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后已到汉中,延舅联系了当地的公安局,由于天色已晚,他们只在电话里简单的聊了一下,具体事宜明日到公安局再谈。
随后延舅直接把车开到一家酒店门口,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我知道迎接我们的十有八九是汉中的罗家分宗。下车后,我看酒店的档次还不低,以为只要是沾亲带故的汉中罗家人都要来,没料想只来了一对年轻的夫妻。
这对夫妻在酒店门口候着,一见延舅,立马迎上来,又是说敬语,又是鞠躬,搞得延舅说自己像是在被他们夫妻俩儿导魂。
我和他们第一次见,在延舅的介绍下我得知夫妻男方叫罗合尚,是一位带眼镜,梳分头,西装革履的斯文人;女方姓刘,名湘梅,身材小巧,桃腮带笑,属于那种一眼看上去就很讨人喜欢的女性。
当延舅介绍我时,两人明显愣了一下,随后为了避免气氛尴尬,我主动把身世粗略地说了一下,他们两人听完后连连向我道歉,反而让我有些难堪。
来到酒店包房,精致华美的装潢,璀璨的水晶大吊灯,外加一张可供十人用餐的大圆桌,让我觉得实在太过奢侈和浪费。点餐时,延舅说客随主便,而我就只点了个汉中面皮,剩下的全由小两口儿商量着来。
“汉中罗家就只有你们小两口儿还在干老本行?”延舅靠坐在雕花木椅上,边抽烟边问道。
小两口儿一听,尴尬地笑了笑,看来有难言之隐。“你们也不用藏着掖着,罗家而今就是这么个状况,大家都心知肚明。”延舅继续说,“现在不是提倡什么核心价值观嘛,自由,平等,有什么说什么,别怕。
“叔,我们也不瞒你,汉中三个罗家,一个刘家,还在导魂的……只有八人左右。”湘梅稍显羞涩地说,“活螺少,死螺多半都被埋了、烧了,没什么活儿干,大家也就专心干自己的事业了。”
延舅笑着说:“不错嘛,还有八个人。像我们那边,加上我和这臭小子,江南才三个;江北,原先有两人,现在没人喽……”
“不至于吧,本宗在那边,怎么会这样?”湘梅觉得不可思议,我倒能理解,又有谁能料想到罗家会衰落得这么快,我估计连延舅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家要败,雨都能把房子冲垮,世事难料啊!”延叔望着天花板感慨道,我见他像是又在回忆往昔,于是重开话茬:“哎?湘梅姐,你也是导魂师?”
“对呀,我是秦晋一带的刘家导魂师。”湘梅笑得像朵桃花,甜美得让我都不敢直视。
“那还是皇族后裔呢……”话说到一半,我就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现在那还会有人扯什么皇族后裔,真是傻到家了。
湘梅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接我的话,笑容渐渐消失了,我见状急忙圆场:“既然你们两口子都是导魂师,平日导魂都是一起的吧,这样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此话一出,原本就不吭声,低着头的罗合尚更加局促了,我见他耳根子都红了,就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宋凡啊,宋凡,你脑子里真装的是屎啊,会不会说话!”我在心中埋怨自己,然后看了延舅一眼。
“两口子有一个干这行就够了,没必要拴着两个人。”延舅摸着络腮胡说,“合尚啊,你也别有什么心理负担,谁说我们罗家就要当导魂师,这种事儿自愿的,想当就干,不想就拉倒。”
“不是我不想,叔,我害怕那玩意儿,是真得怕,我也没办法……”罗合尚颤抖的话语听起来像是要哭了,湘梅握住了他的手,说了些安慰话,“而且你知道的,我爸妈就是因为这个丢了命,我实在是不能接受这个行当,对不起。”
延舅低下头,压了压手:“行了,我能理解,都不容易。”
说实话虽然我对罗合尚没有什么好感,特别是他刚才那副紧张的样子让我觉得太娘们儿,但听到他说父母的事情,我不免开始同情他,他的感受我也能懂,毕竟都是苦命人。
“你们两个今天能来,我已经很知足了,也很欣慰。”延舅继续说,听他这话的意思,难不成这顿饭是他提前预约的?“但,既然来了,该说的事情我还是要说,该麻烦你们的,你们自己掂量。”餐桌上的气氛开始严肃起来,延舅那锋利的眼睛又开始放寒光,吓得桌子对面两人坐得直直的。
“你们应该知道,最近一段时间,导魂师这行当不太平。”延舅起身锁住了酒店包房的门,然后坐在沙发上又抽起烟,“汉江这一片死了六个,其中有我们罗家两个。襄阳和武汉的那两具尸体暂时下落不明,而我们襄市和武当山的四副遗骸被人带到了汉中。”
“带?”湘梅姐轻声问道。
延舅微微一笑,弹了下烟灰:“刘家的姑娘还有些道行,不错,是被引来的,并且我怀疑引魂铃是来自你们这块儿。”
湘梅一听就坐不住了,她起身来到延舅身旁坐下:“叔,你的根据是什么?”
“汉中的‘中’是由‘钟’演变而来,或者说是为了故意隐藏‘钟’的秘密?”延舅皮笑肉不笑,一副跟道上的人打交道的样子,完全不把这个嫁入罗家的小媳妇当一宗人,“别人不知道,我们这些与死人打交道的行当可是听说过,汉中有一口陷钟,刘邦、刘备来汉中就是为了这口钟,我说的没错吧?”
湘梅抿着嘴唇,面无表情地看着延舅,桌上的罗合尚上已惊得瞪起了镜框下的小眼,显然这个与他媳妇有关的秘密,他也是头一次听说。
“陷钟对外的传说是为了镇压海眼,丢进了汉江,但我猜它还在某个地方藏着,并且这口钟可不是普通的钟,能让你们刘家留人在这大山里守着,想必是个宝贝。”
湘梅又笑了,但这次的笑容并不可人:“叔,你听谁胡说的,有这个宝贝我们刘家早就飞黄腾达了,哪还像现在这样累死累活。”
“湘梅,叔也不瞒你。我们在襄市发现了一具死螺,手里握着引魂铃。”延舅看了我一眼,我急忙从包里掏出装导魂器具的檀木盒子,将青铜引魂铃拿出来,起身交给湘梅。
湘梅双手接过引魂铃时,手明显在抖,连呼吸都变的急促。“这上面的小篆是‘刘’吧,后面还刻着龙,我想也不用我多说什么了。”延舅又指了指酒店包房,我上前把门打开,门刚开,端菜的服务员就来了。别的不说,在时机和听觉上,延舅还真是有一手。
“先吃饭,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聊,走!”延舅一个掏手,就轻松从湘梅手中拿回青铜引魂灯,丢给我,我急忙接住,小心翼翼地放进檀木盒子里。
我见湘梅还呆坐在沙发上,于是笑着说:“湘梅姐?上菜了,赶紧上桌吧。”她哦了一声,不紧不慢地坐回罗合尚的身边,两人又相互握起手。
菜陆陆续续地上齐了,菜豆腐、麻辣鸡、板鸭、柿饼等,看起来都是些市井小菜,湘梅介绍说这些都是汉中的传统菜,我也不管这么多,抄起筷子就吃,味道还不错。
之后又上了一道干锅娃娃鱼,虽说是人工养殖的,但我一想起娃娃鱼那瘆人的叫声,就对它没什么胃口。但后来还是忍不住好奇尝了一口,口感跟牛蛙差不多,没什么出彩的地方,还不如吃鸡。
起初饭桌上的气氛并不热烈,一是人少,再者延舅刚才的试探把小两口儿都惊着了,而我和延舅也早已饥肠辘辘,所以大家都只顾埋头吃,只是偶尔敬敬酒,或对菜品发表点看法。
延舅狼吞虎咽吃了一通,然后就开始和罗合尚闲聊。他将罗家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全部添油加醋的讲了一遍,后来还扯起什么江湖道义,人情世故,宗族冷暖,哄的那罗合尚一把鼻涕一把泪。
讲到兴起,延舅所幸拿起酒瓶坐到了罗合尚身边,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把当年浪子哥的风范完全展现了出来。而罗合尚也很吃这一套,刚开始半推半就的喝酒,现在却主动起来,还来搅我的酒,真是人和心都被延舅灌醉了。
我们三个大老爷们喝酒喝的欢天喜地,而湘梅一直在桌上沉默不语,看来她身上真有不为人知的使命,他们刘家与这青铜引魂铃也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酒过了不知道多少巡,我已经快到极限了,头晕,身体飘,只能坐在椅子上。而罗合尚已经出去吐过好几回,最后一杯喝完,随即趴在了桌子上,随后被湘梅扶到沙发上睡下。
反观延叔,喝着茶,抽着烟,除了脸有点微红,一点事儿也没有。他的酒量有一斤,我有小半斤,但我看了一眼桌上的瓶子,足足有三瓶白的,五瓶啤的,他今天这是蓄意要把罗合尚往死里灌啊!
延舅给我端来一杯茶,坐在了我和湘梅之间,“酒量不行啊,现在的年轻人,跟我们那时比差远了。”他装作一副老成的样子唏嘘道,我暗自哼了一声,心想他比罗合尚也大不了几岁,就在这里装老。
“自家人陪不住我,那只有罗家的媳妇儿再陪叔喝两杯了。”说着,延舅又开了一瓶白酒,然后直接把酒杯换成一次性塑料杯,到了满满三杯。我一看还有我的份,立马装难受,往屋外跑。“臭小子,你不跟你嫂子喝一杯?”他大声嚷嚷道,我只得去了洗手间又回来,舍命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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