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入城,甄荣只觉背脊时探着地上冰雪,一阵阵寒气钻心而来,也辨不出车马究竟走到哪里。
渐渐,四下有了人声,隐约可听出说的是【这石榴乃是暖室异种,当真千载难逢。】
【现下腊梅正当令,再过些时候买不到了。】
【还是水仙清雅,案头放盆水仙,连人都会变得高雅起来。】
甄荣耳畔听到这些言语,鼻端闻得一阵花香,自然便可猜到,此地必是清晨的花市了。
车马在花市停了半晌,白毛女们竞似乎买了不少花,甄荣义不禁觉得奇怪,暗暗忖道:【她们买花干什么?…又听得那些花贩道:【姑娘拿回去就是了,给什么钱。】
【明天还有些异种牡丹要上市,姑娘请早些来呀。】
甄荣更是奇怪:【照这模样,她们竟还是时常来买花的,竟与花贩都如此熟悉,如此神秘诡异的人物,却常来买花,这岂非怪事?】
但这时车马又已启行,已不容她再多思索。
穿过花市,街道曲折甚多,车马左弯右拐,走了约摸顿饭工夫,只听车厢中人语道:【大门是开着的么?】
【是开着的,别人只怕己先到了。】
【你瞧,我说早些回来,你偏要歇歇。】
【此刻还埋怨什么,快进去吧。】
纷纷人语声中,车马突然向上走了,甄荣本当是个山坡,后来才知道,只不过是道石阶而已,只是比着车辆的宽窄,在石阶旁砌了两行平道,十余级石阶尽头,便是道极为宽阔的门户。
入门之后,竟仍有一条青石板路,路上积雪,俱已打扫的干干净净,甄荣虽然瞧不见四下的景象,但衡情度势,也已猜出宅院非但气派,必定宏伟,而且庭院深沉,走了一重又是一重竟又走了盏茶时分,才听得有人喝道:【车马停到第七号棚去,车上的人先下来。】
甄荣偷眼一望,只见马车两旁,有几十条腿在走来走去,这些人有的穿着长统皮靴,有的穿着织锦鞋,有的穿裤,有的着裙,脚步都极是轻健,只是瞧不见他们的面目而已,甄荣这时才着急起来。
此刻她已身入虎穴,却想不出有任何脱身之计,而别人只要俯身看上一眼,便立刻可以发现她的形迹,那时她纵有三头六臂,只怕也难活着闯出去了。她不但着急,还有些后悔,后悔不该孤身犯险,此刻她就算为刘新死在这里,刘新却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死的。
人声嘈杂,马嘶不绝,几个人将车马拉入马棚,洗车的洗车,洗马的洗马,幸好还无人俯身来瞧上一眼。
但这时甄荣身子已冻僵了,手臂更是酸楚疼痛不堪,仿佛有几干几万根尖针在她肩头时弯刺来刺去。
她真恨不得大叫着冲出去,只是她还不想死,也只有咬紧牙关,拼命忍住,只盼这些人快些洗完车马,快快走开。
哪知这些人却偏不赶快,一面洗马,一面竟聊起天来,说的十句话里,倒有九句言不及义。
甄荣咬牙切齿,不住暗骂,恨不得这些人早些死了最好,突然一阵铃声响声起,有人大呼道:【早晨饭熟了,要喝热粥的赶快呀。】
马棚中人哄然一声,洗马的抛下刷子,洗车的抛下抹布,眨眼间便走的干干净净,一个不剩。
甄荣暗中松了口气,顿觉再也支持不住,平平跌到地上,全身的骨头都似要跌散了。
但此刻她仍是身在险境,只有咬着牙忍住痛,缓缓爬出来,先躲在车后,偷眼探视外面的动静。
但见马棚外,一行种着数十株苍松,虬枝浓茂,穹顶如盖,再外面便是一层层屋子,千椽万瓦,数也数不清。
甄荣暗暗皱眉,她委实猜不出这究竟是何所在,看气派这实如王侯门第,但衡情度理,又绝不可能是王侯门第……她正自满腹狐疑,忽然间,身后传来一声轻佻的笑声,脖子后竟被人亲了一下。
她又惊又怒,霍然转身,怎奈她全身僵木酸软,行动不能灵便,等她转过身子,身后哪里还有人影。
就在这时,她脖子后又被人亲了一下,一个轻佻之极的语声在她耳畔笑道:【好香呀好香……】
甄荣一个时拳撞了过去,却撞了个空,等她转过身于,那人却又已到了她身后,在她脖子上亲了一下,笑道:【姑娘家应该温柔些,怎能打人。】这次的语声,却是非常苍老,与方才判如两人。
甄荣又惊,又骇,又怒,再转过身,还是瞧不见那人的身影,脖子上还是被人亲了一下。
只听身后笑道:【你再转的快些,还是瞧不见我的。】语声又变的娇媚清脆,宛如妙龄少女一般。
甄荣咬紧牙关,连翻了四五个身,她筋骨已活动开来,身子自然越转越快,哪知这人身形竟如鬼魅一般,始终比她快上一步,闪到她身后,那语声更是干变万化,忽老忽少,忽男忽女,仿佛有七八个人在她身后似的,甄荣胆子纵大,此刻也不禁被骇的手软心跳,颤声道::【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那人咯咯笑道:【鬼……色鬼。】接着又亲了一亲。
甄荣只觉他嘴唇冰冰冷冷,被这嘴唇亲在脖子上,那真比被毒蛇咬上一口还要难受百倍。
她闪也闪不开,躲也躲不了,但她终究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子,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妖笑道:【你既是色鬼,为何不敢在我脸上亲亲?】
那人笑道:【我若亲你的脸,岂非被你瞧见了。】
甄荣道:【我闭起眼睛就是。】
那人道:【女子的话,虽不可信,但是你……唉,我好歹得信你一次。】
甄荣双掌注满真力,眼睛睁得大大的,口中却娇笑道:【来呀。】
只见眼前一花,一条绯衣人影已来到面前,甄荣用尽全力,双掌同时击了出去,哪知手掌还未递出,已被人同时捉住。
那人哈哈笑道:【女子的话,果然不可相信,幸好我上的当多了,如今已学乖不少。】只见他一身绯色衣裳,足登粉底鹿皮靴,打扮得十足是个风流好色的登徒子,但面容却是鼻塌眼小,眉短嘴厚,生得奇丑无比。
甄荣倒抽口凉气,手掌被他捉住,竟是再也无法挣脱,急道:【你……你杀了我吧,我乃是暗中偷来此地的奸细,你快些将我送到此间主人那里去,将我重重治罪。】
她心想纵然被人捉住治罪,也比落在这形如鬼魅,貌如猪豕的男子手上好得多,哪知此人却嘻嘻笑道:【此间的主人,既非我父,亦非我子,你做你的奸细,与我何关?我为何要将你送过去?】
甄荣脱口道:【原来你也是偷偷闯进来的。…绯衣男子笑道:【否则我又怎会自马棚外进来。】
甄荣眼波一。转,求生之心又起,暗道:【瞧他如此武功,若肯相助于我,想必立时便能逃出此间。】
只是她越瞧此人越恶心,要她向这男子求助告饶,她实在不忍。
再瞧到这男子的一双色迷迷的眼睛,甄荣更是想吐,告饶的话,那是再也说不出口来。
但这男子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却偏要直勾勾的盯着她,瞧了半晌,突然笑道:【你可是要我助你逃走?】
甄荣道:【你……能么?】
绯衣男子笑道:【别人将此地当做龙潭虎穴,但我要来便来,要走便走,当真是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
甄荣故意道:【我看你只怕是在吹牛。】
绯衣男子嘻嘻笑道:【你对我来用这激将之法,是半点用也没有的,你要我助你逃走,除非你肯乖乖地让我在你脸上亲一亲。】
甄荣暗道:【我闭上眼睛让他亲,总比死在这里的好,我若死在这里,连刘新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一想起刘新,甄荣立时什么都不顾了,只要能再见着刘新,就算要她被猪狗亲上一亲她都是心甘情愿的,当下闭起眼睛,道:【好,来……】
半句话还未说完,脸上已被重重亲了一下,只听绯衣男子道:【大丈夫言而有信,随我来吧。】
甄荣身不由主,足不点地,被他拉了出去,睁开眼睛一看,他竞放足直奔向那边的屋舍楼字,甄荣骇道:【你……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绯衣男子嘻嘻笑道:【我本有心助你逃走,但你若逃走后,少不得便要不理我了,我想来想去,还是将你留在这里的好。】
甄荣道:【但你……你……】
绯衣男子笑道:【此间的主人,却是我的父亲,方才你骗我一次,此刻我也骗你一次,两下都不吃亏,也好让你知道,女子虽会骗人,男子骗起人来,也未见得比女子差多少。】
甄荣又惊又怒,破口大骂道:【你这丑猪,你这恶狗,你……你……你简直是个连猪狗都不如的畜牲,我恨不得撕碎了你。】
她骂的越凶,那绯衣男子便笑的越得意,只见院中的黑衣大汉,白衣少女,瞧见他来了,都远远躬身笑道:【大少爷回来了。】
有的少女似是与他较为熟悉,便道:【大少爷你又一晚上没回来,小心夫人知道,不让你进门。】
绯衣男子笑道:【我本未进门,我是自马棚那边墙上跳过来的……好姐姐,你可千万不要让妈知道,后天我一定好好跟你们亲热亲热。】
少女娇笑轻呼:【谁要跟你亲热亲热?……你带回来的这只小羊,生得倒不错嘛……】笑语声中,绯衣男子已拉着甄荣奔向竹林后一排精舍。
突听一声轻叱:【站住。】
娇柔轻细的叱声,自竹林外一栋楼字上传了下来,楼高虽有数丈,但这叱声听来却宛如响在甄荣耳侧。绯衣男子果然乖乖的站住,动也不敢动了。
只听楼上人道:【你好大的胆子,回来后就想偷偷溜回房么?】
绯衣男子更是不敢抬头,甄荣却反正已豁出去了,索性抬起头来,只见琼楼上甄栏旁,一个宫鬓堆云,满头珠翠的********,正凭栏下望,甄荣平生见过的美女虽有不少,但是若与这********一比,那些美人可全要变成丑八怪了,甄荣只向她瞧了一眼,目光便再也舍不得离开,暗叹忖道:【我是女子见了她犹自如此,若是男子见了那便又当如何是好?只怕连路都走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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