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已逝,夏季将至。
绿悠悠的树尖上钩挂着点滴朝露,洋洋初日尚且带点寒意,阳光下须得多待会,才能令人感到一丝温暖。
麦秆与烂泥围起的庭院外,锅碗瓢盆相互的碰撞驱赶马匹的口哨还有壮汉们相互的呼喊……种种声音此起彼伏杂乱地响动。那是远行的商队在村子外围休息了一夜后,正准备继续出发。
无人看管的顽童们,三五成群的结伴在一起,手握着树枝,你追我赶,嬉戏打闹。
这时,一位穿着破旧而又厚重衣衫的顽童,挥舞着手中沾染泥土的树枝,漫不经心的看了破烂庭院一眼,惊讶地喊道:“哎,你们看,周家的二傻子在那里看太阳!”
“真不愧是周二傻,都不知道太阳看着会刺着眼睛痛。”
“没错,没错。”
顽童立即附和,看了看庭院中细小的身影一眼,摇晃着脑袋,碎碎念道:“安宁山,安宁山,安宁山下安宁村,安宁村,安宁村,安宁村里木匠家……”
随着他的喊动,另外的幼童也渐渐跟着念了起来。
“木匠家里周二傻,周二傻,头儿大,头儿大来身子细……”
逐渐的,便是那些两三岁的小屁孩,也留着鼻涕,跟着念叨:“头儿大,人也傻,头儿大,五岁话都说不出,头儿大,十岁路都不会走。”
“哈哈哈……”念完地顽童们一阵清脆的欢笑,各做鱼鸟散去。
欢快的笑声在空中飘然回荡,既感觉童真的单纯欢乐,更显现无知幼童的残酷无情。
许久,庭院中细小的身影收回了自己远眺地目光,狐疑地四处看了看,疑惑地嘀咕:“额,刚才好像有什么声音?是有谁在叫我吗?”
但此时四周的身影早已远去,他自然看不到任何人影,只留下顽童们嬉戏时留下的脚印和一地的狼藉。
看着那些残留的印记,周二傻对先前发生的事情了然于胸,而顽童们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在自己家门前打闹,此事必然又是那人催促教导所致,不过这种小事自然不会在周二傻的心中留下多少痕迹。
暂且将此事搁置,回过头,周二傻心中暗自计算。
爹爹今日所迈出一步的距离为八寸,步伐速率约为两息一步,今日这件事情他必然会去寻村长商量,从此地到村长家中的距离……再加上商量所需要的时间,走去商队所需要的时间……商队首领性格油滑,为人奸诈,喜欢贪便宜……
总共计算下来,需一炷香左右的时辰。
周二傻看向庭院外的拐角处,喃喃自语:“那么……父亲应该也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从拐角处就出现了单薄的身影。
他皮肤黝黑满脸沧桑,穿着满是补丁的破旧麻衣,全身上下散落着大小不一的木屑……虽然很是狼狈,但很符合他那木匠的身份。
周二傻平静的看着木匠,乌黑的双眼中不见半点波澜,任何人都能看得出,周二傻的神情并没有半点傻子的模样。
待走近,木匠停下了脚步,神情复杂的看了看周二傻,嘴角颤抖着,好似有满腔的话,却又说不出来。
周二傻观察到了这个细节,同时也注意到木匠往日宽大稳健的双手,同样在颤抖着。这一点并不符合木匠的身份,因为颤抖的双手做不出好的木具。
最终,木匠满腔的话语化作了悠长的叹息,转过身,好似自言自语,低沉地道:“商队那里已经商议好了,我们走吧。”
“嗯。”
周二傻轻轻地应了一声,提起行李包,行李并不重,因为这里面只有少许干粮和一个水囊。
走在村庄中的道路上,四周不见一个人影,因为现在正是农忙的季节,村中的人都去忙碌农活了,那些顽童们也不知道野到了什么地方。
一时间,村庄中显得有些沉闷。
“你母亲去照顾庄稼了,你的事,她并不晓得。”
木匠的声音有些沙哑,周二傻听得出爹爹是不希望自己误会娘亲。
“我晓得。”周二傻应着。
“娘还有着身孕,您让她多休息,等我走了,你多做点木器,多攒口粮,别让我那弟弟或者妹妹未来也挨饿,别总指望着那块土地,那是块凶地,是指望不上的。”
对于那块地,周二傻总是感觉哪里不对劲,但他也看不出来具体是什么问题。
所以虽然也和木匠说过很多次,但木匠从来都没给过答复,这次周二傻也没指望过木匠会答应,只希望能在木匠的心中再次埋入种子,当真正要出什么问题的时候,木匠能快点反应过来。
“行。”
木匠应得干净利落,反而让周二傻有些诧异,但周二傻也没有多问。
安宁村并不大,待两人话语声落下,走过一个拐角,周二傻就看见停在村口早已准备就绪的商队,以及站在村口那穿着破旧文士衣衫的老者与他的孙儿。
周二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称呼道:“见过祖父。”
安宁村是由战乱流民形成的村落,村民们大多都沾亲带故,眼前这位曾祖父虽然是安宁村的村长,但他人称呼的时候都只按照辈分来喊。
曾祖父是周二傻娘亲的叔叔,但周二傻娘亲的父亲,在战乱的时候死去了,周二傻娘亲是由这位曾祖父养育大的,所以周二傻并不是称呼叔外祖父,而是称呼祖父以示亲近。
老者伸出枯瘦的手掌,摸了摸周二傻的脑袋,叹息了一口气,询问道:“你真的决定要离开吗?”
“早已想好。”
周二傻坚定地点点头,解释道:“您也知道我大哥是四年前因为粮食不够,被饿死的,我家那块地又枯黄了,现在娘亲也有了身孕,我如果不走家里必定更加难以活下去。”
“既然你已经想明白了,我也不再多劝,这里有着一封推荐信,等你到了慧德镇后,将其交给慧德镇回岭客栈的掌柜,去他那里做个店小二,也好混口饭吃。另外里面还有十五文钱……”
周二傻立刻打断:“曾祖父,这钱我可不能收。”
虽然这样做并不礼貌,但周二傻不得不这样做,因为他尊敬这位老人,因为周二傻欠他的太多,是超过老者想象中的多……
而且,这位老者的家中也并不宽裕。
老者吹鼻子瞪眼睛,斩钉截铁道:“我叫你拿着,你就拿着!我是你的祖父!”
周二傻欲言又止。
祖父……
没错,但他只是自己的外祖父,而且他并不欠自己任何,反而自己欠他不知多少,自己一旦远行,却不知道今生是否还有机会再见到这位长辈,自己欠他的又不知道还不还得清。
千言万语只化做一句话。
“谢,祖父。”
一个谢字自然不足以抵消祖父的恩情,这声谢是周二傻在告诫自己,这一笔恩情自己需要再次记下。
“好孩子。”
老者不舍地摸了摸周二傻的头,轻声道:“既然你要远行,那今后自然不能再叫二傻,你准备叫什么名字?”
“这……”
虽然周二傻确实对自己现在的名字非常不满意,但自己的身躯是父母给的,既然父母如此称呼着自己,那自己自然不便修改。
“叔说得是。”
木匠也附和道:“你修改个名字,将名字告诉我们,今后我们也好寻你。”
既然连爹爹也这么说了,周二傻也就顺水推舟为自己改一个名字,毕竟周二傻什么的,听着怪不舒服。
自己被误认为傻子十二年,被叫了十二年的傻子,也没必要去避讳这些字眼,随便你们怎么看我,只要自己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就行了!
“今日之后,我便叫周拙。”
话语声刚刚落下,站在老者身后的那名少年突然出声讽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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