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边水草丰茂,土地是潮湿松软的,凤铮一脚踩下去几乎把整只脚陷进去,迅速向前几步后才踏上了干净地面。稍稍辨别了一下方向后向着不远处浮起炊烟的那片村庄走去。
或许是山村人少的原因,放眼望去麦田与草地,湖泊与竹林几乎都是连在了一起。中间连一条道路都没有,甚至连牲畜踏出的小径都看不到。这地方从来不与外界往来吗?凤铮心中暗暗猜想。
村子并不是很远,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凤铮就清楚地看到了稀稀落落的房屋。凤铮心中一喜,刚想要加快脚步眼睛余光却看到旁边的麦田有些动静,仔细一看顿时大为兴奋。原来在麦田里穿行的东西居然是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凤铮急忙向那个孩子跑去,终于见到人了,正好可以询问一下。
“喂,小弟弟,请等一等!”凤铮一边大喊一边向那孩子跑过去,平原上看着距离并不远,可是等到凤铮追上那孩子时额头已经微微见汗。凤铮走到近前微微喘息着同时也不断打量着眼前这个孩子,当他的眼睛落在孩子的衣着上时不禁皱起了眉头,仔细看了几眼心中更是满腹狐疑。
原来这个孩子长着一张精致的面孔,两条浓黑的眉像是描了黑墨一般,一双干净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微张的薄唇,俨然是一个美少年。但他身上的衣物却是十分古怪,先不说式样古朴,凤铮只在古装电视剧里看到过,他敢肯定那绝对不是什么布料,反而像是什么麻制成的。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光滑无比,却出奇的长已经快到腰间。
这个村子竟然如此落后!这孩子家里很穷困吧,也不知道他的头发究竟有多久没有剪了,凤铮心中直犯嘀咕。不说正在发呆的凤铮,男孩看着眼前这个“大人”也是一脸疑问,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叽里咕噜转个不停好奇地盯着眼前这个衣着古怪的人。
“小兄弟,你家在哪里?怎么自己一个人出来呢?”凤铮挤出一丝实在说不上好看的笑容和蔼道,他是一个缺乏笑容的人,这样的笑让他显得极为牵强。“叔叔,你在俺家的田里做什么?”男孩怯生生地道。“…………”凤铮一阵无语,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颌下那并不是太长的胡须,很明显,它们又起了作用。想当初自己坐公交车时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一个初中生居然给自己这个年轻人让座,当然他没有叫自己“叔叔”,而是叫“爷爷”……
“这个……咳咳……我说老弟啊,我还没有那么老,你应该叫我大哥!一定要记住!嗯……至于我为什么在这里嘛,很明显我迷路了,你能告诉哥哥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凤铮尴尬道。“这里是‘桃源村’啊,你是别的村子里的人吗?叔叔?”男孩问道。
“桃源村!!你说这里是桃源村?”凤铮惊问道,情急之下声音不觉提高了几分,也忘了男孩仍然称呼自己为叔叔。“当然了,俺为什么要骗你?俺们村子一直在这里,有好多好多年了!”男孩理所当然道。此时凤铮的眉头已经快要皱成一个疙瘩了,桃源村!桃源村!那不是爷爷家所在的村庄吗?这里居然也叫“桃源村”!难道有两个叫“桃源村”的地方?嗯……也许确实是这样,同名的地方也有不少,有时人们为了区分两个同名的地方而在它们的名称之前分别缀以大小两个字,以便称呼。
凤铮心中一团乱麻被渐渐理顺,顿时觉得越想越有道理。随即向男孩问道:“那你知道这附近有其他叫做‘桃源村’的地方吗?哥哥的家就在那个村子。”男孩闻言一脸茫然道:“还有一个‘桃源村’吗?俺不记得呀?俺从来没离开过这个村子。”说着男孩指了指不远处笼罩在晚霞当中的村落。
虽然此时已经日落西山,可是还是很暖和的,但此时凤铮的内心里竟是寒风肆虐般冰冷,脸色也变得僵硬起来。“叔叔~叔叔?”男孩不停地招呼着呆住的凤铮。凤铮猛然惊醒,一把扯住男孩急声问着:“你是说你从来都没有出去过村子?对不对?”焦急之下凤铮不觉手上的力气大了几分,男孩奋力挣扎了几下也没能挣开他的双手,只得委屈道:“叔叔,俺不是刚刚说过吗,俺才八岁,虽然很想去外面玩,但是娘亲总是不允许,娘说外面的坏人很多。啊!你能先放开我吗?”凤铮猛然醒悟,触电般地收回双手脸上也缓和下来。
男孩一脸天真看起来不像是假话,况且在这种事情上也没有必要说谎。看来这孩子应该不知道还有其他叫做“桃源村”的地方,只认为世界上只有一个“桃源村”。凤铮这样想顿时感觉一切合理起来,当下深吸几口气心情渐渐平复了。而男孩似乎因为凤铮刚刚地举动显得有些紧张,此时正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行为古怪的“叔叔”。
凤铮心里一笑,安慰道:“哥哥只是刚才想到今天可能回不去家有些着急,希望你能原谅,对了!这天色也不早了,你怎么不在家中而跑到外面来呢?不会是贪玩偷跑出来的吧?”男孩听后似乎被凤铮的话逗恼了,小嘴一撅道:“俺才没有偷跑,爹爹早上就去山的另一边下田去了,娘亲在家已经把饭做好了,俺去叫爹爹。”说完眼光一瞥站在一边的凤铮忽然嘻嘻笑道:“叔叔既然迷路了,那可以先住在俺家里,俺虽然没出过村子所以不知道叔叔的村子,但是俺爹爹肯定知道,他是无所不知的!”男孩满脸崇拜,凤铮听到这话心中忽然一暖,弯腰摸了摸孩子的脑袋,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孩子年纪固然小却异常聪明懂事。
“好吧,今天确实是回不去了,也只能这么办了。”凤铮看了看天色满脸无奈道,随即忽然醒悟道:“什么叔叔?都说了你该叫我哥哥!”“可是你并不像哥哥啊?爹爹说有须的人俺要叫叔叔或者伯伯。”凤铮无语地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果然是他们起了“积极”的作用。都怪从家里走得急忘记带剃刀,已经有一个月没有剃了。
凤铮摇了摇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微笑道:“你不是说要去找你父亲吗?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一起去吧。”“好吧,那你要很紧我。”说完跳着跑在了前面,凤铮带着微笑缓步跟在了男孩后面。不知道怎么凤铮的内心中却是一阵烦躁,这股烦躁令他有些沉不住气,甚至有不安的感觉。凤铮甩了甩头把这股焦躁的情绪赶出脑袋,加快了跟上男孩的步伐。
男孩所指的麦田并不太远,只是翻过一座不怎么高的山后眼前就出现了一片平原,平原上全被种满了小麦。男孩家的麦田应该正在收割,此时已经有大半亩田地被收割完。几堆捆扎好的小麦被整齐地堆放在一起,这样的麦堆不远就会有一个。凤铮抓住几个麦穗看了看眼神又是一阵古怪,手中的麦穗不知为什么虽然看起来饱满但却多是空壳儿,没有生长。看麦壳儿的完整所以并不是虫害,倒像是品种问题,可是哪个品种会如此低产呢?
凤铮在中考时虽然没有考上高中,而是在技校读过一年,所学的专业正是农业。后来因为亲戚朋友都说这门专业没什么前途于是凤铮只好退学。不过尽管只学过一年一些知识还是记得很牢的,凤铮心中疑惑不解,本想要开口问男孩忽然想到这种事情小孩子肯定不懂,只得压下了心中的疑惑。
男孩走到麦田前踮起脚尖四处张望寻找着他的父亲,“爹~爹~”男孩扫视了半天却没有看到父亲的影子便大声呼唤了起来。凤铮心中正在百思不得其解,猛然听见喊声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不禁一阵苦笑。过了一会儿,麦田中站起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汉子没有应声只是在麦田的尽头挥了挥手,提着一把镰刀踩着垄地里的麦茬慢慢走过来。
男人的身影渐渐清晰,当男人站在凤铮面前时凤铮又是一惊,这男人的打扮是与男孩相差不大的。同样不知道是什么料子的衣服,同样的长发,不同之处是在面相上。男人的肤色是黝黑的,大概是长期务农被阳光晒的,眼角与额头有几道颇为深重的皱纹。胡须没有细致地刮干净,坚硬的胡茬露在外面,嘴唇颇是厚实,这让他看起来有了老实朴素的形象,这是一个道地的农民。
男孩一见到自己的父亲就大老远跑了过去一头扑进了男人的怀里。男人笑了笑,脸色缓和了下来,抱起了男孩。随后目光落在了凤铮身上似乎有些惊讶,凤铮大喜,终于能够弄清楚自己到底身处何方了。立刻问道:“叔叔,我是这附近村庄里的人,那村子也叫做‘桃源村’,您知道怎么走吗?”男人的神色更加惊讶了,他的眼光中迸射出不可思议的光芒,眉头一皱道:“请问你说的是‘桃源村’吗?可是,这里就是‘桃源村’啊!”凤铮大急,刚想要再说得详细一些,忽然心中一动想到了某种可能,顿时全身一片冰凉!
怔住半晌,凤铮急忙问道:“我说得是另外一个‘桃源村’,那里离这里不是很远。你们难道没有听说过吗?”“别的‘桃源村’?没有听说过,俺们这里方圆几十里内只有两个村庄,一个是俺们‘桃源村’,一个是‘马家庄’。”男人的眼光又落在凤铮的衣服上流露出疑惑的神色皱眉道。男人的话像是炸雷一般轰响在凤铮的耳边直震得凤铮脑中一阵恍惚,耳边甚至有了嗡鸣声。凤铮颤抖着嘴唇问道:“这是哪个国家?”男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随口答道:“国家?没什么国家,天下早就统一了,现在是天朝帝国了!”凤铮的脸在男人说话时渐渐苍白起来,等到听完这段话便失去了最后一分血色,双目无神地瘫坐在了地上。
男人大惊,连忙搀起凤铮急声道:“小兄弟!小兄弟!你没事吧?”凤铮此刻已经听不到男人的话了,只觉得心中一片绝望,他此时已经完全确定了自己的猜想。这里不是他生活的世界了!也许是,但绝对不是现代。不过这些对于凤铮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他来到了一个对于自己来说陌生的世界。这代表他离开了家,离开了父亲,离开了爷爷,也可以说是失去了他们!自己被世界抛弃了!!凤铮被巨大的绝望充斥着,心念万转,没有自己父亲的生活会怎样?失去了独子他会有多么伤心?最重要的是爷爷怎么办?谁会去陪她呢?老人家岂不是要孤独百年?有谁会帮助他呢?有谁来帮助他拉起渔网?凤铮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茫然,他的一生从来都是为了别人而活的。
不可否认,这绝对是一种病态心理,错误认知!但是无论哪种性格的形成都有它所形成的理由,凤铮更是如此。从何时开始的呢?从凤铮不得不接受自己在学习知识方面没什么天赋开始的。曾经他发誓自己一定要出人头地,让父亲与爷爷告别穷苦日子,但冰冷的现实将他的幻想一次又一次击碎。凤铮开始变得绝望,甚至偏激,父亲辛苦养他这么大而自己却无以为报。尽管父亲与爷爷从来没有抱怨过他,但强烈的愧疚感依然使他身心疲惫,他在心中发誓,自己的一生绝对不为自己而活,而是为疼爱自己的亲人而活,哪怕倾尽一切也在所不惜!
当凤铮的朋友为了女友而与家人反目时凤铮也断然与朋友绝交了,这是一种愚孝!可是凤铮无法原谅自己,渐渐造就出一个极度偏执的性格。而现在他失去了他们,他们也失去了他。他不再有牵挂了,他所奋斗的目标消失了!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离了水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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