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千道:【非是人间帝王,而是方士……】
语声微顿,沉声接道:【公孙卿这名字你可听过?】
刘新道:【听……听过。】
张千道:【那你可知公孙卿出自何处?】
刘新脱口道:【自然是道门,只是那会儿天师道还未创立,想来应该是先秦道家。】
张千道:【不错,这陵墓正是道门老子首徒的藏灵之地。刘新道:【老子首徒?……莫非是尹喜?】
张千道:【正是此人,此人不但才气纵横武功绝世,而且有先见之明,周敬王二十三年,眼见天下将乱,他便辞去大夫之职,请任函谷关令,哪知此人到了晚年,竟忽然变的孤僻古怪,而且迷神道,以致废寝忘食,非但不惜耗费千万用以建造这古墓,而且还不令他后代子弟知道这古墓所在之地。】
甄荣忍不住道:【这又是为的什么?难道他不想享受后辈的香火?】
张千道:【只因他迷信人死之后,若是将财产带进墓中陪葬,转世投身为人时,便仍可享受这些财富,是以他不愿后辈子孙知道他藏宝之地,便是生怕他的子孙们,将他陪葬之财宝盗去花用。】
甄荣奇道:【但……但埋葬他的人,总该知道……】
张千截口道:【他未死之前,便已将全部家财,以及老子相传的道门秘笈,全部带入了古墓,然后将古墓封起,静静躲在墓中等死……】
甄荣骇然道:【疯子,此人简直是个疯子。】
张千长长叹息一声,道:【但那相传数百年,历经十余年代,威望之隆,一时无两的世家大族,便就此断送在这疯子手上,后代的尹家子弟,为了寻找这陵墓所在地,非但不愿再事生产,就连也经学荒废了,为此而疯狂的,两代中竟有十一人之多,传到尹喜之孙时,尹家人已将仅存的宅园林木典当干净,富可敌国的尹姓子弟,竟从此一贫如洗,沦为乞丐,威赫武林天下的道门,也渐渐消失,渐渐绝传。】
说到这里,甄荣抬眼已可看到古墓出口处透入的天光,她深深吸了口气,心中非但无舒畅之意,反觉闷得十分难受。
刘新心中竟也是感慨丛生,长叹一声,黯然道:【这只怪尹家后代子弟,竟不思奋发方至沦落至此。】
甄荣道:【若换了是我,知道祖先陵墓中有无穷尽之宝藏,我也什么事都不想做了,这本是人情之常,怎怪的了他们。】
刘新唯有叹息摇头,走了两步,突又停下,沉声道:【百年以来,可是从来无人入过这古墓?】
张千道:【我设计令人来开掘这古墓时,曾留意勘察,但见这占墓绝无外人踏人的痕迹,那高山青的灵枢,棺盖犹自开着一线,显见他还未完全阖起,便已气绝,高山青尸身早已成为枯骨,但棺木旁却还有他握在手中,死后方才跌落摔破的一只玉杯,他手掌还攀附着棺盖,最重要的是,墓中消息机关,亦无人启动过的痕迹……由此种种,我俱可判定百年间绝无人来过这里。】
刘新皱眉道:【既是如此,那些财物珠宝,武功秘笈,必定还留在这古墓之中,只是费兄未曾发现罢了。】
张千冷笑道:【这个倒可请阁下放心,墓中如有财宝,我必能找到,我此刻既未寻到任何财宝,这古墓中必是空无一物。】
刘新默然良久,长叹道:【若是别人来说此话,在下必定不会相信,但费兄如此说话,那想必再无疑问,只是……那些财宝究竟到哪里去了?莫非他根本未曾带入墓中?莫非他钱财全已用来建造这陵墓,根本已无存留?……】
他突然仰天一笑,朗声道:【别人的财宝,我辛苦想他作甚?】
紧随张千之后,一跃而出了古墓之外,风雪已霁,一轮冬日,将积雪大地映照的闪闪发光,有如银装玉琢一般。
甄荣娇笑道:【你就是这点可爱,无论什么事你都能提得起,放得开,别人必定要苦苦想上十年八年的事,你却可在转瞬间便已不入在心上……】
语声方住,突又娇呼道:【但你可不能将我的五妹也忘记了,快,快,快拍开风萧萧的穴道,问问她究竟将五妹藏到哪里去了?】
风萧萧穴道解开身子仍是站立不稳,显见那【醉饮黄龙】药力犹存,甄荣厉喝道:【五妹在哪里,快还给我。】
室外寒冷,甄荣身上感觉到那刺骨的寒意,心里就不禁更为甄宓担心。
但她越是着急,风萧萧却越是慢吞吞的,冷冷道:【此刻我脑中昏昏沉沉,怎能想得了他在哪里呢?】
甄荣又惊又怒,道:【你……你……我杀了你。】
风萧萧道:【你此刻杀了我也无用,除非等药力解开,恢复清醒,否则……】
刘新突然截口道:【你只管将甄宓放出来,在你功力未曾恢复之前,我必定负责你安全无恙……】
他早已看出风萧萧老谋深算,生怕交出甄宓后,甄荣等人纵不忍伤害于她,但她气力全无时,若然遇敌,性命也是不保,而她在未交出甄宓之前,甄荣与刘新自必定要对她百般维护。
此刻刘新一句话说破了她的心意,风萧萧面色不禁为之一变,目光数转,寻思半晌,冷冷又道:【我功力恢复之后又当如何?】
甄荣道:【功力恢复后,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谁还留你不成。】
风萧萧微一沉吟,但却冷冷道:【随我来。】
经过半日时间,她药力已渐消失,此刻虽仍不能任意行动,但已可挣扎而行,甄荣自也能下来走了,但她却偏偏伏在刘新背上,不肯下来,双手有了些劲儿,反而抱得更紧了。
张千相随而行,面上毫无表情,似是全无逃跑之意,旺财紧紧跟在他身后,一双大眼睛转来转去,不时自言自语,喃喃道:【要是我,早已走了,还跟着别人作什么?等着人宰割不成?!】
张千也不理他,只当没有听到。
风萧萧沿着山崖走了十余丈远近,走到一方巨石旁,方自顿下脚步,道:【搬开这石头里面有个洞,你那宝贝五妹就在里面……哼!可笑我还用那白氅将他裹得好好的,岂非冤枉。】
甄荣见这洞穴果然甚是安全严密,暗中这才放了心,口中却仍冷笑道:【冤枉什么?你莫忘了那白氅是谁给你的……刘新,推呀。】
刘新转首向张千一笑,还未说话,张千已大步行来,挥手一掌,向大石拍开,这一掌看来似是毫未用力,但那重逾三百斤的巨石,竟被他这轻描淡写的一掌,震得直滚了出去,刘新脱口赞道:【好掌……】
【力】字还未说出,语声突然顿住,甄荣失声惊呼,风萧萧亦是变色——洞穴中空无一人,哪有甄宓的影子?
甄荣嘶声道:【鬼婆子,你……你敢骗我。】
风萧萧也有些慌了,道:【我!我明明将他放在这里……】
甄荣厉声道:【你明明什么?!五妹明明不在这里你…你将五妹藏到哪里去了?……给我。快还给我。】
风萧萧急了,大声道:【我为何要骗你,难道我不要命了……莫……莫非是他自己弄开了穴道,推开石头跑出去了。】
张千冷冷道:【他若是自己跑走,为何还要将洞口封起?】
甄荣道:【是呀,何况他小小年纪,又怎会自己解开穴道……刘新,杀了她,快为我杀了这鬼婆子。】
刘新沉声道:【此刻杀了她也无济于事,何况依我看来,风萧萧倒也未曾说谎,你五妹只怕……唉!只怕已落人别人手中。】
风萧萧叹道:【还是小友主持公道……】
甄荣道:【那……那怎么办呢,你快想个法子呀。】
刘新道:【此刻着急也无益,唯有慢慢设法……】
甄荣嘶声道:【慢慢设法?五妹小命只怕已没有了……你……你好狠的心,竟说得出这样的话……】说着说着,又是泣不成声,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张千微微皱眉,道:【她也可以睡了。】
刘新叹道:【看来也唯有如此……】
张千袍袖一场,袖角轻轻拂在甄荣【睡穴】之上,甄荣哭声渐渐低沉,眼帘渐渐阖起,片刻间便已入睡了。
一连串泪珠,落在刘新肩头。
张千目光冷冷瞧着风萧萧,一字字缓缓道:【小友要将她如何处置?】
风萧萧看到他这冰冷的目光,竟不由自主,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此刻在日色之下,她才瞧清这张千之面容,当真是古怪诡异已极。
他耳鼻眼口若是分开来看,也与别人没什么不同,但双耳一大一小,双眉一粗一细,鼻子粗大如胆,嘴唇却薄如利刃,两只眼睛,分开了一掌之宽,左眼圆如铜铃,右眼却是三角形状,看来竟似老天爷造他时,一个不留意,竞将本该生在五六个不同之人面上的器官,同时生在他一个人面上了,妇人童子只要瞧他一眼,半夜睡觉时也要被噩梦惊醒。
风萧萧越是不想瞧他,越是忍不住要多瞧他一眼,但越多瞧他一眼,心头寒意便越重一分,她本待破口大骂张千多管闲事,卑鄙无耻,但一句话到了嘴边,竟再也说不出来。
旺财睁大了眼睛,吃惊的瞧着他的主人,似乎在奇怪这平日从来未将何人瞧在眼里的金老爷,如今居然会对刘新如此服贴。
刘新微微一笑,道:【张兄若是换了在下,不知要将她如何处置?】
张千冷冷道:【杀之无味,带着累赘,不如就将她留在此处。】
风萧萧大骇道:【你……若将我留在此地不如杀了我吧。】
要知她此刻全身无力,衣衫单薄,纵无仇家再寻她的麻烦,但她无力御寒,只怕也要活活冻死。
张千冷笑道:【原来白练飞踪,也是怕死的……接着。】
随手扯下了腰间丝绦,长鞭样抛了出去,风萧萧伸手接过,却不知他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刘新微笑道:【张兄已饶了你性命,快把丝绦绑在手上,张兄自会助你一臂之力。】
张千道:【小友既无伤她之心,在下也只有带她走了。】
刘新大笑道:【不想张兄竟是小弟知己,竟能猜着小弟的心意。】
这时风萧萧已乖乖的将丝绦绑着手腕,她一生伤人无数,只当自己必然不至怕死,但此番到了这生死关头之际,她才知道【不怕死】三字,说来虽然容易,做来却当真是艰难已极。
张千道:【自古艰难唯一死,风萧萧怕死,在下何尝不怕,小友放过在下一命,在下怎能忘恩负义?小友要去哪里,在下愿相随尽力。】
刘新笑道:【在下若非深信张兄是恩怨分明的大丈夫,又怎会对张兄如此放心?……在下领路前行,先远离此间再说。】
转身急行,张千拉着风萧萧相随在后,两人虽未施展云身,但是脚步是何等轻健,只可怜风萧萧跟在后面,还未走出一箭之地,已是嘴唇发青,面无血色。
四野冷寂,乌鲁绝踪,但雪地上却满是杂乱的脚印,显见吴兰,李恢等人必定走的甚是狼狈。
刘新举目凝去,只见这些足印,来时痕迹极浅,而且相隔距离最少也有五六尺开外,但足尖向着去路的痕迹,入雪却有两寸多深,相隔之距离也短了许多,又显见吴兰等人来时脚步虽轻健,但去时却似受了内伤,是以举步甚是艰难。
刘新微一沉吟,回首笑道:【张兄好高明的手段。】
张千怔了一怔,道:【小友此话怎讲?】
刘新笑道:【在下本在担心吴兰等人去而复返再来寻甄姑娘复仇,如今他们既已被张兄所伤,在下便放心了。】
张千道:【在下并未出手伤了他们。】
刘新不觉吃了一惊,忖道:【此人既然如此说话,吴兰等人便必非被他们伤,那……那却又是谁将他们伤了的?凭费观的本事,又怎伤的了这许多武功高手?】他越想越觉奇怪,不知不觉间放缓了脚步。
但一路行来,终是走了不少路途,突见一条人影自对面飞掠而来,本只是淡淡灰影,眨眼间便来到近前,竟是那赵昂之妻,面带伤疤的半面美妇,她怀抱着爱女赵月,满面俱是惶急之色,一瞧见刘新,有如见到亲人一般,骤然停下脚步,喘息着间道:【小友可曾瞧见我家夫君了么?】
刘新变色道:【赵兄莫非还未回去?】
半面美妇惶急道:【至今未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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