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三沿着道旁而行,突见那施舍银子的两只【肥羊】,正在一株树下,向个敞着衣襟的大汉不住盘问。
只见那个年纪较长的面色阴沉,形容诡异,骤看仿佛是具死尸似的,叫人见了,忍不住心里直冒寒气。
那年纪较轻的,却是神情潇洒,嘴角带笑,叫人见了,如沐春风一般,不由得想与他亲近亲近。
吴老三心中一动,忖道:【甘大哥正在找他们,莫非他们也在找甘大哥,这倒巧了,只可惜他们问的却非咱们的兄弟。】
当下大步赶了过去,笑道:【两位可是要找人么?】
在树下问话的自是刘新与张千,两人上下打量了吴老三一眼,刘新目光一亮,笑道:【我等要找的人,朋友莫非认得?】
吴老三道:【两位且说说要找的是谁?】
刘新将那玉猫托在掌心,送到吴老三面前,笑道:【便是此人。】
吴老三暗中大喜,便待伸手去抢玉猫,但他手一动,刘新手已缩了回去,吴老三只得干笑数声道:【两位要找别人,小的只怕还不认得,但此人么……】
刘新喜道:【你认得?他在哪里?】
吴老三道:【两位随我来。】转身大步行去。
冬日昼短,夜色早临。
那荒祠之中,火堆烧得更旺,四壁又添了五六只火把,使这孤立在积雪寒风中的荒祠,温暖如春。
甘宁箕踞在角落里一只蒲团上,正瞧着火堆旁那两个【丑陋】而【残废】的女子呆呆出神。
他总感觉这两个少女有些异样,虽然他直到此刻还未发现这两个女子是经过易容改扮的。
名家公孙辩的易容之术,果然妙绝人间。
他只觉得这两个女子,心里似有许多话,却说不出口,便自目光中流露出来,那目光是如此焦急,如此迫切,却又有些羞涩,有些欢喜。——甄荣真未想到命运竟是如此奇妙,将自己救出魔掌的,竟是这曾被自己恨之入骨的无赖少年,而刘新……
唉,刘新又不知哪里去了。
那奇妙的酒葫芦正放在甘宁膝边,葫芦上沾满着细如牛芒般的尖针,在火光下闪烁着烂银般的光芒。
甘宁目光移向这酒葫芦,用根柴片,挑起了一根尖针,仔细瞧了半晌,面色突然微变。
就在这时,吴老三直闯进来,呼道:【大哥,小弟为你带客人来。】
甘宁皱眉道:【什么人?】
他问完话,转过身,便已瞧见张千与刘新。
张千面容仍自阴沉,刘新面容仍自带笑。
他将玉猫双手奉上,甘宁双手接过,两人俱未说话,只是微微一笑,所有的言语俱已都包含在这一笑中。
于是,刘新又自取出那玉璧——甄荣瞧见刘新来了,心房似已停止了跳动,此刻瞧见玉璧,面颊却不禁一红。她已有些知道这玉璧仿佛是那日在自己脱衣烤火时失落的,却再也不知道这玉璧怎会到了刘新手中。只见甘宁伸手要去接那玉璧,刘新却未给他。甘宁笑道:【这玉璧似乎也是在下的。】
刘新微微笑道:【兄台可看璧上刻的两个字么?】
甘宁道:【自然看到,上面刻的是刘新两字。】
刘新道:【兄台可知道这两字是何意思?】
甘宁眨了眨眼睛,道:【自然知道,这刘新两字,乃是在下昔日一位知心女友的名字,在下为了思念于她,便将她名字刻在玉璧上,以示永生不忘。】
甄荣在一旁听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暗道:【这少年端的是个无赖,为了要得这玉璧,竟编出这等漫天大谎,而且说的和真的一样。】
刘新也不禁失笑,道:【如此说来,在下便是兄台那知心女友了。】
甘宁呆了一呆,道:【这……这是什么话?】
刘新道:【刘新两字,原是在下的姓名。】
甘宁呆在那里,脸上居然也有些发红,但瞬间又大笑起来,道:【好,好,我偷也偷不过你,骗也骗不过你,算我服了你,好么?】
刘新但觉此人无赖得有趣,洒脱得可爱。
只见甘宁笑声渐住,忽又皱眉道:【但据我所知,这玉璧井非你所有之物,上面却又怎会刻着你的名字?莫非……莫非那位姑娘,是你的……】
刘新赶紧截口道:【不错,那位姑娘乃是在下的朋友,在下此来,便是为了寻访于她,但望兄台告知她的下落。】
甘宁并不作答,只是呆望着刘新,喃喃道:【那位姑娘既然将你的名字刻在贴身的玉璧上,想来对你必定情深意重……唉,好的很……唉。】
刘新是何等人物,眼珠一转,便已瞧见这少年必定对甄荣有了爱慕之心,是以此刻才有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
一念至此,他更断定这少年必然知道甄荣的下落,当下轻【咳】一一声,又自追问着道:【那位姑娘……】
甘宁这才回过神来,强笑道:【不瞒你说,那位姑娘我也不过只见过一面,这玉璧便是那次被我拾来的,以后我便再也未曾见过她。】
他嘘了口气,接道:【更不瞒你说,这些天来我也曾四下去探望过她的下落,但她却似失踪了,还有人说她已被紫虹道人带走了。】
刘新凝视着他,知道他说的并无虚假,于是寻找甄荣的这最大的一条线索,又告中断了。
他垂下头,沉声叹息,却急坏了火堆边的甄荣。
她真恨不得放声大呼:【呆子,你们这些呆子,我就在这里,你们难道看不出么?】
她身边的韩莹,目光反而比她安详——一直都比她安详得多。
张千目光却一直凝注在酒葫芦上,瞧得甚是仔细,他目光中竟似有些惊诧之色,此刻突然问道:【这葫芦你是哪里得来的?】
甘宁嘴角闪过一丝神秘的笑容,不答反间,道:【你莫非知道这葫芦的来历?】
张千【哼】了一声,道:【不知道也就不问了。】
甘宁道:【你既知道它的来历,便不该问了。】
张千又【哼】了一声,果然未再追问。
刘新听得他两人打哑谜般的问答,也不禁将注意之力转到那酒葫芦卜,瞧了几眼,目中突然有也有光芒闪动。
这时张千已又问道:【你可是与一个青衣妇人交过手了?】
甘宁还是不答,又反问道:【你认得她?】
张千怒道:【究竟你在问我,还是我在问你?】
甘宁哈哈大笑道:【这话我确是不该问的,你若不认得她,又怎会问我?不错,我已与她交过手了。】
他目光逼视张千,缓缓接道:【我不但已与她交手,还知道她便是名家之首公孙家的后人。火堆旁那两位……两位姑娘,便是我自她手中夺来的,那葫芦上沾着的,也就是公孙家之独门暗器。】
张千面色微变,一步掠到火堆旁,俯首下望。
韩莹不敢瞧他面容,甄荣却也回瞪着他。
甘宁道:【名家中人,除了暗器功夫外,易容之妙,已久著江湖,只是我却看不出她两人也曾被易容……】
张千冷冷道:【若是被你看出,就不妙了。】
刘新心头一动,突然道:【兄台既有这专破天下各门各派暗器,以北极磁铁所铸,号称‘网罗乾坤’的斩仙葫芦,想必也曾习得名家易容术的做法,不知兄台可否一施妙手,将这两位姑娘的真面目显示出来,让我等瞧瞧。】
甘宁笑道:【原来你也知道【斩仙葫芦】的来历,只可惜我却无兄台所说的妙手,这两位姑娘纵是天仙化人,咱们也无缘一睹她们的庐山真面目。】
吴老三忍不住接口道:【易容之术还不好解?且待小弟用水给她洗上一洗,若是洗不掉,最多用刀子刮刮,也就是了。】
甘宁失笑道:【依你如此说来,名家的易容术,岂非有如台上戏子的装扮一样了,名家易容术名满天下,哪有你说的这么不值钱,你用刀子乱刮,若是刮破了她们原来的容颜,这责任又有谁担当?】
甄荣却听得又是着急,又是气恼。
她又恨不得放声高呼:【你们用刀子来利吧,刮破了我的脸,也没关系……】
张千凝注着她的眼睛,缓缓道:【这女子非但已被易容,而且还曾被迫服下公孙辩的瘫哑之药,我瞧她心里似有许多话要说,却又说不出口来……】
甘宁突然找来个破盆,盛了盆火堆中的灰烬,送到甄荣面前,又找了根细柴,塞在她手里。
甄荣目中立刻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甘宁道:【咱们说话,你想必能听得到的,此刻你心里想说什么话,就用这根细柴写在炉灰上吧……】
甄荣不等他说完,已颤抖着手掌——她危难眼看已将终结,此刻她心头之兴奋激动,自是可想而知。
哪知,她竟连写字的能力都已没有,她本想先写出自己的名字,哪知细柴在灰上划动,却写得一团糟,谁也辨不出她的字迹。
到后来她连那个细柴都把握不住,跌在灰上,甄荣又急又恼,恨不得一刀将自己这只手割下。
她想撕抓自己的面目,却无气力,她想咬断自己的舌头,也咬不动,她想发疯,却连发疯也不可能。
她甚至连放声痛哭都哭不出来,只有任凭眼泪流下面颊。
刘新张千甘宁面面相觑,都不禁为之失声长叹,就连四下旁观的大汉,心头也都不觉泛起黯然怜惜之意。
甘宁叹道:【且待我再试试另一个……】
韩莹喉音虽已黯哑,但身子并未瘫软,只因她本是柔不禁风的少女,是以根本不必再服瘫哑之药。
甘宁将灰盆送到她面前,她便缓缓写道:【我是韩莹,家父乃是朝中议谏中郎韩胤,那恶妇人将我绑来,将我折磨成如此模样,想必是要图谋家父。】
甘宁眨了眨眼睛,突然问道:【你本来可是个绝美的女子?】
韩莹眼波中露出了羞涩之意,提着柴笔,却写不下去。
甘宁笑道:【如此看来,想必是了,与你同样遇难的这位姑娘,她可是生得极为漂亮?她叫什么名字?】
韩莹写道:【我不认得她,也未看过她原来的模样。】
甘宁沉吟道:【如此说来,她遇难还在你之先?】
韩莹又写道:【是,我本十分可怜她,哪知我……】
没有再写下去,别人也已知道她的意思。只见她目中泪光莹然,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甘宁回首道:【如今我才知道,那恶毒的妇人,想必是要迷拐绝色美女,送到某一地方,只是生怕路上行走不便,是以将她们弄成如此模样。】
刘新叹息点了点头,暗道:【这少年不但手脚快,心思也快的很。】
甘宁道:【她两人昔日本是绝色美女,咱们总不能永远叫她们如此模样,好歹也得想个法子,让她们恢复本来模样才是。】
张千闭口不语。
刘新叹息道:【有何法子?除非再将那位名家后裔寻来……】
甘宁微一寻思,突然笑道:【我在江州城有个朋友,此人虽然年少,但却是文武双全,而且琴棋书画,丝竹弹唱,飞鹰走狗,医卜星相,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花样,他也无一不通,无一不精,咱们去找他,他想必有法子的。】
刘新笑道:【如此人物,小弟倒的确想见他一见,反正我等也正要去江州城探访一事,只是……不知兄台与他可有交情?】
甘宁道:【此人非但是个酒鬼,也是个色狼,与我正是臭味相投,你我去寻访于他,他少不得要大大的破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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