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暮雨夜会
程若梅听到敲门声,快步跑过去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位四十开外的中年人,白面微须,眼睛圆圆的,眼神沉着坚定,身材有些微胖,好在个子不矮,穿着一身得体藏蓝色中山转,整个人看上去干净利落,精明强干。
“你好,请问,肃卿在家吗?我是唐逸,肃卿的朋友。”来客声音浑厚,彬彬有礼。
“在的,请跟我来。”程若梅款步在前面领路,将客人让进正房客厅。
看到客人进来,琴师站起身来,伸出双手与来客紧紧地握到了一起,半天没有说话。
见有陌生人来,睚眦和貔貅好像懂事一样,一齐来到了正房的门前,左右分立两边站定,警觉地注视着四周动静。在灯光的映照下,就像传说中的麒麟神兽守护者大门。
俩人落座,琴师给来客倒了杯茶后,右手摸着额下的山羊胡,笑着说道:“唐哥,我们五年没见了。来到哈市,就我让人去约你今天过来,看来你还是很守时啊!”
唐逸双手握着茶杯,双眼定定地看着琴师,微笑着说道:“肃老弟有约,我岂能爽约?再说,五年不见,我也是真的想你啊!当年安排人送你回宁安县之后,就再也没了你的消息!”眼前的琴师是他最熟悉的人,五年前的一次巨变,彻底改变这个人的人生。
唐逸很了解琴师的过去。琴师名叫肃卿,五年前还是奉天知名的大律师,可就是家庭的那次大难,改写了他的生活轨迹,也同日本人结下了血海深仇。
“你现在还好吗?”唐逸关心地说。五年前,那个风流倜傥名动奉天的律师,竟然成了自己眼前的须发灰白的老人。仅从外貌上的改变,就知道肃卿在这五年里经历了非比寻常的压力和打击。
“我还好,身体基本都恢复好了。只是精神偶尔还是失控,不过现在我每月定时服药,还不会出问题。”肃卿的眼神很淡然,已经把所经历的痛苦压倒心底去了。
“那就好,只要你好起来了,就比啥都强。不知道这次来哈市有什么打算?”看到肃卿的样子,唐逸心里到刀绞一样的疼。
肃卿面色很平静,听到唐逸问道来哈市的打算,右手握着山羊胡子,微笑着看着他说道:“还能干啥,我回来就是要报仇。听说板垣宁次早就从奉天调到哈市来了,我就来了。”听起来语气很平淡,但说道“板垣宁次”这几个字的时候,声音还是有些颤抖。
唐逸一愣,没想到肃卿会说得这么直接,而且还自己说出了仇人的名字。唐逸知道,这个日本鬼**了肃卿的妻子,将其妻儿扔进狗圈让狗分食,还对肃卿使用酷刑,使其身心俱废,精神失常。板垣宁次做得如此惨绝人伦,仅仅是因为他看上了肃卿的妻子,贪恋其美貌。
“十分感谢你能来到我这赴约。”肃卿忍着心底的剧痛,尽量不让其露出来,语气保持平淡,接着说道,“你唐逸可是做大事的人,脑袋也是很值钱,据说,日本人悬赏“观音”的赏钱,能让人一夜暴富。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代号为“观音”的共党,竟然是个男儿身。”琴师肃卿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唐逸越来越奇怪,肃卿在奉天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但自己的这个绝密代号“观音”,知道的人却不多,最起码在组织内部都不会超过五人。
唐逸疑惑地望着肃卿,严肃地问道:“肃弟,这是机密,你是怎么知道的?”
“知道你这个代号的,估计不会超过五人,但有个人肯定是知道的。张少季,你认识吗?”肃卿拿起茶杯,静静地看着茶杯里的茶叶漂浮。
唐逸越发的蒙了,这个肃卿才回到哈市,为什们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吃惊。
对于张少季,唐逸是再熟悉不过了,因为俩人是亲密战友,生死兄弟,整个伪满洲国的**情报系统,就是他俩联手建立的。现在,张少季是伪满**情报系统的最高领导,代号“如来”,他有个极其隐蔽的身份,在这个身份的掩护下,好多绝密情报进入到了**的地下情报系统来,几年来,为反满抗日,立下了赫赫战功。他的隐蔽身份是伪满州国总理张景惠的二儿子。
“认识。”唐逸心思电转,口里却只说了两个字。
肃卿身子靠在椅背上,眼看着唐逸低声说道:“我在日本留学时,他是我的学长。他带我有如亲哥哥。我们一起加入了“东北抗日救亡会”。我知道他回国后,正式入了党,就在新京(今长春)工作。去年,我就让我儿子长啸去新京和他取得了联系。”
抗日救亡会是在九一八之后,是中国**的外围组织,会员多是旅日的留学生。唐逸知道这个事情。
“是这样啊!你儿子长啸?”唐逸疑惑地问道。肃卿的妻儿已经被日本人害死,怎么又出来个儿子?
肃卿淡淡地“哦”了声,动了动靠在椅背上的身子,微笑着说:“长啸是个女孩,真名叫沈悦,是我收养的孤儿,只不过愿意女扮男装,就和我父子相称。这孩子有些功夫,不过这些功夫上不了台面。”
“什么功夫?”
“偷!”接下来,肃卿把和长啸的交往经过大致讲给了唐逸听。
长啸十岁时,父母被一个日本浪人酒后发疯给杀了,他也就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后被一个小偷堂口“铁岭袖手堂”收留,袖手堂主洪赐冠将一身偷的功夫都传给了他,待他如亲儿一般。
1936年,在长啸十四岁那年夏天,竟然无意中碰到了杀其父母的那个浪人。她跟踪那个浪人多日,趁其酒醉后,乱刀将其杀死。也因此将大祸引到了袖手堂。除了长啸负了重伤侥幸逃脱外,包括袖手堂主洪赐冠在内的洪氏满门一十七口人被灭门。
日本人满城通缉抓捕长啸,奉天城里到处都贴着通缉文书。
长啸身负重伤,四处奔逃,终于因体力不支,失血过多晕死过去。也是苍天有眼,长啸晕死的地方恰巧是肃卿的家门口。肃卿救下她,藏在地窖里,帮其治病疗伤,也就是在这期间,肃卿的妻子发现长啸是女儿身。待其伤好且风声不紧之后,把她恢复女儿身,谎称是自己的侄女,送去教会学校念书了。一年后,肃卿家里妻儿被害,自己身体又惨遭酷刑,甚至连精神都失常了,被唐逸派人送回宁安县老家治病疗伤。
因为长啸住在学校里,不是经常回家,根本不知道肃卿家里发生了什么。等到她回到那个家时,已经人去楼空了。后来,她多处打听,才听说肃卿回到宁安县了,也弃了学业跑到宁安县去找肃卿。几经周折,终于得以见面,一直到现在也就再没有分开。
这次回哈市复仇,长啸也要跟着来,肃卿就把她也带在了身边。
听到这,唐逸也是感慨颇多,长啸又一个苦命的人。这一切都是拜日本鬼子所赐,这一笔笔深仇大恨,终究要血债血还。
俩个人的一番谈话,也让唐逸明白了,肃卿所有知道的这一切,都是从张少季那得来的。但张少季这么做,也是违反组织原则的。信仰如此坚定的张少季,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呢?
想到这,唐逸的表情依旧很严肃,他郑重其事地对肃卿说:“老弟,我俩生死之交,我有话就说,你别怪我。”
“说吧,我不怪你。”肃卿笑着说。
“张少季这么做也是违反组织原则的。我要把这事情向组织反映。作为一个中国**,最起码的党性原则还是不能丢的,他这么做,是泄密,是对组织原则的亵渎。”
“哈哈哈,不用你反映,也别错怪人家,张少季已经向他的上级请示过了。他想做我的入党介绍人,想争取我入党,所以,表现出的诚意。也许就是贵党的组织原则,他才没把这个情况透漏给你。去年,张少季来哈市办事,是不是你接待的?”肃卿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起来。
“是我接待的。”
“他还抽了点时间接见了我,你知道吗?”
“不知道。”
“那时他就告诉我,你是他的直属下线,代号“观音”,是**满洲情报系统的二号人物。还让我认为有必要时,就可找你。我决定找你的时候,已经派人去给他送信,这两天,估计你会得到通知。”说道这的时候,肃卿的语速很快,根本不让唐逸插嘴,“你一定很疑惑,他为什么这么做?因为他知道,我和日本人有血海深仇。这几年,我已经把宁安县搅得够呛了,把宁安县的731部队分站也炸了,这件事情你应该知道吧。”说到这,肃卿剧烈地咳嗽起来,原来黄白的脸憋得通红。
等到把这口气顺过来后,唐逸想说话,肃卿制止住他,接着说道:“他告诉我这些,没有违反你们的组织原则,因为在他决定告诉我一切的时候,他已经用电台请示了你们的上级。”
唐逸记得,去年张少季来的时候是启用了一次电台,但具体和谁联系以及发报内容,没有和他说。也是因为组织原则,唐逸没有过多的去问,张少季作为他的领导,有些事也不需要向他汇报。
听到这,唐逸彻底明白事情原委。他站了起来,握着肃卿的双手,说话甚至都有点结巴,“难道难道难道你就是宁安县传说中的狗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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