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寒夜,更鼓似乎格外缓慢。
张千目光始终凝注着窗户,始终动也不动,甄荣不禁暗暗佩服——他自己委实已坐不住了。
突然间,窗外【嗖】的一响。
紧接着,整个窗户竟在一瞬间完全燃烧了起来。
火焰飞动,窗外黑暗中,似有人影仁立。
刘新双掌齐出,掌风过处,竟将燃烧的窗户整个震飞了出去,张千已抓起条棉被,飞身而出,立刻将火焰压灭。
这发生得本极突然,但两人丝毫不乱,一声未出,瞬息间便已将什么事都做好了。
刘新沉声道:【甄荣,你在此看着韩莹,我与张兄追查敌迹。】
语声未了,人已在窗外,眨眼便己瞧不见了。
甄荣跺脚恨声道:【又是韩莹,什么事都忘不了她,她这么大的人还要我看着她,却要谁来看着我呢。】
此刻远处传来更鼓,恰是二更。
火焰飞动时,窗外黑暗中还仁立着一条人影,但等刘新与张千飞掠出窗,这人影一闪便已不见。
刘新道:【此人好快的身法。】
张千道:【哼,追。】
两人一前一后,飞身追出,黑夜之间两人已无法分辨雪地上的足迹,也无暇去分辨雪地上的足迹。
但这人影不仅轻功高妙,而且似乎早已留下了退路。刘新纵是用尽全力,却再也瞧不见他的人影。
张千犹自穷追,刘新却突然驻足,一把拉住了他,大声道:【此人来意虽不明,但我等也未受丝毫损失,何苦白花气力追他……】突然压低语声,道:【留意调虎离山之计。】
张千目光闪动,大声道:【正是,咱们回去吧。】
亦自压低语声,道:【我回去,你追。】
刘新微一颔首,肩头微耸,隐身一株树后,张千大步走了回去,口中故意喃喃不停,也听不出说的是什么。
寒风如刀,夜静无声。
刘新沉住了气,隐身树后,动也不动——他算定了那人身法必定绝无如此迅急,必定是早已看好藏身之地。躲了进去,敌暗我明,刘新若去寻找,不但困难,而且还得随时防着那人的冷箭,自不如反客为主,自己先躲了起来,那人忍耐不住时,只有现身而出了。
谁知刘新固然是智计绝伦,那人却也不笨,竞再也不肯上刘新的当,仍然躲得好好的,绝不露一露头。
刘新固是沉得住气,那人的涵养功夫也不小——刘新直守了半个更次,仍不见丝毫动静。
张千赶回去客栈,客栈一片黑黯静寂,唯有自他们那跨院厢房中映出的灯光,照亮了窗前的雪地。
甄荣却在这片雪地上堆着雪人。
别人堆雪人,都是堆得胖胖的,像是弥陀佛,甄荣堆雪人,却堆得又瘦又长,只怕被风一吹,便要倒了。
她面庞已被冻得红红的,像是个苹果,两只手忙个不停,正在堆着雪人的头,拍着雪人的脸。
她轻轻拍一下,嘴里就轻轻骂一声:【你这没有良心的……你这黑心鬼……只会记得别人,从来不想我……】
张千已走到她身旁,她竟仍未觉察,嘴里不停的骂,手里不停的打,嘴角,眉梢,却似在笑着。
这打,这骂,正叙着她心里的恨,然而这飘飘忽忽的一丝笑,却又叙出了她心里那份浓浓的情意。
是恨?是爱?她自己也都分不清。
甄荣一惊回头,嫣然笑道:【是你,真吓了我一跳……】
眨了眨眼睛,瞧了瞧后面,又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他呢?】
张千道:【他在搜索。】
甄荣道:【你错了,他早已回来了。】
噗哧一笑,指着那雪人,道:【你瞧,他不是已站在这里了么?挨我的打都已挨了好半天了,他可连动都没动一动,还在瞧着我笑。】
他凝目瞧着这雪人,瞧了半晌,苹果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垂下头,幽幽苦叹了一声,轻轻道:【真的刘新若也这么乖,那有多好。】
张千凝目瞧着她,也瞧了半晌,冰岩般的面容上,渐渐泛出一丝怜惜之色,口中冷冷道:【此间可有什么动静。】
甄荣抬起头来,道:【什么动静都没有。】
张千道:【直至我走到你身旁,你都未曾觉察,房中若有什么变故,你更是听不到了,你……你为何不守在房里?】
甄荣瞪大眼睛,道:【守在房里干什么?难道要我去做韩莹的丫头,在床边守着她睡觉,等着替她盖棉被不成?】
张千再不说话,转过身子。
甄荣幽幽道:【为什么你现在也对我这么凶了,是不是因为那天……那天我……唉,我实在对不起你……】
张千不等她话说完,突然一掠入窗,只留下甄荣站在雪地,呆呆地出着神,喃喃道:【他对不起别人,我……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一阵风吹过,雪人倒了。
甄荣目中,却流下泪来。
突然间,张千在屋里失声呼道:【不好。】
甄荣飞身而入,道:【什么事?】
张千一只手已推开了韩莹那间小屋的门,铁青着脸,凝目瞧着门里,一字字沉沉声道:【你去瞧瞧。】
小屋中,小床上,被褥凌乱,床边的窗子也开了,一阵阵寒风吹进来,吹得窗旁小床上的油灯摇摇欲灭。
棉被一角,落人床下火盆中,小火盆里的余烬仍在燃烧,几乎便要烧着被角,一双火筷,落在火盆旁……
韩莹的人呢?
甄荣失声惊呼道:【韩莹呢?她……她……她到哪里去了?】
张千冷冷道:【这该问你才是。】
甄荣跺脚道:【这小鬼,溜到哪里去,要出去干什么,也该跟人说一声才是呀……韩莹……韩莹……】
张千:【莫要唤了,唤了也是无用。】
甄荣道:【她听到叫唤,只怕就会……】
张千厉声道:【你这是在骗人,还是在骗自己,你瞧这窗子,这床,这被褥,她难道还会是自己起来出去的么。】
甄荣一步掠到床前,瞧了瞧,【噗】地坐到床上,喃喃道:【她不是自己走出去的,……她想必落入别人手中……但……但这又是谁绑去了她?为什么要绑走她。】
张千再不说话,一双锐利的目光,却不停的在四下扫视,灯光虽黯淡,但对他却已足够。
甄荣呆在那里,眼泪又自流下,不住低语道:【这怎么办呢?怎么办呢?她那么娇弱的人,竟落入别人手中,又不知是谁做的手脚……】
张千道:【你此刻既是如此着急,平日为何不对她好些。】
甄荣道:【我……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平日我虽瞧她不惯,但她真的被人绑走,我心里却难受得很。】
张千默然半晌,缓缓道:【我早已对你说过,你本心虽好,只可惜……】
他口中虽在说话,目光却一直在不停的扫视,此刻突然一步掠到床前,自床上抓起了一样东西。
甄荣道:【是什么?】
张千也不答话,凝目瞧着掌心的东西,瞧了几眼,面色更变得阴森可怖,突然厉喝一声,握紧拳头,道:【是他。】
甄荣随着道:【他?是谁?】
张千牙关紧咬,自牙缝里迸出三个字:【费观。】
甄荣跳了起来,变色道:【是他?真的是他。】
张千将紧握的拳头伸到甄荣面前,五指缓缓松开,掌心抓住的却是一缕褐色的破布。
甄荣失声道:【不错,果然又是这恶贼,这就是他穿着的那件衣服,想必是韩莹在挣扎时,将它扯下来的。】
张千凝目望着窗外,眼珠子都似已要凸了出来,牙齿咬得【吱吱】作响,甄荣本来还想说话,瞧见他如此模样,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只听张千恨声道:【这全都怪我,我若不饶了他性命,怎有此事。】
甄荣嗫嚅着道:【这全该怪我才是,我若不……】
张千大喝一声,道:【莫要说了。】
但过了半晌,甄荣还是忍不住道:【你也莫要着急,等刘新回来,我们好歹也要想个法子,将韩莹设法救回来才是,否则…】
张千厉声道:【这本属张某之事,为何还要等刘新,烦你转告于他,三日之中,我若不将这厮擒回,誓不为人。】
语声未了,已飞身出窗。
甄荣见张千走了,不由心中茫然,大呼道:【你等一等……你回来呀。】
追到窗外,哪里还瞧得见张千。
甄荣要待去追,终于驻足,回过头来,转向刘新方才追查敌踪的而去的方向,狂奔而出。
她一面狂呼道:【刘新……刘新……刘新……刘新。】
刘新独自隐身树后,除了目光扫视,四肢绝不动弹。
虽然等了这么久,但他面上却仍毫无焦急不耐之色,因为他深信到后来沉不住气的绝不会是他。
但就在这时,甄荣的呼声已传了过来。
只听她放声呼道:【刘新……刘新……,你在哪里,快回来呀。】
刘新跺了跺脚,面对黑暗,沉声道:【好,朋友,今日总算被你逃过了,你既有如此耐性,不管你是谁,刘新都佩服得很。】
甄荣呼声越来越近,独自呼道:【刘新,快来呀……】
刘新叹息一声,回身向她掠去。
甄荣要找刘新虽不易,刘新去找甄荣却容易得很。
两人相见,甄荣便纵身扑入刘新怀里,道:【幸好你没有事,幸好你回来了……】
刘新道【你又有什么事?】
甄荣道:【费观,费观他……他……他……】
刘新道:【他怎么样?莫非……】
甄荣道:【他将韩莹绑去了。】
刘新变色道:【张千呢?怎地未曾拦阻?】
甄荣道:【那时他还未回来。】
刘新用力推开了她,厉声道:【你呢?你难道在袖手旁观不成。】
甄荣身子被推得踉跄后退了出去,嘶声道:【我不知道,根本不知道,我又不能在床旁守着她,我……我……我那时一直在院子里。】
刘新狠狠一跺足,飞身掠回客栈。
甄荣跟在他身后,一面啼哭,一面奔跑。
回到客栈里,刘新四下巡视一遍,道:【张千可是追下去了?】
甄荣道:【嗯。】
刘新道:【他可有留话?】
甄荣道:【他说……三日内,必定将费观抓回来,他……】
刘新跌足道:【三日,这怎么等三日。】
他深知张千武功虽在费观之上,但若论奸狡,却万万比不上费观,他孤身前去追赶,实难令人放心。
甄荣道:【他走了没多久,只怕……】
刘新截口道:【他是自哪方去的?】
甄荣带着刘新到了那小屋窗口,指窗口左边,道:【就是…】
话声未了,突见有条人影,自她手指的方向那边如飞掠来,瞧那轻功,虽也是一流高手,但却绝非张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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