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风急,刀光照眼,刘新甄荣白堂三人,被农家高手团团围住,但见数十条幢幢人影,目中俱都散发着野兽般的凶光,这景象不但充满了慑人的杀机,更是说不出的令人心慌意乱。
甄荣就算再笨,此刻也已瞧出这些人久经训练,他们此刻所发动的,也必定是一种极厉害的阵法。
这些人的武功虽无一可惧,但在如此严密的配合下,实已无异将这数十人的武功,混合为一。
这数十人的武功加在一起,便仿佛是一人长了三百多只手似的,这样的对手,刘新又是否能够抵挡。
甄荣的心早已慌了,热血早已冲上头顶,她虽圆瞪着眼睛,但却连对面人的面目都已瞧不见,她眼中瞧见的只有刀,刀,无数雪亮的长刀。
她紧握着双拳,只等着这立即爆发的血战,致于这一战是谁胜谁负,她也全不管了——她实也无法管了。
但刘新却要管的。
他的心千万不能乱,这一战更是千万败不得的。
人影纷乱,刀光纷乱。
纷乱的刀光人影,都已进逼到他面前,若是换了别人,委实再也无法观察,更无法思索。
但刘新一眼瞧过,便已瞧出对手共有三十六人之多,这三十六人看来虽似己溶为一个整体,其实却每三人自成一组,这三十六人的脚步看来虽一致,其实每三人与三人间又另有节奏。
这三十六人舞动长刀,刀光看来虽多,其实阵法的推动却极缓——鱼儿已在网中,渔翁又何必急着提网。
甄荣等得心更乱了,紧握着双拳,已微微颤抖了起来,白堂苍白的面容上,更早已泌出汗珠。
突然间,三柄长刀闪电般劈下。
甄荣,白堂,绷紧了的心弦,也似立即被这长刀斩断了,两人反而松了口气,正待奋身扑上,但两人还未出手,只见刘新突然欺身进步,劈手夺过了当中一人掌中的长刀,顺手一个压拳,将左面一人身子撞的飞了出去,右面一人大惊之下,方待撤身,刘新反手一刀,刀背砍着了他的颈子,这人闷【吭】一声,便已倒下,虽然不致送命,也已够他瞧的了。
刘新只一出手,便使得对手三个人躺了下去,甄荣虽未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但眼睛却又已亮了起来。
只见刘新天书在手,如虎添翼,只听一连串嘘嘘索索,纳风汲水之声,四面闪电的刀光,竟如长了眼一般全朝刘新掌中天书而去,甄荣与白堂虽然站在刀光之中,却连手指也不必动一动。
白堂瞧的目瞪口呆,又惊又佩。
甄荣却笑了,娇笑着对白堂说道:【你瞧,我早已告诉你不必害怕,有刘新在这里,什么都不必怕,咱们只等着瞧热闹好了。】
白堂轻叹道:【刘兄这武功,委实……】
一句话尚未说完,突见甄荣的头发与衣服俱都飞舞了起来,他自己身上,也已感觉出四下刀风逼人的寒意。
【叮当】之声,犹自响个不绝。
刘新人影,也犹在旋转飞舞。
但刀光却越来越耀眼,刀风也越来越强劲,显见这长刀阵的圈子,己越逼越近——刘新莫非已抵挡不住了?
甄荣再也笑不出,喃喃道:【这……这怎么回事?刘新他……他??????】
白堂道:【刘兄纵然武功绝世,但是双拳究竟难敌四手,何况……对方不旦人多,而且阵法犀利。刘兄……】
甄荣跺足道:【既是如此,你还说什么?咱们还等什么……还不快去帮他动手。】
她口中虽然这么说,但身子却仍站着不动。
只因此刻阵法已完全发动,四下刀光,已交织成一面刀网,她委实不知该如何插手——根本就插不下手去。
白堂呆在那里,亦是出手不得。
甄荣连连跺脚,大声道:【刘新,你停一停好么,好教咱们来帮你,现在咱们根本插不下手……刘新!刘新!你可听见我的话么。】
刘新像根本没有听见。
却听得严匡在刀光外冷笑道:【刘新此刻已是骑虎难下,哪里还能罢手,但……但你也莫要着急,收拾了刘新,自然就轮到你了。】
甄荣恨得牙痒痒的,切牙骂道:【穷要饭的,老不死,有本事就和姑娘决一死战,躲在远远的说风凉话,算是什么英雄。】
严匡大笑道:【能活着的就算英雄,知道么,死人总是算不得英雄的,你三人此刻却已和死人差不多了……】
甄荣怒道:【谁要死了,你才要死哩……】
她瞧了白堂一眼,话声突然顿住。
只见白堂面色苍白而憔悴,右手裹着的白布,不但污秽不堪,早已变成灰色,而且还不断有鲜血渗出。
他显见是新创未久,而且失血颇多,受伤过重,看他的模样,今日纵能动手,也是无法支持许久的了。
甄荣瞧了他两眼,重重叹了口气,轻轻唤道:【白少侠。】
她突然称呼得如此客气,白堂倒不免怔了一怔,道:【姑娘有何吩咐?】
甄荣垂下了头,便说道:【我以前对你有许多失礼之处,但望你莫要放在心上,现在,我已知道你的确是个好人。她不但称呼变了,神情,语气,也变得异常温柔,但此时此刻,她竟说出这种无关紧要的话来,却又不免令人惊讶。
白堂不免又怔了一怔,呐呐道:【在下……咳咳……姑娘莫要客气。】
甄荣柔声道:【我从来不会客气,我说的都是真话,譬如说今天,刘新一个人要冲出去,只怕还不难,但……但……】
她话并没有说完,但白堂已明白了,他什么都明白了,甄荣突然对他如此客气,只因她已算定了他今日已必定要死在这里一一对一个将死的人说话,谁都会比平常客气得多的。
甄荣道:【刘新是个怎么样的人,你也该知道的,但若是不知道你那秘密,是绝不会冲出去的,你……你……】
白堂惨然一笑,道:【姑娘不必说了,姑娘的意思在下知道,在下生死不足重,但那秘密总是该说出来的。】
甄荣长长叹了口气,幽幽道:【只要刘新能知道这个秘密,只要刘新能冲出去,我……我就是死是活,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白堂仰天吐出了口气,突然沉声道:【刘兄,你听着,就在那日夜里,那荒祠之中……】
话犹未了,突听刘新失声道:【不好。】
接着严匡亦自大喝道:【好极,原来你还未及将秘密说出……】
突然长啸一声,啸声悠扬顿挫。
也就在这长啸声中,阵法突然改变,本自凝为一团的刀光,突然潮水般泼了开来,冲入刘新与白堂两人之间。
刘新跺一跺脚,身形冲天而起,似要与白堂会合,但他身形方起,弓弦骤响,长箭暴雨般飞出。
甄荣惊呼道:【呀!刘新……】
只见刘新长刀一圈,只将箭雨拨开,但身子也不禁逼落下来,而这时长刀阵已化一为二。
已有十五柄长刀将白堂团团围住。
甄荣自刀光中冲到刘新身旁,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刘新怒道:【你还说……都是你。】
甄荣呆了一呆,目中现出幽怨之色,颤声道:【都是我?……我又做错了什么。】
刘新却不理她,挥动刀光,要待突围而出。
然而,这刀阵虽已因人数减少而大为削减,但剩下的十余柄长刀却不再攻击,而将攻击之力,全都移作防守之用——他们此刻攻击的目标,显然也已由刘新移向白堂的身上。
十五柄长刀,正带着尖锐的风声,攻击着白堂,攻击着这掌中无剑,手受了伤的【神剑手】。
十五柄长刀,有条不紊,配合无间,每刀都带着凶猛的杀机,每一刀都想立刻便将白堂劈成两半。
白堂闪避着,招架着,竟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在这生死存亡系于一线的危险关头,他懦弱的大性,又像剥了壳的鸡蛋般暴露了出来。
他喘着气,流着汗,突然间嘶声大呼道:【刘新……刘兄,快来……小弟……小弟已招架不住了。】
但刘新一时之间,却冲不出这守而不攻的刀阵,只要你身子冲过去,对方立刻闪开,但刀阵仍是不乱。
十余柄长刀,仍然紧紧地围着他。
白堂呼声更是惨厉,似已声嘶力竭。
甄荣咬牙道:【你鬼叫什么,是生是死,好歹也该挺起胸一战,你这样的男人,简直连女人都不如……】
不错,她的确有白堂没有的烈性,只见她头发蓬乱,在刀光中左冲右突,委实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白堂颤声道:【我……我不是怕死,只是那秘密……我……】
甄荣厉声道:【你若真的是男子汉,此刻就该拼命打,好歹也等说出了那秘密再死,你这一辈子才算没有白活。】
白堂道:【但……我的手……我的手已不行了。】
甄荣怒道:【什么不行了,这是你自己在骗自己,你这懦夫,你根本胆已寒了,只想依靠别人救你,你……你根本自己不敢动手。】
白堂身形犹在闪动,眼泪却已流下面颊,只因甄荣这番话,实已骂入他心底深处。
甄荣大喝道:【鼓起勇气,动手,拼命动手。知道么……只要你有勇气拼命,这些人是万万杀不死你的。】
白堂流泪道:【不行……我已完了,我……我怕的很……刘新,刘新,救我……救我,我还不想死……】
甄荣恨声:【懦夫,软骨头,这样的男人,难怪没有女人喜欢……我真不懂他这七大高手的名声是如何得来的。】
她却不知白堂武功委实不弱,只是天性中缺少了那股男子汉的豪气,在平时——在没有人可以威胁他的生命时,那他萧洒的剑法,萧洒的风度,不但掩饰了他的懦弱,也很容易的为他博来了声名……世人的眼光原本就多属短浅,这本就是令人奇异之事。
只是,一个人无论掩饰得多好,在面临一种重大的考验时,他的缺点,就会不可避免地暴露在别人眼前。
白堂此刻正是如此。
寒夜漫长,黎明前的时刻,最暗,也最冷。
突然,白堂一声惨呼,比刀风还尖厉,还刺耳。
刘新失声道:【白兄,怎么了?】
白堂颤声道:【我……】
话方出声,又是一声惨呼。
接着,是严匡得意的大笑声。
寒风,刀光一闪,惨呼,狂笑……
黯黑的苍穹下,一片纷乱,鲜血已染红了雪。
严匡狂笑道:【行了么?】
刀光中有人应声道:【行了,五刀。】
严匡大喝道:【叛徒已除,走。】
刀光一闪,纷纷退后,一排弯箭,射了过来,等刘新挥刀拨开箭雨,一群人已消失在黑暗中,染血的雪地上,倒躺着蜷曲的白堂。
甄荣跺足道:【追……咱们追不追?】
刘新却不答话,只是沉重的叹息一声,俯身抱起了白堂——他满面满身的鲜血,在黑暗中看来有如泼墨一般,黑漆漆的,令人战栗。
还有呼吸,满身浴血的白堂竟还有微弱的呼吸。
刘新大喜,轻唤道:【白兄,振作起来,振作起来。】
白堂身子一阵痉孪,眼帘却张开一线。迷茫纷乱的目光,在刘新面前打着转,仿佛正在努力辨认着眼前这人是谁。
刘新道:【白兄,是我……是刘新。】
白堂目中终于现出了一线光线,但这光线,也不过仿佛风中的残烛似的,是那么微弱和不稳。
他挣扎着,张开嘴,颤声道:【刘兄……我……我已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刘新道:【胡说,你不会死的,你还会活下去。】
白堂摇了摇头——他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将头轻轻摇一下,才能在嘴角挣扎出一丝惨笑。
他惨笑着道:【我自己知道……不行了……只可惜那秘密……那秘密……我……我竟已没有力气说出来了……】
刘新道:【莫再去想那秘密了,那没什么关系。】
突然一阵咳嗽,一口气似已喘不过来。
甄荣再也忍不住道:【世上除了你,还有谁知道那秘密?】
白堂咳嗽着道:【信……我有信……咳……给柳如……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剧烈的喘息,已使他说不出话来。
刘新瞧他如此模样,也不禁为之惨然,柔声道:【白兄,你只管放心,你既有信给柳如遇柳姑娘,我便可寻她问个明白,绝不会让他们奸谋得逞。】
白堂拼命挣扎着,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已一个字也说不出,只一双眼睛,仍瞧着刘新。
这双眼睛里正充满痛苦,惭愧与歉疚。
刘新喃喃道:【去吧,你好生去吧,莫要痛苦,莫要自责,无论如何,你已尽过力了,你已尽过最大的力了。】
白堂不能说话,但那双眼睛却正似在说:【是么?我已可不必自责了么……我的确已经出过力了……】
于是,这双眼睛终于缓缓合起,这一生都在自己的懦弱与自己交战着的少年,临死前终于获得了短暂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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