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儿,好奇怪的名字。”
“那你跟我来吧。我带你去我家。”
少女收拾好衣服,走在前面。
“这里叫碗峡对吧?我在刚才那块石头上看见了。”
陈粟试图说些什么,好打开拘谨的局面。
“嗯,是的。爹爹说,碗峡这个地名,是当今的皇帝陛下亲自取的。”
“不可能吧,东皇陛下一百多年从未出过京都。你说的,不会是太宗陛下吧?”
“东皇陛下?太宗?”
“噢,太宗就是泽天一龙陛下。”
“对,就是他。我从小就听村子里的老人们讲陛下的故事,还有他麾下的第一大将,龙无须以将军。”
“……”
听九儿这么一说,陈粟才明白,怕是此地与外界隔绝太久,连太宗吞星生子遭受天罚的事都不知道,而后东皇陛下继位的消息,更不用说。
两人聊了几句,都不再那么拘谨,便开始畅谈起来。
“九儿是你小名吧?你姓什么?你家有多远?”
“九儿就是我的名字。我姓李,排行老九,爹爹便叫我九儿。山里条件很差,在我之前出生的哥哥姐姐,很小的时候就全部病死了。”
“李九?你爹爹给你取这样的名字?”
“是不是觉得很俗?像个男孩儿的名字?”
“哦,不,九儿很好听。真的。”
“家里已经没人了,爹爹希望我能撑起这个家。”
或许是长久没人说话的缘故,少女进入话题很快,而且说话很是活泼可爱。
“我家就在山那边,整个村子都在那儿,是这片山里的唯一住人的地方。”
“村子里一直都没有与外界往来吗?”
“是的。出去过的人,再也没有回来。”
“难怪。那你们肯定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发生了多大的变化。”
“那你到了村子就给我们讲讲。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衣服穿得像你这么华丽的人。”
“……”
陈粟看看自己破烂不堪的衣服,笑了笑。当然,并不是在嘲笑九儿没见过世面。两人说得很自在,很随意。虽然九儿所指的家的方向不远,但路却很难走。一路上相互搀扶着前行,说了很久的话,很快便如朋友一般亲密。
可是,到了九儿所说的村子,陈粟不禁有些失望。他原本以为会是戏剧中那种喧闹的有许多风俗的小山村。走了半个盆地,才发现只有零零散散几十户人家,而且多数房屋间隔很远,稀疏到百丈有余,也是已经破败不堪。
他还以为九儿带他这么一个陌生人回来会有很多村里人围观,而事实上,村子里竟然没有一个人在走动。
他愣住了,有那么一瞬间,他被四周破落的环境弄得有些不安生,想到先前那些追杀他的强盗和在犀牛谷的事,难免生出有人想害他的感觉。
“你怎么了?我家就在前面,爹爹和娘亲都在家呢。”
“哦,没事。”
看着九儿那天真的脸,那种念头也瞬间打消了。
……
……
“娘,快看我带谁回来了。”九儿高兴地喊道。
“还能有谁啊,村子里该走的人都走了,该死的也死了。”
陈粟站在院子里,未见其人,先听其声,那应该是一个性格比较平和的老婆婆。他环顾四周,房子还算不错的,这些建造拙劣的木屋还是足以遮风御寒,毕竟深山里木材丰富。
老婆婆从阴暗的房间里走出来,就像是从石缝里突然蹦出来的活人一般。是的,那屋子实在是太暗了。
“哟,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啊。”
老婆婆眼睛一亮,有些喜出往外。
陈粟有些吃惊,而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九儿不过十三四岁,而这老婆婆看上去已经近百岁。即便九儿说她之前已经死了八个哥哥姐姐,天底下又怎么可能有这么老的母亲?
“哦。小伙子,不相信我这宝贝女儿有这么老的娘吧。就知道你是从外边儿来的。我们这儿呐,从里面走的就没有回来过,进来的也没出去过。哈哈哈哈……”老婆婆拉着陈粟的手,笑得合不拢嘴。
“进来的也没出去过…….”陈粟有些木讷,不知说什么好。
“唉,你瞧我这嘴。我胡说的,胡说。咱们这村子里,很少来外人。看到你啊,一高兴,话都说不清。哈哈哈哈……”九儿娘笑得很随和,然后对九儿说道:
“九儿啊,回头把家里养的那只野山鸡给宰了,井边那坛埋了三年的果酒,赶紧给挖出来。还有,猪圈里的那头小乳猪,也给杀了。咱们村虽然小,但也不能怠慢了客人。”
九儿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脸上露出高兴的神情,惊喜地说道:“娘,那头小乳猪也要杀?你不是说……”
“叫你去你就去,别磨磨蹭蹭的,不能让小伙子,把咱们家呀给看扁咯。”
“嗯。九儿听娘的安排便是。”
说完,九儿便进了侧旁的厨房。
陈粟很不习惯,也十分的别扭。因为这老婆婆说话的时候,一直握着着他的手,是不是太过热情了?老婆婆已经太老了,脸上那成堆的皱纹,笑一笑怕是能挤死蚊子。
“大娘,打扰了。我深夜迷路,一时找不到方向,在河边遇到了九儿,这才来到了这里。”
“没关系,这哪能叫打扰?小伙子,你可生得真是俊俏啊……”
九儿娘边说边抚摸着陈粟的双手,摸得他很不好意思。陈粟本是一个平静随和的少年,但九儿娘的随和,让他这样平静的人,实在不好接受。
看着眼前这个过于热情的老人,他突然之间有了戒心。
毕竟,就在昨天,犀牛谷的两个怪物,一个想吸干自己的精气,一个想抓自己铸剑。他有些庆幸,两个老怪物,也许还在谷中到处找他。现在想来,这个地方还真是奇怪,那犀牛谷就如人间仙境一般,而碗峡的这个村落看起来却是一片凄凉。如此相近的两个地方,差异怎会如此巨大。
“老头子还在屋子里呢。他要是知道来了这么位俊俏的客人,肯定能从床上笑醒。小伙子,来,跟我一道进来看看。”九儿娘说道。
床上?
陈粟跟着一道进去,他很是小心。那道简陋的房门在他的戒心之下,看上去如同一个漆黑的深不见底的山洞。
不过随后便证明他多虑了,九儿娘依次点了八盏灯,屋子一下子亮了起来。
“山里人都用桐油点灯,马上要入冬了,桐油储存不多,所以没点灯。”九儿娘说道。
“小伙子,快过来。你们在外面的对话,我都听到了。我腿脚不便,让你见笑了。”
“老婆子,今天的桐油,不要省,就这么一直点着。家里来了客人,要好生招待。”
床头传来老人的声音,应该是九儿爹了。陈粟走上前去,本欲向老人行礼,却被眼前的一幕深深地震惊了。床上的这位老人,他居然,居然……
居然没有双腿!
“老人家,这……原来您没有双腿。”
“小伙子,你不用害怕,山里人,见怪不怪,都是打猎的时候摔断的的。老婆子,别愣着,快,扶我到轮椅上。”九儿爹说道。
九儿娘将他扶上轮椅,对着陈粟说道:
“小伙子,我是个妇道人家,没什么话说,就让老头子陪你聊聊。我这就去帮九儿杀猪宰鸡。”说完,九儿娘又往八盏灯里加了不少桐油,便走了出去。
九儿爹与九儿娘一样,都是近百岁高龄,也是十分的慈祥。老人很高兴,似乎他的双腿好了似的。山里人的好客之情,不由言表。
进屋之前陈粟的戒心很重,而当他看到这样一位身残却十分祥和的九儿爹的时候,一下子变得对这个家庭尊敬起来。
从这两位老人见到他的第一时间开始,就仿佛和他认识一般,连名字都没有问,随随便便就进入了话题。是的,他们很具有亲和力。
……
……
而后,客套了几句,九儿爹要求陈粟推着他出去晒晒太阳,与他讲讲碗峡的故事。陈粟欣然答应,因为从那块长满青苔的石碑和之前九儿的几句话,他知道这里一定与太宗陛下有关。
下午,陈粟和九儿爹一直在村子里转。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来的时候村子里感觉没有一个人了。那些人都一块儿出去打猎了,而打猎经常一出去就是十多天,打到的猎物,都是每户平分。而村里剩下的人,都是像他这样的残疾。在他们亲人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全部由九儿照顾。陈粟不禁对九儿多了许多的好感,从可怜到怜爱之间,夹了一分真诚的敬佩。
听九儿爹说,碗峡曾是太宗陛下在西拓关战败后,大军在山里修整的一个地方。这让他震惊不已,而且也不相信,因为大陆上谁都知道当年西拓关那场惊天大战,太宗与魔君并没有分出胜负,黑月城里也并没有大肆宣扬自己是胜利的一方。
但他并没有反驳,而是静静地听九儿爹细说。村子就叫碗峡村,村里最初的人,都是那场败绩后无法在大山行动的伤兵。据他说,太宗战败后,并没有选择走最近直接通向京都的官道。而是选择避开魔族耳目,掉头绕进这片大山。至于为什么,他也不知道,也没有听长辈提起。
九儿爹说起了许多从长辈那里听到的太宗的故事,除此之外也无话可说。只要他一提起太宗,话语之间,就忍不住地激动,仿佛自己就是战场上与魔族军士厮杀的将军。弄得陈粟插不了一句话,也不忍心告诉他太宗已经死了。
回来的时候,已经临近黑夜了。
陈粟刚进院落,便看见九儿正在劈柴。他的注意力很快便落向了那里。倒不是为了看九儿,而是九儿手中的那把剑。那是一把锈迹斑斑的剑,应该是军队所用,这很好地印证了九儿爹跟他讲的故事。但他还是将信将疑,毕竟这么重大的事,史官总不可能乱写。
九儿发现陈粟一直看着自己,低着头,有些羞怯,回避了他的目光。
“有什么好看的呀,多劈些柴,山里入冬早,晚上炕里要用呢。”
陈粟笑了,九儿说话的时候真的很可爱,十分惹人喜欢。九儿应该是梳洗过一番的,她穿了一套整洁的衣服,不过还是粗布麻衣,只不过补丁少了一点。她的嘴很小,却不是樱桃那种诱人的小,而是像朴素的贝壳或小小的鹅卵石。她的脸蛋儿是天然的粉红,与初次见到她时那种被霜雾冻伤的红相比,更加的楚楚动人。
特别是,她梳了两个马尾,而不是两个辫子。
而他没有看到的是,那把剑的剑身上,还有一个没有腐蚀的名字:牛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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