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人马已入城,江州房屋市街已在望,那青石板铺成的道路前方,突然婉蜒转过一道长蛇般的行列。一眼望去,只见数十条身着粗布衣衫,敞汗了衣襟的精壮汉子,抬着十七八口棺材,笔直走了过来。大汉们满身俱是煤灰泥垢,所抬的棺材,却全都是崭新的,甚至连油漆都未涂上,显然是匆忙中制就,看来竟仿佛是这江州城中,新丧之人太多,多的连棺材都来不及做了。
道路两旁行人,早已顿住脚步,却无一人对这奇异的出丧行列瞧上一眼,有的低垂目光,有的回转头去,还有的竟躲入道旁的店家,似乎只要对这棺材瞧上一眼,便要惹来可怖的灾祸。甄宓瞧得又是惊奇,又是诧异,连眼珠子都已瞧得不会动了,过了半晌才叹出口气,道:【好多棺材。】
甄荣道:【的确不少。】
甄宓道:【什么不少,简直太多了,这么多棺材同时出丧,我一辈子也未见过,嘿嘿,只怕你也未见过吧。】
甄荣皱眉道:【如此多人,同时暴卒,端的少见得很,瞧别人躲之不及的模样,这里莫非有瘟疫不成。】
甄宓道:【如是瘟疫死的,尸早已被烧光了。甄荣道:【如非瘟疫,就该是世家门阀仇杀,才会死这么多人,但护送棺材的人,却又没有一个像是江湖豪杰的模样。】
甄宓道:【所以这才是怪事呀。】
风萧萧早已过来,她面上虽仍戴着面具,但别人只当顽童嬉戏,致未引人注目。
甄荣转问她:【你可瞧得出这是怎么回事?】
风萧萧道:【不管怎样,这江州必是个是非之地,咱们不如……】她还未说出要走的话来。
甄荣却已瞪起眼睛,道:【是非之地又如何?】
风萧萧道:【没有什么。】轻轻叹了口气,喃哺道:【是非之地,又来了两个专惹是非的脚色……唉,只怕又有热闹瞧了。】
甄荣只当没有听见,只要刁禅不说话,她就安心得很,待棺材一走过,她立刻纵上了长街。只见街上一片寂然,人人俱是闭紧嘴巴,垂急行,方才的行列虽是那般奇异,此刻满街上却连个窃窃私议的入都没有,这显然又是大出常情之事,但甄荣也只当没有瞧见,寻了个客栈,下马打尖。
那客栈规模甚大,想必是这江州城中最大的一家。此刻客栈冷冷清清,连前面的饭庄都寂无一人,已来到江州的行商客旅,都似乎已走得干干净净,还没有来的,也似乎远远就绕道而行,这【江州】此刻竟似已变成了个【凶城】。
傍晚时甄荣方自一觉醒来,她虽然睡了个下午,却并未睡得十分安稳,睡梦之中,她仿佛听到外面长街之上,有马蹄奔腾往来不绝,此刻她一睡醒,别人可也睡不成了,匆匆梳洗过,她便直到隔避一间屋外,在窗外轻轻唤道:【五妹,五………第二声还未唤出口来,窗子就已被推开,甄宓穿了一件那红短袄,站在临窗一张床上,笑道:【我算准你也该起来了。】
甄荣悄声道:【他呢?】
甄宓皱了皱鼻子,道:【你睡得舒服,我可苦了,简直眼睛都不敢阖,一直盯着他,他怎么走得了,你瞧,还睡得跟猪似的哩。】
甄荣道:【不准骂人。】眼珠子一一转,只见对面床上,棉被高堆,刁禅果然还在高卧,甄荣轻笑道:【不让他睡了,叫醒他。】
甄宓笑道:【好。】凌空一个筋斗,翻到对面那张床上,大声道:【起来起来,女魔王醒来了,你还睡得着么?】
刁禅却真似睡死一般,动也不动。
甄宓喃喃道:【他不是牛,简直有些像猪了……】
突然一拉棉被,棉被中赫然还是床棉被,那有刁禅的影子?
甄荣惊呼一声,越窗而入,将棉被都翻到地上,枕头也甩了,顿足道:【你别说人家是猪,你才是猪哩,你说没有阖眼睛,他难道变个苍蝇飞了不成?……来人呀,快来人呀……】
风萧萧,黑衣大汉们都匆匆赶了过来,甄荣道:【他……他又走了……】一句话未说完,眼圈已红了。
甄宓被甄荣骂得厥起了小嘴,喃喃地道:【不害臊,这么大的人,动不动就要流眼泪,哼,这……】
甄荣跳了起来,大叫道:【你说什么?】
甄宓道:【我说……我说走了又有什么了不得,最多将他追回来就是。】
甄荣道:【快,快去追,追不回来,瞧我不要你的小命……你们都快去追呀,瞪着眼啥呆?】
【只怕……只怕这次再也迫不着了。】突然伏在床上,哭了起来。
甄宓叹了口气道:【追吧……】
突见窗外人影一闪,刁禅竟飘飘地走了进来。
甄宓又惊又喜,扑过去一把抓住了他,大声道:【好呀,你是什么时候走的,害得我挨骂。】
刁禅微微笑道:【你在梦里大骂费观时,我走的……】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楼梯上响起了一阵很急促的脚步。
一个年纪十四五岁的少年,匆匆的奔上了楼,神情很惊谎,呼吸也很急促。
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却非常灵活聪敏,只可惜现在他眼睛里也带着种说不出的惊慌和恐惧。
花满楼刁禅转过身,面对着他。
他认得他,最近刚刚拜的便宜师傅,虽然看不起他,但对一向深谋远虑的刘新意外吃瘪一事显得很关心:【师……师傅莫非出了什么事?】
甄宓听他喊刘新师傅,吓得下巴都快掉下来,道:【师傅?刁大哥,他是你师傅?】
刁禅有些尴尬,平心而论,这位小师傅除了有些小聪明之外并无多大本事,况且与刘新打赌,真正比试的却是王越,也就是说刘新只是个挂名师傅,咳嗽一声,刁禅显然有些不愿意提及这个话题,道:【师傅,何事如此慌张?】
刘新喘息着,道:【后面有人在追我,我能个能在你这里躲一躲?】
【能!】刁禅的回答几乎完全没有考虑。
楼下没有人,大门也是关着,这刘新显然是有意闯进来的。
刘新的眼睛四面转动着,好像正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刁禅柔声道:【你已用不着再躲,只要到了这里,你就已安全了。】
【真的?】刘新眨着人眼睛,仿佛还有点不信【追我的那个人不但凶得很,而且武功比你还高那么一点,随时都可能杀人的!】
门外飘来一道白影,风萧萧对刘新笑了笑,道:【我保证他绝个会在我这里杀人。】
刘新打量了风萧萧一眼,朝刁禅问道【这位是你的新师傅?】
刁禅闻言,有些生气,可是他已没法子解释,追刘新的人已追到这里来,追上了楼。
他的年纪不大,上楼时的动作很轻快。
他手见果然提着柄刀,眼睛里也带着种比刀还可怕的寒光,看到刘新,就瞪起眼来寒声道:【这下子我看你还,能往哪里跑?】
刘新正在往风萧萧身后跑,风萧萧正在微笑着.道:【他既已到了这里,就不必再跑了。】
提刀的少年瞪了风萧萧一眼,发现她气息内敛,动静之中似有一股韵律,立刻沉下脸道:【他是刘益州要的人,阁下也要过问吗?】
风萧萧的态度还是同样的温和,道:【你是谁?】
少年挺起了胸.道:【我叫‘凭风一刀’张任。】
风萧萧道:【抱歉得很,小兄弟这名字我从来也没有听说过。】
甄宓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刘新却是不敢大意,在史书中干掉凤雏庞统的上将张任,智勇双全,现在虽然还声名不显,但日后却是刘备进军益州最大的障碍。
张任脸上更冷了,道:【你想护他!】
他反手抖起了一个刀花刀光闪动间,他的刀已向风萧萧的胸膛上直刺了过来。
花满楼身子连动都没有动,白练飞踪射出。
一卷,就卷住了张任的刀。
这柄刀好像立刻就在她白袖间生了根。
张任用尽了全力,竟还是没法子把这柄刀拔出来。
他的冷汗都已流了出来。
风萧萧还是在微笑着,柔声道:【这柄刀你若是肯留在这里,我一定代你好好保管,你随时都可以来拿。】
张任满头大汗,突然跺了跺脚,放开手里的刀,头也不回的冲出窗外。
刘新松了口气,他看着风萧萧时,显得又佩服,又惊异:【我真没看出来你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风萧萧笑了笑道:【不是我有本事,是他还没练到家。】
刘新擦了擦额头冷汗,道:【谁说他没本事?以后你就会知道这小子多强。】
刁禅见刘新这么夸他,不知所云,惑道:【以后?】
刘新吐了吐舌头,道:【当我没说。】
风萧萧走过去将手里的刀轻轻放在靠墙边桌子上,忽又回过头,问道:【他为什么要追你?】
刘新咬着嘴唇迟疑着,终于灿然而笑.道:【因为我偷了刘焉的东西。】
刁禅并没行觉得吃惊,反而又笑了。
唯恐天下不乱的甄宓抢着叫好,道:【行呀,小哥哥。】
刘新汗颜,苦笑道:【你以为我愿意偷他东西。我虽然是个骗子,但刘焉却是个骗子加强盗。我从来也不偷好人的东西,我专偷强盗。。】
风萧萧微笑着.道:【我喜欢你,我喜欢说实话的人。】
刘新眨着眼,干笑道:【说实话的人可不可以在这里多坐一会儿?】
风萧萧道:【当然可以。】
刘新好像松了以气,道:【那我就放心,我刚才真怕你会把我赶出去。】他走到窗口深深的呼吸着.风中充满了花香。窗外暮色渐浓,屋子里已暗了下来。
刘新轻轻叹了口气道:【一天天过得真快,现在天以黑了
风萧萧道:【嗯。’
刘新道:【你们不问我偷了刘焉什么?】
甄宓笑道:【抱歉得很,婆婆不喜欢说闲话。】
刁禅道:【师傅这么识相,想来自己会说?】
刘新道:【你在挖苦我?】
刁禅道:【你自己说的?】说完,发现刘新身边像是少了什么。
刘新道:【别看了,大叔帮我引开刘焉,估计不会这么早回来。】,
刁禅微笑道:【我说呢?】旋即又皱着眉头,问道:【以大师傅的本领也会被人绊住?】
刘新叹道:【棋差一招,你可知道绊住大叔的人是谁?】
刁禅满是好奇:【谁?】
刘新苦笑道:【刘焉。】
刁禅已转过身.看着刘新,眼睛里充满了惊异之色。
刘新肃然,冷冷道:【有谁能想到,那老头不仅身怀绝世武功,还一直在装病。】
风萧萧听完,表情古怪,一会又释然,一字一顿:【好心机。】
暮色更浓了风中仍充满了芬芳的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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