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开始雷鸣闪闪，连带着屋里的气氛也变得压抑，陈俊成双手扶住丁瑶的肩，半蹲着看她的眼睛，陈俊成的眼里真诚得好似一片清透的湖泊，让丁瑶忍不住压下心头的那点不快去听他说话。
陈俊成道：“若湘，你走吧，京城太乱，我，我恐怕伤及你。”
丁瑶微微睁大了一些眼睛，继而又轻轻嗤笑了一声：“你看看外面。”
顺着丁瑶的目光，陈俊成看到外面那“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景象。丁瑶的声音自他耳边响起：“如今哪里又是真的太平呢？身处皇宫之外你以为自己就淋不到一点雨了吗？”
陈俊成明白，丁瑶不会因为自己的劝告就离开皇宫、离开京城，可是他终究是不忍心让她也跟着趟这趟浑水。
屋内一时沉默，等了一会儿，丁瑶出声道：“公孙牧野在干什么？”
“他？”陈俊成被丁瑶的问题拽回了思绪，连忙收敛情绪道：“他最近都在拉拢人心，陈云翔的那几个‘爱卿’如今都快成，人家的了。”
“怎么个成了‘人家’法？”
“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呗，那帮老顽固人老了脑子也糊涂，还有一些死都不肯背叛当今的……公孙牧野就会武力解决，到时候很可能真的就送他们去为先帝效忠了。”
丁瑶后脊窜上一阵寒意，她不想去揣测陈俊成口中的这个“先帝”究竟指的是谁。
于是，丁瑶只是了然地点了点头：“那么剩下的那些草包倒也没什么舍不得的了。”
如此，也算是给朝堂更新换代。丁瑶打定主意，也问得差不多了，于是便从陈俊成的小院中告辞，一路风尘仆仆地回到了皇宫之中。
皇宫中就像是与世隔绝的桃源，一切都还是井井有条不温不火，小径上、御花园里，依旧有三三两两闲坐聊天的妃嫔。
丁瑶步履匆匆地穿过这些莺莺燕燕，仿佛与这皇宫格格不入。
“不知道她天天都在急些什么？”一个妃子悄悄瞥了丁瑶那边一眼，低着头装出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来嚼人舌根。
另一个道：“你操的哪门子心？人家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她想的怎么会跟咱们一样？”
“也对，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燕……燕……”
“燕雀焉知鸿鹄之志。”
说完两个人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团，好一副天真烂漫的做派。
那边的雍章宫中。
陈云翔坐在桌前，等着下人将碗筷摆放整齐，满桌的珍馐美味他看着却没有什么胃口。下人布好菜便撤下了，陈云翔慢腾腾地伸出手去，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手上一打滑那盏陪了他无数日月的琉璃碗便“头也不回”地掉到了地上。
“啧。”陈云翔看着那碎成一片一片还反射着五彩光芒的碎片，不由得心下一沉。他捏了捏空落落的手，挥退了听到声音赶进来的宫女。
陈云翔看着面前这一情景，原本就不高涨的食欲变得更加索然无味。干脆一推筷子不吃了。
陈云翔回到寝殿里，径自往卧榻上一躺，满心都是郁结不去的火气。他心中烦闷，便打算闭上眼睛再小寐一会儿，本想稍微休息，却没想到这一闭眼竟真的睡着了。
丁瑶进来的时候陈云翔便是在卧榻中睡着，她没让人通报，而是轻巧地坐在一边，生怕打扰了陈云翔。
陈云翔睡得似乎不太安稳，丁瑶看他皱着眉头，呼吸也不甚平稳，便自作主张地走上前去，将他压在胸口的手轻轻抬起，放在了一边。
丁瑶这边正在小心翼翼地帮陈云翔摆姿势，等她抬起头来却正好对上了陈云翔半睁的眼睛。丁瑶好像吓了一跳手上突然松了力道，陈云翔的手就径自砸在了卧榻上。
“怎么吓成这样？”陈云翔看见丁瑶还是露出了一点笑意。
丁瑶道：“本来不想吵醒陛下的。”
“没关系，不是你吵的，朕本来就没想睡。”说着陈云翔坐起来，伸手掐了掐眉心。
“怎么了陛下？臣妾刚刚看陛下好像睡得不太好。”丁瑶一边问一边坐到陈云翔身边，伸手帮他揉起额头来。
陈云翔长舒一口气，看向丁瑶笑道：“不知是不是朕太过迷信，今早朕失手打破了自己的琉璃碗，现在朕的眼皮儿又开始乱跳。”
丁瑶闻言心中也是一番忐忑，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上苍，那它给的暗示还真是恰到好处呢。
“陛下为何多虑，如今北疆战事平定，正是一派欣欣向荣之相，陛下该宽心才是。”
陈云翔摇了摇头，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朕的禁军此时也不知走到哪了，等他们回来也要好好嘉奖一番才是。”
丁瑶脸色倏忽变了，她只是低着头附和道：“陛下说得是。”
陈云翔在卧榻上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趣，便问道：“瑶儿此番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并无，臣妾前来只是想看看陛下。”
丁瑶微微低着头，陈云翔便也低下头看她，那目光炽热，好像在一点一点地描摹丁瑶的轮廓。
陈云翔声音透出了些畅快：“如此说来，瑶儿是专门来找朕的？呵，那朕带你出去转转，老在宫中闷着有什么意思。”
陈云翔语罢便率先出门去了，丁瑶有些愣怔，却也只能跟着，陈云翔没有备轿，而是直接带着丁瑶在这深宫中转来转去。
丁瑶一时间有些奇怪，这皇宫不说自己十分熟悉，但是也不该 有什么不知道的地方了，可是陈云翔今天带她走的这一遭她却半点印象都没有，两个人转来转去，走了不知多少小路岔路，转了不知几处真山假山，终于在一处山洞前停下。
丁瑶站在洞口踟蹰不前，陈云翔也不催促，只是站在她前面看着她笑。
“陛下，这是什么地方？”丁瑶听见山洞中有潺潺的流水声，洞口那处石壁上还隐约可见粼粼的水光。
“进去看看。”陈云翔心情好像不错，他站在洞口，向着丁瑶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丁瑶有些将信将疑地走了进去，一进山洞，丁瑶首先感觉到被一阵暖流包围，细看之下，那山洞正中竟然是一处天然的温泉，清澈的泉水漫过打磨光滑的岩石，正袅袅冒着热气。
“这是？”丁瑶一时间有些惊讶。
“哈哈哈。”陈云翔走进来，信手敲了敲石壁，声音清脆，仿若皇宫之中偏安一隅的世外桃源。
“这里是朕以前练功的地方。”陈云翔走到温泉边，蹲下伸手试了试水温。
“以前？”
“对，朕还没当皇帝的时候，那时候朕误打误撞地发现了这块地方，得天独厚。练武之人若能有温泉辅之，则对其疏通经脉，武功进益都大有帮助。”
陈云翔拉着丁瑶的手走到温泉边：“这里，朕从没带旁人来过，你是第一个。”
丁瑶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她站在这袅袅蒸汽中，感觉一切都有些朦胧得似真似幻。
不知怎么回事，丁瑶脱口而出这样一句话：“柳如烟也没来过？”说完她就有些后悔，真是不知自己好端端的提她干什么。
陈云翔也是一愣，继而笑着点头道：“对，她也没来过。”
“陛下笑什么？”丁瑶本就为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后悔，但是看陈云翔居然还好像在嘲笑她一般，不由得有些羞赧。
“朕没笑什么。”陈云翔说完便开始宽衣，丁瑶不由得后退一步，惊慌道：“陛下做什么？”
“泡澡啊。”陈云翔答得颇有些理直气壮，他三下两下将外衣扔到一边，抬腿迈进了温泉中：“瑶儿也来，泡温泉对身体好。”
“这……”丁瑶有些犹豫，但是见陈云翔似乎很高兴的样子，不指望为何心中忽然软下一块，丁瑶轻解罗裳，也缓缓步入温泉中。
原本平静的水面溅起小小的水花，丁瑶将自己沉在水中，可能温水的浸泡真的有解乏的功效，丁瑶觉得仿佛连心境都跟着轻松了许多，她撩起些水来浇到胳膊上，不由赞道：“这温泉果真是好东西。”
“瑶儿喜欢就好。”陈云翔长发半散，发梢散进水中，好像湿漉漉的水草，而他本人端坐于烟雾缭绕之中，就像一个只可远观的谪仙。
丁瑶忽然觉得他好像要消散在这一室蒙蒙水汽中，淡化消失得不留一丝痕迹。
她忽然下意识地伸手抓了一下，抓住了陈云翔的手腕。
“陛下。”丁瑶的心砰砰直跳，眼角好像被水汽熏蒸得发红，手上的力道也不由得加大：“陛下……谢谢你带臣妾来这个地方。”到最后，丁瑶只说出了这句话。
她自己也有些泄气，却再提不起勇气说些什么了。
陈云翔忽然听她道谢，愣怔了一下，转而回过神来手腕微微用力便将丁瑶拽了过来，他另一只手轻轻地在丁瑶头顶抚过，就像是抚摸一个幼稚青涩的小孩，接着他便将丁瑶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如果丁瑶此时抬头，便能看见陈云翔脸上带着的温柔得不像话的笑容，只是她耳边鼓噪着陈云翔的心跳，她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只管将头埋在陈云翔的胸膛中，死活不肯抬起来。
陈云翔的目光黏在丁瑶身上一会儿，又转而投向了远一点的地方，那里的地上是丁瑶随意堆放的外衣，陈云翔的目光在那处稍作流连，他眯了眯眼睛，又转而看向别处了。
山洞内一室水光潋滟，教人不忍离去。
所谓*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或许这才是最令人羡慕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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