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终于降临,村子也进入宁静。祁晓青没有找到住处,他仍站在铁匠铺面前。
铁匠铺的灯光熄灭,祁晓青就进入了黑暗之中。
村子的夜一般都是寂静的,偶尔会有鸡鸣狗叫,婴儿啼哭,不过这只能显得村子的夜愈加寂静。
今夜却不同,有锣鼓声音。
黑暗寂静中,一个游人听到响声,自然地就会去看看。祁晓青就是,所以他去了。
原来是说书,江湖中说书人总是四处游走,更确切的说,无论何时,在哪个茶水铺或是酒家见到说书人都属平常。
所以现在在一个村子里见到说书,祁晓青也丝毫不感觉奇怪,既然哪都可以,村子当然也可以。
说书人的口才不尽好,但是说书人编题目的本事一定强。
“佳人夜啼身世悲,英雄昼仗义气盛”,祁晓青一目扫去便知此次所说乃是英雄平仇,佳人倾心,却疑惑佳人身世为何,英雄又是如何仗义出手,何况男人钟情佳人,女人中意英雄,幼童爱听传奇,青年爱听爱情,中年爱听打斗,老年爱听圆满,这等题目,自然能算是好的。
夜过两更,说书人把折扇一合,一打,这场说书已算结束,登时掌声雷动,男人无不心中回味佳人风姿,女人无不脑中回想英雄英姿,幼童已比划起一招一式,青年正想象心中爱侣,中年还津道你来我往,老年则脸面带笑,真是无人不欢,无人不快。
当然除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书中的英雄,正站着听书的祁晓青。
他脸上的表情很精彩,比雨后天上的七色彩虹还精彩。
佳人确实是一名大侠应该有的配偶,昔年天云山云天堡的大小姐,素有云州第一美女之称的云流风云小姐。祁晓青自然是听过了,而且还是他心目中配得上“祁大侠”的大侠夫人。
地上存在的已不能用来比拟她的美丽了,唯有空中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云能形容,至于她的温柔,则只有拂面的微风可以一较,云流风这三个字,也只能与她相配。
云天堡,本是江湖中一大势力,直到三年前的一场瘟疫,除了云大小姐失踪之外,所有云天堡的人无一幸免成为一堆白骨,这一度成为江湖中的悬案。祁晓青也是直到今日才知道,云天堡的意外,竟然是当年被王之齐所破的合欢教余党的报复。而今日知道之时,合欢教余党也已经被祁晓青自己一人一剑所灭。
祁晓青愈加迷惘,不过他终于知道了如今他应该去哪。
去哪?云天堡!既然“祁大侠”已经与云大小姐喜结连理,那么祁大侠自然该去云天堡。
于是他就去了云天堡。
云天堡,云上天下,自然是建在山上。
山,还得是高山,很高的山,丰州天云山。
人之一类,若是只有一个目标,那么那个目标往往很快就会达到,这道理看似很简单,其中的深意却鲜有人能看透。但无论看不看透,祁晓青已经达到了他的目标,天云山云天堡。
三年以前世人若想一观云天堡,必须有人荐,有人保。
三年之中世人若想一观云天堡,那就只需要一双耐得了山路的鞋子和一颗不惧鬼神的心。
而此刻,则只需要一颗仰慕之心,毕竟此时云天堡重建,正是用人之际。
至于三年后,多半要与三年一样,需要有人荐,有人保了。
祁晓青正是在此刻上的山,因此他表现出了自己的仰慕之心,就轻而易举的进了云天堡,令人奇怪的是,家丁门将似乎从来没见过姑爷,也不知是何种原因。
一观云天堡虽是简单,一观云流风云大小姐可就困难了。
但祁晓青还是很轻松就见到了,毕竟他是她未婚的丈夫,纵一些下人不曾见过姑爷真面目,云大小姐的贴身丫头可却是一定见过的。
云大小姐的贴身丫头是当年与云大小姐一起幸免的人,只是百十来口的云天堡,这一个卑微的下人又怎有人计较尸骨是否消失呢。
只是大难临时虽不计较,大难过后,她却俨然已是云家二小姐,不自觉已较其他慕云天遗产并魔教藏私而来的下人高了许多地位了。
祁晓青进云天堡时,正巧这丫头正在训斥一众家丁,她一转头,已是看见祁晓青。
一刹那,刹那为佛语,一弹指即是刹那,仅仅一刹那间,丫头冷若冰霜,厉似罡风的神情已若春风抚地,冰消雪融。祁晓青实在没见过江湖竟有这般变脸奇招,只怕连早年江湖中的“千面小鬼”的易容绝活都要甘拜下风了。
她笑得略微有些狼狈,又有些幸灾乐祸,道:“姑爷怎得不与小姐温存,到这边来了?”
祁晓青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挠挠头,虽在气闷,仍是尴尬地笑。
这时只听到内室有个声音传出,温柔若春日微风,“相公怎的还不进来?”
祁晓青只觉连灵魂也被勾去了,毕竟他仍是个少年,此刻脑里一片空白,已呆呆的往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途中也不知绕过了几个弯,几个屏风,闺房里是素白色调,纯洁却不单调,但祁晓青完全没感觉到布景的完美,只因有世间最为完美的存在在。
一个女人,如果是用孩子的眼来看,无非是一个女人,天真纯洁的孩子,美丑之别不会在意,所以最能看到本质,但却只能看到本质。
一个美女,如果是用老人的眼来看,无非是一个美女,尘世积淀的老人,美丑之别影响不大,所以已很接近本质,而且能不只看本质。
一个可怕的女人,如果是用中年人的眼来看,她实在是太可怕了,心机沉重的中年人,也能看见本质,但不是物的本质,而是事的本质,任何一个女人,美到这个程度,已经不能称之为美了,而是可怕。
我已经爱上她了!如果一个正常年轻人的眼来看,他就已经爱上她了。
祁晓青当然已不是孩子,也尚未到中年人,更还不是老人,他就是一个正常的年轻人,所以,之前对她所有的臆断,所有的猜测都已无所谓,他已爱上她了。
“你爱我吗?”祁晓青正说不出话,他已听到她的话。
天下还有比一个少年听到他爱的少女问他“你爱我吗”更令人幸福的事情吗?因这句话本就意味着少女爱着少年。
祁晓青就很幸福。他几乎已忘了自己来这里做什么的,他几乎已想接受所有“祁大侠”的一切,这挺好的不是吗?他已迷醉了。
他双手已张开,双脚已移动,已将抱住眼前的人儿,所爱的人儿。
他感觉到暖玉满怀,他是真的已忘了,真的已想接受了。
他发觉怀里的她在除去自己身上的衣服,他无所谓,他们已是夫妻,妻子为丈夫宽衣又怎么了?
她先除去了他腰间的青锋剑,剑被轻轻放下,没有发出声响。
青锋剑已是名剑,为何沉默不语,莫不是因为这一切本就不是它的,它本就不是名剑?
祁晓青已是大侠吗?这一切本就是他的吗?他本就是大侠吗?为何他能喜笑颜开,为何他能洋洋得意?
祁晓青只觉眼中有泪,心中有血,他为何落泪,他已是大侠,为何会落泪?
只因他醒了。
醒,纵做醒来的尘沙,也不做醉梦的大侠。
他醒了。
他推开他所爱,拿上他的剑,整好他的衣服。
他第一次看到了眼前的女子。第一次。
明眸皓齿,淡眉大眼,娇鼻小嘴,长发及腰,只两字,完美。
祁晓青却已不再浸于迷醉,他问道:“姑娘可是云流风云小姐?”
云流风睁大漂亮无可方物的眼睛,纯黑的眼瞳反应出她的震惊,她道:“相公你怎么了,莫非不认得我吗?”
祁晓青深呼吸,放下心中爱意,强自镇定下来,道:“只因我虽是祁晓青,却非祁大侠。”
云流风只觉自己实在听不懂相公的言语,道:“相公何出此言?”
祁晓青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我祁晓青,自问实难一人一剑打败百凤寨三十六天罡头领,更难倾覆合欢教余党,这江湖中所传祁大侠所为,尽非我所做。我此次来云天堡,实是想搞明白冒我名行大侠之事的,究竟是谁。”
云流风道:“是谁?”
祁晓青道:“正是,在此请教,那位祁大侠到底长得是甚模样。”
云流风笑道:“相公真是说笑了,祁大侠便是你,你便是祁大侠,当日我夜中实难自禁,不住哭泣,正是你仗义相助,我还能认错我的丈夫不成?”
祁晓青苦笑道:“如此说来,那位祁大侠竟与我一般模样吗?只是,为何方才他不在你身边?”
云流风道:“相公莫不是在考我?岂不是昨夜你与我说要假意与我温存,趁天云山左峰天云寨不察之时斩其寇首,方于半夜时分从云天堡出去?我正想问你昨夜一战如何,你是否受伤呢。”
祁晓青此刻却也见怪不怪,只是实在想不通为何那人定要将一切都推到自己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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