微薄,即使不能救下全部的生命,也要尽力挽救眼前的苍生。
原本计划转移方圆十里村民陡然变为百里,让高渐离与雪女等负责接应的墨家弟子有些措手不及。他们若是独自杀出重围或许并不太难,但是在他们面前是那许多无辜村民。看着高举刀枪冲杀而来的秦兵,看着满脸惊惧、四散奔逃的百姓,看着绝望哀嚎的妇孺,他们如何能只顾着自己逃命。
相视一眼,决定已在心中。
只是……两人的决定第一次有了不同。
“你先带村民逃往江边,乘墨家接应船只顺江而下,我留下截住这些秦兵!”高渐离第一次面对雪女意见相左。
“我不会走!”雪女如是回答。
他们护着村民且战且退,可惜寡不敌众。墨家弟子越来越少,秦军却越来越多。
当一个婴孩的头颅飞旋着落到雪女的脚下,她望着那稚嫩的小脸,决然转身。
“我等你!”
“我会来!”
曾经携手共赴生死的情侣如今背道而驰。
雪女同其余墨家弟子护着百姓一路狂奔,泪流满面,却始终没有回头。
高渐离手执水寒屹立隘口,一夫当关万夫莫摧,也没有再给雪女半个流连的眼神。
这些博浪难民来到下邳已有七日,大铁锤的人头在阳武城头也挂了七日,但小高却音信全无,生死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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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海,将军府。
“相国大人。”赵高谦卑地施礼,“刺客同党——墨家叛逆高渐离已然押至桑海。”
李斯扬眉一笑,“赵大人辛苦。”
“为帝国效力是奴才的本分,岂敢提辛苦二字。”赵高一揖到地,越发谦恭起来,“陛下吩咐,务必拷问出余下刺客的真实身份,藏身何处。”
“哦?”李斯眉角一挑,“已知是墨家叛逆,怎么还要拷问身份,直接追查其同党下落不就行了。”
赵高阴柔地轻笑,“相国大人,恐怕没这么简单。那逃逸的刺客手中拿的兵器……好像是凌虚。”
李斯眯起眼睛,“儒家——张良?”
赵高笑容不变,“是不是儒家,需不需要是儒家,都要靠大人决断。”
李斯目光瞬间凌厉,起身向前走了几步,仔细地打量赵高,“做人臣就要守做人臣的本分,能做决断的只有陛下和太子殿下。赵大人方才的话,我李斯什么也没听到,希望赵大人自己也要好自为之。”
赵高轻笑出声,“赵某只是个奴才,从赵王宫到咸阳宫,奴才始终还是奴才,做的是奴才的事,听的是主子的吩咐,不敢有什么自己的想法。只是……当年从赵王宫迁来咸阳的几百名奴才,如今怕是没剩几人了。可是我……却还活着。”
“你想说什么?”
“奴才不想说什么,只是尽奴才的本分而已。”赵高说着施了一礼,缓缓退下。
李斯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满脸阴沉,眉头渐渐锁紧,“来人!去请湘夫人。记着,不要惊动其他任何人。”
一炷香后,湘夫人已在李斯的书房含笑坐定。
“相国大人唤我前来不知有何要事?这……未经星魂大人,似乎于理不合。”
李斯微微一笑,“据我所知,湘夫人隶属月神统领,与星魂大人并无从属关系。”
湘夫人低眸噙笑,“阴阳家向来不分彼此,如今月神大人忙于蜃楼之事,其余诸事都由星魂大人处置,民妇自当听从调遣。”
李斯哈哈一笑,目光如电,“是么?那倒是本相疏忽了。只是,我觉着有些事直接问湘夫人要比问星魂大人要好些,免得届时星魂大人怪罪湘夫人隐而不报。譬如,博浪沙……”
湘夫人媚眼微抬,“哦?那我是不是要谢谢相国大人?”
“不必。只是听闻夫人对刑讯颇有心得,想请夫人帮个忙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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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碎念下:俺知道这段对历史毁的厉害,后面还可能毁的更厉害!除了张良同一铁锤力士于博浪沙伏击秦皇有之,秦皇下令格杀博浪沙周边民众有之,事后张良躲藏到下邳也有之,其余都是俺因剧情需要胡编乱造。考据党不要拍我!小说就是小说,秦时已经在胡诌了,俺这演绎版本……呵呵,就不要太认真了哦。
还有,也许感觉这几章有点毁了三师公,他应该是智慧超群、无所不能的啊!怎么变得如此之弱呢?其实要知道现在的三师公还不算成熟,虽然睿智但仍锋芒太露,思虑也欠缺严谨(这在秦时明月上就已经展现出来了。比如在小圣贤庄看见记号就肯定为阴阳家,比如让天明与荀卿对弈时没有考虑到云彩的因素……)。这些欠缺一定会导致他的某次挫败!而这次挫败将会让他迅速成熟起来,成为真正主宰楚汉争霸的留侯。设想了很多可能,但博浪沙伏击秦皇失败这件事,我认为是最靠谱的。而且这件事可以直接推动后续的很多故事发展。至于为何没有浓墨重彩的描绘,那是因为这毕竟不是主线,而是一个推动事件而已,所以就有了目前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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