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新皱眉瞧着甄荣,甘宁,杨任只是摇头叹气,张千木然无言,韩莹眼中却又不禁流下同情的眼泪。甄荣怔了半晌,突然疯似的,将那四边的石板,俱都挖了起来,众人冷冷的瞧着她,也不拦阻。她几乎将所有的石板全都掀开,但石板下仍都是一片完好的土地,瞧不出丝毫被人挖掘过的迹象。
张富大笑道:【甄姑娘,你还有什么话说?】
甄荣满脸是汗,一身泥土,嘶声道:【你这恶贼,你……你必定早已算定我们要来到这店铺,你便偷偷的将这屋里的秘道封死了。】
刘新苦笑道:【瞧这片店铺的地不像有人动过,就是死人也该瞧得出已有数十年未曾被人动过了,下面必定便是造屋的地基……甄荣,甄姑娘,求求你莫要再危言耸听,害得咱们也跟着你一齐丢人好么。】
甄荣捶胸顿足,流泪嘶呼道:【刘新,真的,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求求你,相信我,我一生中从未有一次骗过你……】
刘新叹道:【但这次呢?这次……】
张富突然截口笑道:【甄姑娘若是还不死心,在下也不妨再将这块地整个掀起来,也好让她瞧个清楚明白。】
刘新道:【张兄何必如此……】
张富笑道:【无妨,事情若不完全水落石出,在下也难以做人。】
他向大汉们挥了挥手,又道:【大伙儿还不快些动手。】
黄昏之前,地面便已整个翻起,地下果然是多年的地基,这真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瞧得出来的。
刘新与甘宁等人,只有摇头叹气。
张富笑道:【甄姑娘,怎样?】
甄荣【噗】地跌坐了下去,过了一会儿,痴痴迷迷,只是瞪着张富冷笑道:【好你个好贼。】
张富笑道:【这江州城里的棺材店,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各位若是不信,不妨去别处打听打听。】
此时此刻,还有谁能不信他的话?他纵然说这些棺材都是圆的,只怕也无人敢说不相信了。
刘新叹道:【在下除了道歉之外,实不知还有什么话能对兄台说,但望张兄念她妇道人家,莫要将此事放在心上。】
张富笑道:【有刘兄这样一句话,小弟便是将房子拆了,又有何妨?刘兄若不嫌弃,便请到寒舍用些酒饭。】
刘新道:【怎敢惊扰,还是……】
甄荣突然翻身掠起,大声道:【你不去,我去。】
刘新苦笑道:【你还要去哪里?】
甄荣揉了揉眼睛,道:【他家。】
刘新道:【张公子几时邀请了你?】
甄荣道:【他请了你,我便要跟去,我……我定要瞧个明白。】
张富笑道:【对了,甄姑娘纵不肯去,在下也是必定要请甄姑娘去的,在下好歹也要甄姑娘索性瞧个明白。】
张富富甲江州,巨室宅院,气派自是不同凡响。
一进大门,甄荣眼睛就不停东张西望。张富笑道:【寒舍虽狭窄,但后院中倒也颇有些园林之胜,只是小弟才疏学浅,空将园林整治得一团俗气,想刘兄胸中丘壑必定个凡,刘兄若肯至后院一行,加以指点,园林山石,必定受益良多,小弟也可跟着沾光了。】
刘新还未说话,甄荣已冷笑道:【咱们正是想去后院瞧瞧。】
刘新苫笑道:【张兄那番话,也正是要你去瞧个明白,瞧个死心。】
甄荣冷笑截口道:【只有奸诈狡猾的人,才会说拐弯抹角的话,这种话,我听得懂也要装不懂的。】说罢,当先大步行去。她横冲直闯,有路就走,半点也不客气,似乎竟将这别人的私宅,当做自己家里,刘新相随而行,唯有苦笑摇头。
但见松木清秀,楼台玲珑,一亭一阁,无不布置得别具匠心,再加上松巅亭角的诗词书画,更令人浑然忘俗。
但庭院寂寂,既无人声,亦无鸟语,唯有松涛竹韵,点缀着这偌大园林的空寂与幽趣。
甄荣心头又不免亦开始急躁,暗道:【那些彪形大汉与白毛女们,都到哪里去了?】
她纵然再狠,也不能说要搜查别人的屋子。
走到尽头,也有数间曲廊明轩,三五亭台小楼,旁边也有。一排马厩,马嘶之声,自寒风中不时传来。
但这一切,俱都绝非甄荣那日见到的光景。
甄荣终于停下脚步,大声道:【你的家不是这里。】
张富笑道:【在下难道连自己的家在哪里都不知道,而甄姑娘反而知道么?如此说来,在下岂非变成了呆子。】
甄荣顿足道:【明明不是这里,你还要骗我。】
杨任忍不住接口道:【张公子居住此地,已有多年,那是万万不会错的,甄姑娘若再不信,在下便可以身家保证。】
甄荣道:【那……那他必定还有一个家。】
张富笑道:【在下还未成亲,更不必另营藏娇之金屋。】
甄荣突然大喝一声,道:【气死我了。】
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一跃丈余,自桌上抓了个梨子,塞在嘴里,咬得【吱吱喳喳】作响,别人在一旁瞧着,都不禁要打寒嚓,她的脸却仍红红的烧得烫,她又急又怒,整个人都似要烧了起来,真恨不得倒在雪地里打几个滚才对心思。
刘新苦笑道:【你何苦如此……】
甄荣大喝道:【不要你管我,你走开……】
她突又窜到上怜花面前:【我问你,你是否还有个母亲?】
张富笑道:【在下若是没有母亲,难道是自石头缝里跳出来的不成?……姑娘你问这话,难道你没有母亲么?】
甄荣只作没有听到他后面一句后,又自喝道:【你母亲可是住在这里?】
工怜花道:【姑娘可是要见见家母。】
甄荣道:【正是,快带我去。】
张富笑道:【在下正也要为刘兄引见引见家母……。】
刘新道:【张兄休要听她胡闹,我等怎敢惊扰令堂大人。】
张富道,【无妨,家母年纪虽已老了,但却最喜见着少年英俊之士,刘兄若是不信……喏喏,杨兄是见过家母的。】
杨任笑道:【小弟非但见过,而且还有幸尝过张老伯母亲调的羹汤,她老人家可真是位慈祥的老夫人。】
张老夫人午睡方起,满头如银自,便已梳得一丝不乱,端坐在堂前,含笑接见爱子的贵客。
只见她满面皱纹,满面笑容,一面谈笑风生,一面还不住殷殷叮咛自己爱子,快些备酒,莫要慢待了贵客。
众人对望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暗道:果然是位端庄慈祥的老妇人。
但甄荣见了这慈祥的老妇人,却更急得要疯了。
她本要放声大喝:【这不是你的母亲。】
但她还未真个急疯,这句话她无论如何,还是说不出口来,此时此刻,她知道自己只有咬牙忍住,什么话都不能说了。
她脑海突然变得晕晕沉沉,别人在说什么,她一句也听不见,别人在做什么,她也瞧不清。
好容易挨到时刻——酒饭用过,张老夫人也安歇了,张富再三挽留后,刘新终于告辞而出。
张富忽然含笑唤道:【甄姑娘……】
甄荣霍然回头,道:【鬼叫什么?】
张富笑道:【寒舍的大门,永远为甄荣开着的,甄荣心里若是还有怀疑之处,不妨随时前来查看。】
甄荣狠狠瞪了他两眼,居然未曾反唇相讥。
张富接口笑道:【甄姑娘怎地不说话了?】
甄荣狠狠地跺了跺脚,抢先夺门而出。
刘新苦笑道:【张兄如此对她,她还有什么话说。】
风雪寒夜,刘新也未再坚持离城,于是一行人便在杨任宅中歇下,一直到宵夜酒食上来,甄荣还是未曾说话。
她始终皱着眉,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无论谁向她说话,她也都不理不睬,仿佛没有听到。
杨任忍不住叹道:【那张富虽非君子,但也绝非甄姑娘所说的那般人物,这其中想必有些误会,刘兄你……】
刘新含笑截口道:【这个兄台不说,在下也知道的。】
杨任道:【何况他虽然文武双全,却从来未曾在人前炫露,除了我辈三两人外,江州城中只知他是个风流自赏的富家公子,谁也不知他身怀绝技,至于江湖中人,他更是从来也不加过问的了。】
刘新笑道:【这个在下也知道的……】
甄荣突然一拍桌子,大声道:【你知道个屁。】
刘新皱眉道:【到了此刻,你还要胡闹,你那般冤枉人家,若非张公子生性善良,脾气温柔,他怎会放过你。】
甄荣恨声道:【他不放过我?……哼,我才不会放过他哩。】
刘新道:【你还要怎样?】
甄荣胸膛起伏,过了半晌,突然长长叹了口气,道:【我要睡觉了。】
刘新展颜一笑,道:【你早该睡了……】
一直垂坐在甄荣身旁的韩莹,此刻方自盈盈站起,道:【我去服恃姑娘安歇。】
她垂跟在甄荣身后,走了两步,甄荣突然回身,大喝道:【谁要你服侍,你走远些吧。】
韩莹颤声道:【但……但……姑娘大恩……】
甄荣冷笑一声道:【对你有恩的,是姓刘的,可不是我,你还是去服侍他睡觉吧。】反手一推,头也不回去了。
韩莹怎禁起她这一推,娇弱的身子,早已跌倒,目中的眼泪,也早已忍不住断线珍珠般落了下来。
刘新自然伸手扶起了她,叹道:【她就是这样的脾气,你莫要放在心上,其实……其实……唉!她面上凶恶,心里却非如此的。】
韩莹含泪点头,颤声道:【甄姑娘对我恩重如山,我今生已永远都是她的人了,她……她无论怎样对我,都是应当的。】
刘新凝目瞧了她半晌,平和安详的面容上,竞也突然现出了一丝激动之色,过了半晌,方自长叹道:【只是……只是这太委屈你了。】
韩莹凄然一笑,道:【我生来便是个薄命人,无论吃什么样的苦,我都已惯了,何况……何况公子们都对我这么好,这……这已是我……我……我一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她不停的悄悄抹眼泪,但眼泪还是不停的流了出来。
她忍也忍不住,擦也擦不干。
刘新又自默然半晌,终于叹道:【你也去睡吧。】
韩莹道:【多谢公子。】
她再次盈盈站起,万福转身,却始终不敢抬头——她仿佛不敢接触到刘新的目光,她不敢抬头去瞧刘新一眼。
她起先走得很慢,但越走越快,方自走出帘外,她那幽怨的哭声己传了进来,帘外的哭声,更令人闻之心碎。
杨任长叹道:【这样的女子,才是真正的女子,谁若能娶这样的女子为妻,那当真是天大的福气。】
甘宁道:【你如此说话,那甄姑娘便不是真正的女子了?】
杨任道:【甄姑娘么……咳咳……咳咳……】
甘宁道:【老狐狸,你不说就不说,咳嗽什么?其实韩姑娘虽然温柔如水,美丽如花,但甄姑娘也未见就比不上她。】
杨任道:【甄姑娘自也是绝世美人,只是她的脾气……】
甘宁大笑道:【你知道什么?她那样的脾气,只因她心中实是热情如火,谁若被这样的女子爱上才是真正的福气哩。】
杨任笑道:【这是否福气,便该问刘兄了。】
刘新微微一笑,顾左右而言其他,这时窗外风雨交加,室内却是温暖如春,刘新凝目窗外,突然喃喃道:【如此寒夜,难道还有人会冒雨出去不成?】
杨任未曾听清,忍不住问道:【刘兄在说什么?】
刘新笑道:【没有什么……来,熊兄,且待小弟敬你一杯。】
又自几杯落肚,甘宁突然推杯而起,大笑道:【小弟已自不胜酒力,要去睡了……千金不易醉后觉,一觉醒来再说吧。】
说罢,便踉踉跄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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