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很不好受对吧,如果你想好受些,现在就可以走。看看此刻英华门外,有多少人拿着臭鸡蛋和烂菜叶等你。”
“将军,我该怎么做?”
“听你的口气,你还是不服?如果早早地明白我刚才所说的道理,还会有苏崖子台上的事吗?”
“将军,你要我怎么做?”
陈粟的声音变大了许多,他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刚才你不是很会说吗?很会猜测别人的心思吗?你觉得你应该怎么做?”
陈粟闭着眼睛,从将军提示性的口吻之中,似乎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是的,他一开始的确不服,无论是讲道理还是不讲道理,心中就是不服。他侧身望向将军,略带委屈地说道:
“将军,您不必再试探陈粟。人贵在自知。你一直都在问我的想法,甚至故意数落我,无非就是想知道我是否会抵抗你的决定。如果是那样,恐怕要让将军失望了,至少我需要一个让我心服口服的决定。现在我只想知道将军想如何解除婚约,如果陈粟在死之前能够做些什么来弥补对灵姑芙妖族和凉州城百姓,那么,无怨无悔。”
“好个人贵在自知。还算是陈伯夫的儿子。”将军皱起了额头,继续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不能让你心服口服,那你还是会给我惊喜?”
“惊喜不敢谈,我都要死了,总得讲讲道理。”
“讲道理,你跟我说你要向这个世界讲道理?”
将军噗嗤一声笑了,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变得有趣起来,这种趣味,让他讲不出道理。
“将军请直言。”
“有一点你应该很清楚,从你挥下苏崖子台那一剑开始,就注定了会死,而且不会死得很简单。”
“清楚。”
“无论是逐鹿城还是京都,都希望看到你自刎谢罪,而不是解除婚约之后静静的死去。东皇陛下给你一年的时间,也许会让你想清楚看明白很多事,让你死得不糊涂。”
陈粟早就猜到是这样,自刎谢罪的惩罚并不过分,他在苏崖子台上就想过要自杀,只是万念之中想到还没有见大姐与哥哥最后一面,也没有见过刻在他掌心三年之久的灵姑芙,终究没能像苏立那般自杀。
等等,自杀?
那一刻,他突然像是中了晴天霹雳一般,突然想到了什么。如果苏立是在知道自己一定会下手杀了他的情况下自杀,那这岂不是他用自己的死来报复他。为什么,为什么,难道这是苏立死之前突然算计自己的阴谋?
随后他又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不管是与不是,至少他的境遇是绝对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那你准备好了?”
“哼,没关系,将军。你这就带我去见灵姑芙,解除完婚约之后,自刎便是。”
花铁岩额头微皱,又忍不住苦笑一声,说道:
“你以为公主那么好见?你在我与公主面前自刎,又能代表什么?”
说完,将军直直地看着陈粟,那锃亮的眼睛,刺得他瞬间神魂尽散。陈粟突然间明白了什么,是的,天真,自己想得太天真了。
在自刎之后,还有谢罪两个字。
在灵姑芙面前自刎,何来谢罪一说呢。
“我想你应该想清楚了,这其中的道理我不想多费口舌。不管是妖族还是神都的意志,都要你当着天下人的面,自刎谢罪。”
“一个月后,你就在英华门上,当着凉州城百姓的面,当着受邀的南域龙族和神都大人物的面,在向公主解除完婚约之后,以身殉道吧。在娥皇峰这样神圣的地方殉道,是多少人穷其一生都不敢奢望的,也算是你的光荣。”
“现在,话已经说得够清楚了吧。”
“是的,够清楚了。”
陈粟低着头,埋得很深很深,他已经不想说话了,一片浓烈阴云,正笼罩在他的额头。
不,是火,是怒火,那是眉宇间压抑已久的怒火!
啪!
陈粟突然拍案而起,隐藏在他内心的不满与委屈,终于爆发出来了。
“荒唐!这是哪门子道理!”
“是的,我杀了苏立,毁了两族联姻的大好局面。可是这最多算我陈粟自取灭亡,一剑成了千古罪人,让神州蒙羞,可是她灵姑芙有什么屈辱可言?妖族又有什么屈辱可言?你们不过是想放大这种屈辱,然后从京都捞到的好处!”
“这不过是你们使臣惯用的手法罢了,我的确对不起先祖,有愧于神州百姓。可就算是自刎谢罪,那与你妖族何干?”
“我对不起灵姑芙,对此我只能说抱歉。要让我那样死去,对不起,我做不到。”
陈粟内心激动不已,要让他作为人族的耻辱当着妖族南域和龙族的面自刎,根本无法接受,在他看来,这分明是妖族的报复,有意折损神州国体,故意加重百姓内心的羞辱。
他为刚才所说的话感到安慰,即便是自己如何的委屈,还是要尽可能地挽回对神州百姓造成的伤害。
……
……
将军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只有苦笑,犯不着与这样的孩子一般认识,他压制住内心的怒火,平静地说道,:
“看来我是太高估你了。原来你还是什么都不懂。”
不懂?
陈粟心中一震,直直地看着将军,她只用了小小的一个词,就让陈粟失去了底气。
“不,不懂什么?”
“难道你不知道什么叫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是的,如果不解除婚约,公主不但要成为寡妇,还要背上杀人犯未婚妻的臭名。如果换了别人,这的确没什么耻辱可言。可你是陈粟,她是灵姑芙。”
“公主是妖族的圣光,而你,是人族的天火。”
“你不必与我争论妖族受到的耻辱,甚至不用去理解,而且你也不用知道南域龙族与妖族的关系。你只要知道,有数百万美满的家庭就要因为你那一剑而被生生拆散。人族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在妖族和其他部族面前抬不起头来。”
“如果你真要以为这是妖族的报复,那我无话可说。但我想听你说说妖族能够在这样的报复中得到什么好处?是让被你拆散的有情人得到心理安慰,还是让两族从此分道扬镳,年年受到魔族入侵的威胁?”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现在的西拓关外,你大姐陈英正与妖族第二神将联合抗敌。要你自刎谢罪,为人族与妖族挽回几分薄面,是来自京都的意志,是神州有意向妖族示好。”
“我既没有因为你的无知而生气,也没有因为你的自以为是而发怒,这样,你可满意?”
听罢,陈粟闭上了眼睛,瘫坐在席垫之上。他悄悄地握紧了拳头,脸上全是绝望的表情。
是的,与刚才故意数落陈粟一样,将军并没有通过发泄内心的怒火来霸占绝对的气场,而是以过分平静的姿态向陈粟传达他的声音。然而就是这种平静,却比怒火所带给陈粟的冲击还要巨大。
“这果真是京都方面的意思?”
“好吧,那我就让你死得更安心一些。”
陈粟惊异地看着将军,难道还有其他理由?
“如果真有人对你动了杀心,那你觉得自己还能活到现在?你真的以为,巨阙剑宗会接受东皇陛下让你多活一年的决定?苏崖子台上的事,你那潇洒的一剑,是让陈家永世不得翻身,从此在灵修界失去立足之地,让陈家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在人族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的最好的机会。”
“你以为巨阙剑宗不在半路截杀你,云海宗不散布你jian杀桑青的消息是为什么?你以为你能在凉州城大摇大摆地走动,还能站在我面前拍案而起,理直气壮地说话,又是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多为什么,你现在都想明白了吗?”
陈粟没有说话,是的,他什么都想明白了。自己才是天底下那个最天真最愚蠢最自以为是的傻子。他把头埋得很低,小声地说道:
“难道,难道连最后的尊严,都不留给我吗?”
“你最后的尊严,可以挽回部分人族的尊严。反正你已经是将死之人,神州对你的这点儿期望,不算过分吧?”
“是的,不过分。但我还想问最后一个问题。”
“你问吧。”
“为什么南域和龙族的人也会来,神都让他们来耻笑自己?”
将军又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似乎在嘲笑陈粟,事情都到了这样的程度,还看不清眼前的局势。
“那你知道南域和龙族,在你之前,都向逐鹿城求过婚吗……”
“将军!”陈粟立马打断了他的话。
“……”
“你不用再说下去了,我明白!”
“那你最好什么都明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陈粟就一直紧握着拳头,因为过分用力,那微微露出皮肉的指甲,已经将掌心刺得血流不止。
他想了很久,将军也沉默了很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直到大堂的几只巨型蜡烛熄灭,室内光线一下子暗淡了下去,陈粟才说道:
“原来将军说了这么多话,费了那么多心机,不过是想确定我会不会在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选择立马自杀。你才是他们选择的说客,对吗?”
“是的,你很聪明。”
……
……
花铁岩将军并没有把陈粟放出去,并不是因为担心他就此了却,而是英华门外,已经有上万的百姓在那里等着陈粟,说群情激奋,一点儿也不为过。娥皇峰的修士奔走相告,纷纷从院门中走了出来,议论此事。圣女灵姑芙要离开娥皇峰的消息,让每个凉州人都很失望,统统把怒火发泄在陈粟身上。
按陈粟的要求,将军把九儿也接到了英华殿园区。他没有告诉九儿将要发生什么,只是想安静地教她读书习字。
此间,道宗早就远赴青海湖,秘密收集那颗星星的消息。鹅皇峰现在由英华殿大主教主事。
没过几天,陈粟将在一个月后于英华门上向圣女灵姑芙解除婚约的事,就传遍了大陆的每个角落。京都的大人物各大宗门的人族宗师,南域龙族的代表,一时间纷纷赶赴凉州。
当然,这个轰轰烈烈的消息里,只有解除婚约的部分,并没有提到自刎谢罪的字眼。
那个动作,必须要由他自己完成,让世人知道没有受到任何势力的干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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