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后,我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之前导过魂的亡者在我眼前满天乱飞,有道谢的,有道歉的,还有不说话的。 我梦到了一个无垠的空白世界,这个世界除了白什么也没有,分不清方向,没有距离感,听不见声音,连自己的身体都看不见,无尽的虚空。
最后我梦见了一只黑猫,它蹲坐在城市中最高的那座塔的塔尖上,用那双绿油油的吊角眼俯视着下方的人类……
“大黑猫,大黑猫,大黑猫……”我隐约听见筱筱的声音,慢慢睁开眼,随后就看到她正坐在我身上,拿着彩笔在我脸上乱画。“大黑猫,你醒啦?你这个大懒猫!”她慢慢爬下床,一溜烟就跑出了我的房间。
我慢慢坐起,环顾了一眼自己的房间,干净而又整洁。望着被收拾过的书桌,起初有一种古怪的陌生感萦绕在我脑子里,呆滞了一会儿,这股陌生感就消失了。
片刻后,季莹姐端着一托盘的饭菜,一脸歉意地走进房间,筱筱则蹦蹦跳跳地跟在她身后。我急忙把头扭到一边,装作一副怒气未消的样子。
季莹姐将饭菜放到书桌上,然后坐在我的床边说:“吃饭?”
我脱口而出:“不吃。”
“不饿?”
“不饿。”
“好啦,别生气了。”
“你说不生气就不生气?你差点害死我,我的老姐!”我摆出一副极为严肃的架势,然后慢慢扭过头,“你说你把导魂刀拿走就算了,你丫的,竟然还跑了!”
我很严肃,但季莹姐却噗地一声笑起来,“宋凡,你的脸……”她指着我的脸,大笑着说。
我板着脸瞅了一眼趴在床尾的筱筱,然后伸手拿过书桌上的镜子。我一照镜子,心里一颤,镜中竟然是一张黑猫脸!我慌忙地定定神,再看去,镜中是我,只不过筱筱给我花了几条胡须,鼻尖也涂成黑色罢了。
“恩?怎么?”季莹姐递来一张纸巾,我急忙把脸上的涂鸦擦掉了。
“没什么,我睡了多久?”
“一天,昨天早上到现在。”说着季莹姐递给我一杯水,然后笑眯眯地看着我说,“弟弟啊,昨天是我不好,不要记恨你老姐呗。”
“哼,我不恨,我牙痒!你自己说说你,一个入殓师胆子却这么小!小就算了,还要瞎捣乱。”
“那可是螺,多吓人……”
“知道是螺你还跟着来,而且还跟我耍心眼。明明是活螺,硬说不清楚。”我指了指书桌上的饭菜,然后长着嘴巴等她喂我。
季莹姐一下子站了起来,然后掀开我身上的盖被说:“自己吃,饭都给你端来了,还想让老娘喂你。”
“切,不到一分钟就原形毕露了,活该没人要。”我一边抱怨道,一边走下床,然后坐在书桌前开始吃饭。
季莹姐的手艺比我和延舅的都好,一碗鸡汤,一荤一素两个炒菜,既好看,味道也没话说。男人和女人做菜的就是不一样,男人做菜调料重,火大油多,吃一两顿还行,吃多了容易腻;而女人做菜虽然花样少,味道也淡一些,但能吃一辈子。
想到这些,我又怀念起了母亲,她穿围裙在厨房的样子,她叮嘱我好好吃饭的严厉神情等等往事突然在脑海中冒了出来,清晰得让我想哭。
我把筱筱抱起来放在膝盖上,然后也喂着她吃一些,毕竟她连妈妈都没见过。
“我昏过去后,事情怎么处理的?”我问。
季莹姐靠坐在书桌上,双手抱在胸前说:“罗瑞延处理的,他一来就把我轰走了,所以我也不清楚。”
“完了,又要挨骂。”
“昨天我都被他骂哭了!神经病,跟吃了炸药一样,谁招他惹他了!”季莹姐和延舅认识的早,但两人一见面就掐,从宗族恩怨到我父母的结合,从职业到性别……只要看法和意见稍微有不一致的,他们两个就能开骂,甚至还动手。
延舅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教训起人来头头是道,骂人也不含糊,季莹姐每次都会被他气哭;不过动起手来他就要吃亏,只挨打,绝不还手。前不久两人就大吵过一次,季莹姐气得不行,甩手就给了他一巴掌,而延舅只是嚷嚷着要把她抓到局子里去,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但我就没有这么季莹姐这么好运了,11岁那年父母相互导魂离去后,姥爷问我想跟着谁,我还没发话,延舅就擅作主张说要带我。那年他才20,虽然已经是导魂师了,也凭借出色的身手当了警察,但从小被宠大的他,当年完全还是个浪子哥,自己都照顾不好,更不用带我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姥爷竟就答应让他带我,说对我们两个都有益处。我跟他在一起生活了12年,前几年的生活一团糟,也没少挨教训。后来他遇到了贤淑的凜舅母,性子也就慢慢收敛些了。
我和延舅,凜舅母共同生活了3年,那段时光是父母死后我最安心的日子。但这段温暖的日子很快便伴随凜舅母的自杀而彻底瓦解,延舅这匹狼从此藏居在了森林深处,专心做起导魂师,养育筱筱。
也是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打过我,骂我也只是他嘴上的习惯,并不是真恼火。延舅于我而言更像是兄长,早年的打骂更像是哥哥对弟弟的成长的一种锻炼,我从来就没有放在心上。
陷入回忆中的我抬头看了看季莹姐,脑海中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期盼:“倘若季莹姐能和延舅一起过,对他们两个,还有筱筱都是好事情。”我并不觉得这个想法很荒谬,身为导魂师在某种感觉上还是非常准的。不过这个期盼或许永远只能停留在脑子里,一个不能说出来的想法。
“这是你的出工费,两千块。”季莹姐将一沓钱放进了我的抽屉,然后起身说,“我想回去了,下午还要活要干。”
“遗体都没了,那家还愿意给钱?”我疑惑地问。
“你和我的加起来有一千,还有一千是我给你的。你昨天那套衣服被我扔了,再去买一套。”
“季莹姐你手头也不宽裕吧,再说你一个人过……买衣服之类的我找延舅就行,反正他钱多的用不完。”
“他是你舅舅,我是你堂姐,不是一家人的钱。”她撂下这句话就匆匆离开了,她走得这么急,我猜八成是怕和下班回家的延舅撞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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