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狗弑徐彪
一九四二年十月十三,午后,晴转小雪,哈市樱花剧园。
一曲三弦弹唱弦音落定,宽敞的樱花剧园里,掌声雷动。三江名角“穿云鹊”字正腔圆的唱词,激昂婉转珠落玉盘的音调,似乎还在那少的耳边回荡:
唱彻《阳关》泪未干,功名馀事且加餐。
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
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
江头未是风头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这首词牌《鹧鸪天》,是辛弃疾的作品。词中描述送人离别场景,感慨世路艰难,让人听来倍觉伤感。那少虽然纨绔,却也听得心头愁云百转,沉浸其中。
那家药铺的少爷那雨琪,二十五岁,瘦脸小眼睛,瘦小的身材穿着一件花花的马甲,里面一件浅黄色的半截褂子倒也算合体,看起来就是个纨绔子弟。
舞台上,“穿云鹊”似乎看惯了这种掌声雷动的场面,俊俏的面庞上古波不惊,一身淡花旗袍,衬得身材更加曼妙,双手放于身侧盈盈下拜,正鞠躬谢幕。“穿云鹊”身侧的琴师,看上去有年近五十的样子,头发和山羊胡子灰白,脸型消瘦,戴着副黑边圆框近视镜,穿着一身灰白的长褂子,身形有些佝偻,怀抱着的那把三弦古朴有致,似有来历,微跛着左脚,也跟着“穿云鹊”的身侧鞠躬谢幕。
今天,那少本来就是慕名而来,听了“穿云鹊”的三弦弹唱,加上“穿云鹊”撩人的面容和身段,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心都醉了。见到“穿云鹊”和琴师谢幕要下台,那少急了,一嗓子喊了出来,尖细的嗓音把全场的掌声都叫停了。
“鹊妹,干啥去!留步!”那少满脸淫笑,搓着双手喊道。
见到“穿云鹊”在舞台上没走,那少耸着双肩,晃着双腿走到了舞台之上,对着“穿云鹊”双手一抱拳说道:“鹊妹,不愧为名角,唱得太好了。不但唱得好,这模样长得也俏皮。嘿嘿,我喜欢死你了。”说完一只手向“穿云鹊”的粉脸摸了上去。
台下看戏的人,有认识那少的,悄声对周边的人说:“知道吗?这浑小子是那氏药铺掌柜那清平的儿子,叫那雨琪,是个浪荡公子,出了名的不学无术,就喜欢三件事,一个是听曲儿,一个是逛妓院,一个是玩狗。这不,来听曲儿还带着条狗。”
几个好奇的人齐齐看向那少坐的头排中间雅座,只见一条大狗正蹲在那少的座位旁,吐着舌头,瞪着眼睛,紧紧地盯着舞台上的那少。这条狗眼大嘴短,体型大,脖子四周的毛比身上的毛要长好多,散于脑袋四周,像只狮子,毛色纯白,眉间一道金毛,看起来高大温顺,是一条少见的狗。
有胆大的观众嘟囔着说:“这哪是带来一条狗,分明是两条。”顺着那人的眼光,人们看到伪警察局侦缉处长徐彪正翘着二郎腿,饶有性子地看着台上。几个人都偷偷地笑了起来。
徐彪却见惯不怪,不以为然,坐在那少旁边的座位上,嘴里叼着烟,一副蔑视的表情像在看戏。徐彪长得白白净净的挺周正,就是左嘴角有颗大大的黑痦子,还长着几根白毛,让人看着就不是好人。
徐彪看到那少惹事,也懒得去管,他斜眼看着那少,心里嘀咕着:要不是想从这小子嘴里得到点消息,哪会花钱请他听曲!你就嘚瑟吧,真出事了,我看谁来收场。这个樱花剧场老板毕竟是日本人。
那少手眼看着就摸上”穿云鹊”粉脸上。说时迟,那是快,只见“穿云鹊”娇躯一扭,身子已经退后一步,躲开了那少的手,粉面含怒,嘴里低声怒斥:“那少,请自重!”
“哈哈哈,啥叫自重?小戏子,今天你不随了那爷的心愿,在这哈市你就别想混,乖乖让我摸一下,再给爷唱一曲儿,我或许能饶了你!”那少边说边动,嘴角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穿云鹊”“嘤咛”一声,又退后一步,不料被裙子拌到,噗通倒在了舞台上,倒下那一瞬间,还偷眼看了一下身边的琴师。那琴师面无表情,没有去扶,反而后退两步,将身子隐于幕布之后,只是左手把怀里的三弦抱得更紧了,右手还不紧不慢地理了理山羊胡子。
看到“穿云鹊”倒在舞台上,那少更是张狂起来,一双脏手假装去扶她,却伸向了她的高高隆起,嘴里说道“呦,美人,这么不小心呢!”。
整个剧场里“咦”声一片。
“穿云鹊”身子一拧,躲过那少的双手,口中哭声夹杂着唿哨传出,那声音先低沉婉转,忽又高亢异常,像是尖叫,又像似在哭,刺得人人耳膜难受。
那少带来的那条狗,听到哭声,双耳“刷的”一下直立起来,两只眼睛瞬间变得通红,低哼一声,飞也似的扑向了舞台。舞台下几百个观众,都惊呆了,惊得连“呀”声都没了,场内除了能听到”穿云鹊”的唿哨声,就是那条狗的低哼声。
大狗跳上舞台,一口咬住那少的右小腿,一拉一拽,那少噗通倒在舞台上。貔貅松开大嘴,一双硕大的前爪扑向了那少的脸,血盆大口低哼不断,汪声连连,像发疯一样,但没下口去咬,吓得那少脸色青白,慌乱声嘶力竭地喊着:“死狗,咬她!”并用手指指着“穿云鹊”。
台下观众本以为,这狗会去扑咬“穿云鹊”,谁料到却把那少咬倒,还狂吠不止。胆小的观众已经闭上里眼睛,很怕看到血淋淋的一幕。有胆大的观众却瞪大双眼,惊奇地欣赏难得一见的一幕,恶狗伤主,简直就是奇闻。
看到此景,徐彪坐不住了,是他约那少来听曲儿的,说是樱花剧园来了个三弦评弹名角“穿云鹊”色艺双绝,那少一听,毫不犹豫地就跟着跑来了,如果出事被狗咬了,那事情可就闹大了。
想到这,他叫了一声身后的两个随从,飞快地跑上舞台,想把狗撵走,救下那少。
“穿云鹊”眼角余光看到徐彪等三人跑了过来,嘴角露出一丝狠笑,这笑容转瞬即逝,无人觉察。但她口里的唿哨声,从急促变成缓慢,从高亢变得尖锐,一声声犹如针刺耳膜。观众听起来好像这个名角连哭都韵味十足。
红了眼的大狗却像得到了命令,松开那少,转头扑向刚登上舞台的徐彪。这一切毫无征兆,徐彪躲都没来得及躲,就被扑倒,左半边脸包括那个长白毛的大痦子,一口被那条大狗叼在了嘴里。只见貔貅赤红双目怒视着徐彪,双爪按在他的双肩上,下颚用力,狗头一甩一摆,徐彪的半个脸被撕了下来,左眼珠子耷拉在血淋淋的白骨上。徐彪惨叫连连,双手抓住大狗前脚,要扯开大狗。可大狗疯了一样,似乎和徐彪有不共戴天之仇,又一口,噗呲,咬碎徐彪的左眼珠子。徐彪一声惨呼,昏死过去。大狗狗口没停,又一连数口咬在了徐彪的喉咙上,徐彪双腿抽搐了几下,再也不动了。
一切都在眨眼之间,所有人都愣在当场,包括徐彪的两个随从。
此时,”穿云鹊”的哭声真的就是哭声了,倒在舞台上“嘤嘤”个不停。
咬死徐彪,大狗头都没回,窜出剧园跑得不知去向。
那琴师隐在舞台幕布后面,静静地看着,抱着三弦的手有些放松,理胡子的手握着胡子却却有些抖动。
那少双手把着被狗咬的右腿,愣愣地看着徐彪血淋淋的尸体,傻傻地坐在那儿。
大狗消失后,人们一下子醒了过来,樱花剧园炸营了,人们呼号奔走,剧园内有人不断地喊着“狗咬死人了狗咬死人了”,争相往剧园外跑去。那少爬起来也要跑,却被那两个刚醒过神来的徐彪随从一把拉住。个子稍矮的随从拉着那少的衣领,声音都有些颤抖,说道:“往哪跑!你的狗咬死徐科长,蹲在角落里去。”那少也不辩驳,听话地蹲在舞台角落。
个子稍高的随从把“穿云鹊”和琴师也拉到那少身边,说他俩是当事人,也是目击证人,需等警察局来人勘定现场并询问后,方可离开。然后,高个子就跑到后台报了案后,又回来看着剧场内的这几个人和一具尸体。
琴师拉了拉“穿云鹊”的衣袖,低声说:“坐吧!”
二人躲开那少很远,无声地坐在了舞台边上。
才刚还闹哄哄的剧场里,已经空了。徐彪的尸体横卧在舞台之上,逐渐冰冷。舞台边,“穿云鹊”依偎在琴师身边,脸上已经看不到一滴泪水,面容依然古波不惊。那少枯坐着,两个眼睛无辜地看着剧场屋顶。
整个剧场静得瘆人,只能听到那两个随从粗重的喘息声。惨案发生得太突然,这两个随从还没反应过来,好在跟着徐彪有一段时间了,一些办案的本能还没全吓忘了。
静静的剧场内,灯光却很明亮,只是在人们看不到的后台,有一双阴狠地眼睛正在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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