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二仍置在直面诸知晓的局促之中,语气有些畏缩:“我们有什么可谈的?”
诸天下看了一眼知二,眼神几可透过风雪:“你想知道为什么天眼不是你吗?”
知二狠狠瞪了诸天下一眼,只因诸天下此言确实击中了他的软肋。
当年被一齐送到诸知晓处的少年共有几百人,而其中挑选几十人受到十三项的专一训练,这几十人中最出色的一组十三人便与诸知晓脱离关系,转而进入上京江府成为一十三门客,而其中最大的意义并不是进入江府,而是离开诸知晓,他们明面上称为主人,心中暗骂恶魔的诸知晓。
知二正是情报中枢这一项,其他诸如询拷尸内外传等负责情报收集或是其他几人不经意得到的消息都要先通报给他,之后再由他决定是否告诉负责大势的势,而最为出类拔萃的人就会获名天眼,并离开诸知晓。
他既然成为了知二,留在了诸知晓身边,那自然是输了,而他却是输给了一个瞎子,这在他看来是莫大的耻辱,更何况之后还仍要在诸知晓的控制之下,这已不是耻辱两字可以描述的悲惨了,也因此,他会有这般反应。
但他不能动手,先不说以诸知晓对诸天下的感情,一旦他杀了诸天下,那会是有怎样可怕的惩罚在等着他,单就因为诸天下是真正继承了诸知晓的人,就算动手,他也根本不会是对手。
然而,他并不能否认他想要知道答案,虽已没有几月前江府来人时那般急切,于是他貌似恭谨地回道:“愿闻其详。”
诸天下突然笑道:“正是因为你会害怕,会顾忌。”
知二显然愣了一下,犹疑道:“这是何解?”
诸天下叹了一口气,眼前这人的资质实在不及那个被称为天眼的人,却也无法,为了自己的计划,他只能好好解释:“天眼不会因害怕在师尊面前战战兢兢,他不会顾忌所以他不会对我的主动接近产生抗拒,更不会因为我是师尊的徒儿就装作恭谨。”
知二陷入沉思,诸天下却仍在讲:“所有的情报都会被汇报给你,只有不会害怕和顾忌的人才能分辨哪些情报需要交出去,哪些情报不能利用甚至不能让人知道,这就是你远远不如天眼的地方。”
知二最后缓缓点了点头,他知道诸天下说得对,也承认,他在慢慢地向着一个真正客观的情报中枢改变,人的意念其实实在很强,强到他能给自己带来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改变,说不定等到许久之后,他会脱开知二的名字,却不追求所谓天眼,而是去成为一个独立的,更强于天眼的人。
诸天下有些欣慰,所以他看到知二的弱点后放回心底的念头又冒了出来,于一番天人交战之后,他终于还是决定将这个念头付诸实际,他已开口道:“现在,我就给你一条情报,至于要不要利用和通知别人,我想不用我提醒你了。”
知二两眼渐渐空灵,却已是若苍天般,淡淡青色,仿佛对一切都一视同仁,嘴角有一抹笑容,这是他的答案。
诸天下终于放下心来,他开口道:“我要跟你说的,是关于师尊的,我要你帮我,把危害师尊的那个存在解决掉……”
五日后,丰州蜂巢山下。
迫于“丰州一窝蜂”淫威之下的丰州百姓早早就搬离了这里,尘土飞扬间,原本数百里不见人烟的黄土地,却有了脚步声,而一连数日散发着热量的太阳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悄悄躲在了乌云身后。
“走,上山。”说话的是一个年轻人,面色如水,眼若苍天,正是知二,此时的他,俨然就是二组的领袖,虽然一切策划仍是由势二提出的,但势二自己也知道自己已是身居次位,便若随军参谋一般,出谋划策,却永远无法拥有将军的地位。
而知二的变化,却是那日从天逸峰上下来之后开始的,也因此,虽有人心中暗暗质疑他擅领领袖之位,却不敢正面直言,只因天逸峰上的那个老人——诸知晓,若是他的吩咐,纵使众人再不愿也没有丝毫办法。
山风凌冽,刮在一行五人身上,却不能改变他们的脚步分毫,他们正是二组一十三人中战力最精锐的存在,刀枪盾箭再加上已上位领导的知。
一路无话,只是其中心志最坚定的枪二却似乎有些犹疑,飘忽的眼神间歇扫到知二,又瞬间躲开,另外几人除了阴暗的箭二之外就更不用提了。
枪二终于忍不住了,只因这完全有悖他的原则,便若再尖利的长枪,尖锐的枪尖下必然是韧而不硬的木棍。
“非得这么做吗?”枪二停下步子,直面知二。
知二面无表情,沉默,似乎在想些什么,最后才轻声道:“一些牺牲总是值得的,要想脱离他的话。”
一向性急的刀二此刻也是暴躁起来:“到底是什么理由,起码你也要告诉我们,我们虽在恶…他的控制下,却也不能让他人做无缘无故的牺牲。”
知二缓缓摇头道:“其中理由不能告诉你们,只要知道,你们在二组的位置,只要知道,你们需要做什么就行了。”
“可恶!”论谁也不能忍受这闲气,更何况刀二,他的刀立马就要出手了。
枪二却眼神一凛,比起刀二,他却是冷静许多,长枪出手,已将单刀截下,更是顺势直插在地上,左手止住刀二,双眼定定盯着知二道:“便听你一回,但若之后发现你只是为一己之私,我势必要用这长枪于你身上捅出几个透明窟窿。”
知二点头,不语,脸上却挂上了莫名的笑容,连一向忠厚的盾二都想要给他一拳,自然也被枪二阻止,只因他已发现自从天逸峰下来,知二脸上就长久地挂着这种笑容。
再无人多说一句,五人只是默默往山上行,良久,终于已看到许多的寨子,而守门的喽啰已经招呼人马往五人扑来。
头前出手的竟然是知二,他手持长剑,几个回合间已将众喽啰刺倒在地,登时震慑住了还没靠近的其余人,之后他就站定不动,同时长剑插在了地上,这正是让其他四人攻击的指令。
此刻的四人都已拿下自己惯用的武器,拿上了长剑,向着呆住的喽啰冲了过去。
这不是一场战斗,这分明是一场屠杀,无数喽啰躺在血泊中,自己的鲜血将自己包围,便似生前一样。
等到久等不到消息的头领们出来的时候,五人已站在满地尸体之中,尸体俱是剑伤,俱是一剑毙命。
大头领,也就是蜂巢的蜂王很是显目,但五人没有丝毫擒贼先擒王的念头,只屠戮着其他头领和他们亲卫的喽啰,又是一场屠杀,唯一毫发未损的蜂王却找不到丝毫机会,只能看着陪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一一惨死,终于被骇地肝胆俱碎,竟丢了武器往主寨奔回,五人也是不管不顾,只仿佛逛街一般缓缓踱着。
知二仍旧保持着那笑容,右手指了指最近的一座小寨,刀二不忿地看了他一眼,却还是提剑进了寨里。
刀二推门进去,眼中空无一人,却乍有风声于耳边响起,他武艺出众,自有灵感,一闪之间已避了开来,长剑欲刺却又停下,只因眼前是一个女人,手持匕首,眼中有泪,泪中是怒视,还有绝望。
刀二叹了一口气,长剑一挥,已将匕首击飞,转身就想离开。
“将丰州一窝蜂彻底歼灭,无论妇孺。”知二的声音又响起在他的耳边,这是他们五人离开势二等人,指挥权全权交给了知二之后知二所说的话,他不能不听,于是他只好转回。
女人匕首已被打飞,在刀二转身的瞬间又去捡,见他又转回,却是又惊又怕,就要用匕首自刎,却又被刀二一剑击飞。
女人后退,刀二前进,终于女人已靠在墙角,缓缓蹲下,再无可退,她想尖叫,却感觉喉咙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堵住,任她再用力也喊不出分毫,于强大的惊惧之下她已控制不住自己,视线不自禁往某个方向看去。
刀二突然很想哭,脾气暴躁的人往往感情丰富,不是没有道理的,但他不能,他不能露怯,他是刀,锋利刚硬的刀!
他手中长剑已往女人胸口刺去,他想让她快点脱离这崩坏的世界,这可怕的世界,归往那极乐宁静的黑暗之中,但他还是刺偏了,他的感性令他的手一颤动,剑尖从女人腹部进入女人的身体。
女人并没有立即死去,但那洞开的伤口就像水泵一般,不断抽取着女人身体中的血液,她的身体渐渐无力,剧痛让她昏迷过去,又让她疼痛得醒来,翻来覆去间,她终于陷入睡眠,永远的睡眠之中,临死前那最后一眼是望向房间中的衣柜,她似乎有些欣慰。
刀二早已走了,在他给了那一剑之后,他就知道女人会在无限的痛苦之后死去,他却不能早点帮她结束这痛苦,他只能离开,之后他便朝着主寨走去。
其他人都已经结束了,汇聚在主寨,更冷静的人必然更加轻易地杀死完全不应该死去的人。
主寨中,一切的装饰,布局没有一丝被破坏的痕迹,蜂王瘫坐在虎皮大椅上,眼中的恐惧已经褪去,只有无奈和绝望,他还没死,但却已死了,精神已死的人,**的死亡于他,想必是解脱吧。
五人已要步出山寨,正经过最初的小寨,却突然听到了寨里传来了啼哭,婴儿的啼哭。
刀二默默无语,看也不看知二,就往那座小寨走去,这本就是他该负责的地方。
婴儿的哭声是从衣柜里发出来的,刀二异常温柔地拉开衣柜大门,里面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正哇哇直哭。
刀二闭上眼睛,却又睁开眼睛,他怕他目睹自己即将的行为之后会发疯,但他更怕一剑不能直接将婴儿送完极乐。
剑最后刺在了婴儿的腹上,这已足够让他即时死亡,哭声渐弱,终于停下,刀二却忍不住跪下,就跪在婴儿的血泊之中,有水滴滴入血泊,那是泪,男儿泪,不轻弹的男儿泪,终于还是从这个暴躁易怒的男人眼中流了下来。
“走了。”是忠厚的盾二,他的脸上也有泪痕,他也做了跟刀二一般的事情,一共五人,所有人都做了,有些人流泪了,有些人没有,但他们都有着深刻的愤怒,愤怒的不是诸知晓,不是知二,而是自己的无力。
刀二爬起来,默默无声,泪却止不住。
行至寨门,刀二终于出声,长啸,一脚踢在大门上,双拳一拳加一拳,狠命砸在大门上,终于木制的大门不堪巨力,爆碎开来,刀二却停不下来,单刀挥出,又是无数刀劈出,毫无章法,却令人畏惧。
没有人说什么,只有知二,等到刀二停下之后才道:“发泄够了吧,那就走吧,不然就要被封天柳迎头赶上了。”始作俑者的声音有些发颤,是否他修炼仍有不足?还是但凡是人,难免如此呢?
“走。”刀二声音很轻,牙关很紧。
下了山,五人便分开了。
刀二仍不知道怎样面对犯下恶行的自己,他低头赶路,甚至没有注意到尘土中与自己擦身而过的一个带着笑容,意气风发的青年,那个青年,背着一把满江湖处处可见的青锋剑。
而另一边,蜂巢周边的山村小县早已传遍了丰州一窝蜂覆灭的消息,而靠蜂巢最近的茶摊已正准备搬回他们世代居住的蜂巢脚下。
之后五天,自天水寨至蜂巢路上的恶寨俱被扫荡了一遍,正是“封天柳”的侠迹,而扫荡完,知二虽面容不变,眼神中却有了几分疑惑和…惊惧。
“整件事情便是如此,现下,封大侠可有何见教?”知二缓缓叙述完,又缓缓问。
此时夜更深了,漆黑的夜色覆盖了这间小木屋。
自那时,已过年许,封天柳的愤怒凝结成仇恨,又变淡,最后就快忘却,此时却又被传二唤醒,那一日于蜂巢中的所见,所闻,蜂涌般从脑海最深处充满整个头颅,继而散布到全身,他狠狠攥住剑柄,清风剑不住跳动着。
“为什么要告诉我?”最后的最后,封天柳却没有动手,他语气平淡,谁也不知他是否压抑着将眼前这人撕成碎片的**,就连无论身心都最接近他,此时此刻就在他身边的林南也不知道。
知二却仿佛知道他会如此,回答道:“我希望借助你的力量,邀请你加入我们。”顿了一顿,他又接着说:“或者合作也未尝不可。”
封天柳没有出声,他在思索。
林南却仍有疑惑,也不避讳,径直问道:“合作?做什么?”
知二点点头,也给了回答:“再过几年,整个承光江山势必会进入黑暗,而另一股黑暗正在慢慢侵蚀丰州可以仰仗的月光,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丰州的月光长存,让丰州于不可抵挡的黑暗中仍能存有光亮。换句话说,我们要做的事就是拯救丰州。”
林南还欲再问,封天柳却倏忽开口:“我同意了,我们合作。”又转首对林南说道:“林兄若有意向,我俩便一起,如若不然,你还是不要知道详情。”
听到封天柳此言,林南先是愤怒其语气,却又似想到了什么,点头道:“好,我便跟封兄一道。”
至此,丰州之势已经形成,而丰州江湖中人尚未明白他们已被卷入这三股抱持着不同目的的风中,而这三股风,只会越来越剧烈,想要停下,注定是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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