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二年十月初五,伪满哈市,南郊狗场。
虽然是晴天的午后,但天气已转冷,入眼的小树林子没有了绿色,瑟瑟的秋风吹来,发出“呜呜”的声响,像一群人在哭。偶尔几声犬吠夹杂其中,更让感到丝丝寒意。
谢无尘没感觉到冷,反而脱掉了身上黑色的大衣,挂在木架上,后背隐隐冒着热气。
三十八岁的谢无尘,身体依然很健硕,高挑的身材很匀称,再配上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显得英气十足,满头根根直立的短发,让人看着越发显得俊朗,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小几岁。
谢无尘身后那三十四条德国黑背狼狗,整齐划一地站成一排,伸着长长的舌头喘息着。转过身,谢无尘笑了,经过不到两年的训练,这些狗已经能够完全按照训练要求完成动作,对于他发出的指令,已经能够基本执行。
“坐!”谢无尘低声发出口令。
34条黑背“刷”地蹲坐在地上,眼睛始终没离开眼前这个身材高挑的中年人。
“玩去吧!”谢无尘拍了怕身上的灰尘,发出指令。
狗群集体“汪汪”叫了两声,四处跑开了。
望着满院撒欢的狗,谢无尘是又爱又恨,他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靠在大衣倚在木架上,陷入了沉思。
在这里听到狗的叫声,让人感到很平静。谢无尘最不愿意听到汽车的喇叭声。
每次有汽车来这的时候,都是谢无尘心在滴血的时候,可这里是日本人的养狗场,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惨剧发生,甚至能把舌头咬出血。
当着日本人的面,还不能叫这里是养狗场,按照他们的叫法,应该叫天照犬社才对。前面高大的铁大门上,那块巨大牌匾,就用着中日文对照着写着“天照犬社”。这个狗场是哈市警察局特批成立的,周围人都知道,这里的狗比伪满州顺民吃得都好,甚至吃人。
据说,那个警察局长是个日本人,嗜狗如命,收集各国名犬是他最大的爱好,最愿意看的就是狗咬人,而且是一群狗咬一个人。
这个狗场在哈市向南三里,坐落在一片小树林深处,是一个有着高高的围墙的宽敞院落,院里最北边一栋两层红砖小楼,是这个狗场办公的地方,东西两侧分别是低矮一点的砖房,这些砖房是狗圈,这里除了三十四条德国黑背外,还有近两百条各国名犬养在这里。矮砖房被三米多高的铁丝网围成一圈,每个犬舍门前一个放狗进场的小闸门,场地里面还摆放着一些木头或铁制架子。这里是用来遛狗的地方,大家习惯管这叫操场。
谢无尘在这个狗场当管理员兼职兽医,负责这里二百多条狗的保健和医疗。训练德国黑背,是他分外的工作,但他干的比份内的还用心,还是自己主动申请遛狗,在偷偷地训练那些黑背狗。
“滴滴滴”几声汽车的喇叭声,从大门外传来,打断了谢无尘的沉思。望着大门外,他知道,又要有惨剧发生了。
门卫老穆头听到汽车喇叭声,一改平时的懒散,开门速度快了不少。如在平常,没有几分钟的时间,这门是打不开的。
门外的沙石路上,停着一辆黑色小轿车,后面跟着一辆土黄色盖着篷布的军用大卡车。一个脸色有些苍白的日本中尉站在轿车旁,双手背在身后,正注视着慢慢打开的铁大门上“天照犬社”牌匾。
“你好,龟田上尉!”门卫老穆头在这狗场干了好几年了,来来往往进出的人还是认识几个,尤其是进出这里的日本人。
龟田弘一作为哈市宪兵司令部特高科行动队处长,手里握着的是生杀大权,老穆头是个邋遢老头子,哪有功夫理他。
只见他坐上小轿车的副驾驶座上,指挥着两辆车开进了狗场里。
谢无尘早就跑到门房旁边,陪着笑脸问道:“太君,您来了。”
“抓了个抗日份子,还是个硬骨头,酷刑都用了,就是不招,来这让他尝尝厉害!”龟田弘一操着一口不是很流利的中国话面无表情地对谢无尘说道,“你去准备吧!”
“就得收拾他。”才从后面卡车上下来的伪警察局侦缉处长徐彪,斜着眼睛点头哈腰地对龟田弘一说道,“太君,我就不信,他的骨头能有狗牙硬!哼!”
谢无尘听后心头一紧,暗暗藏起眼中的恨意,转身进到里面去了。让他去准备就是放狗的意思,这个动作,谢无尘这几年来不知道操作过多少回。
“嗯,去把他带下来。”龟田弘一命令道。
徐彪转身跑了几步停下来喊道:“他带过来!”
卡车车厢“咣当”一声,不一会,两伪满警察托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走来,后面跟着一队日本兵和六个伪满警察.
龟田弘一转头看了一眼,领着这些人走进遛狗场地上。
遛狗处,谢无尘牵着四条黑背狼狗已经站在场中了,拿着狗链子的手隐隐有些颤抖。他身边那两条狗身高几乎一样,蹲坐在地上有半人高,血红的长舌头吐在大嘴之外,几颗獠牙似乎闪着寒光,两双狗眼直直地望着浑身是血的男子,一副吃人的模样。
龟田弘一面露狰狞,恶狠狠地对着浑身是血的男子说道:“齐强,现在交代还来得及,过一会,你就成了狗食了。”
受了重刑的齐强勉强抬起头,只是脸上的笑容有些恐怖,蔑视地看着龟田弘一,用尽力气说道:“滚犊子吧!我是活不成了,弄死我!”
“到了现在还嘴硬!”徐彪冲过去狠狠地打了齐强两个耳光。
齐强嘴角伤口崩裂,一道鲜血顺着嘴流了下来,本来勉强抬起的头,又低下了。
龟田弘一的脸色更加惨白,对徐彪一挥手,转身走出遛狗处,站在铁丝网外往里看着。
徐彪跑过去从谢无尘手里接过狗链子,牵着四条德国黑背狼狗,一步一步地向齐强走去。
谢无尘心头一热,双眼似乎有眼泪要出来,只好低下头,咳嗦连声以作掩饰,拿着架子上的衣服也转身出去了。走出遛狗处的谢无尘,再也止不住要流出的眼泪,背对着龟田弘一向办公室走去。
“站住,在这看!”龟田弘一看都不看谢无尘,只是用冰冷的声音低声说道。
谢无尘停下脚步,用衣袖擦了擦眼睛,站在离龟田弘一不远的地方,双手用力地抓着铁丝网看着里面。
“好吧,小狗,好好品尝你的盛宴吧!”徐彪狞笑着摸着狗头说道。说完让两个伪警松开齐强,带着两个警察牵着狗,走到遛狗处门前,松开了手里的狗链子,关上了铁门。
“去吧!小狗,快去!”徐彪的嘴角带着狞笑。
几条狗转身扑向齐强,瞬间,遛狗场里惨声不断,犬吠连连,只一会,这几只吃生肉长大的狗就把齐强咬得血肉模糊。
齐强挣扎着向谢无尘这边爬来,甚至连喊叫的力量都没了,任凭狼狗撕扯他的后背和双腿。他拼着最好一丝力气,爬到场地边上,手抓着铁丝网,眼睛直直地望着谢无尘想大声喊可声音却低得可怜:“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冬天来了,叶叶叶子都快落了,抓紧啊!”他努力爬起伸直手臂够到谢无尘的手指,用尽力气捏着,挠着。
齐强说完松开手,软软地坐了下去。两条狗红着眼睛疯了一样扑了上去。
双手抓着铁丝网的谢无尘心痛欲裂,泪水再也控不住了。这凄惨的场景他不是第一次见过,但每次见过都如同在他的心上狠狠地插了一刀。但这次,谢无尘心里感觉到有些异样,齐强的呼声里好像在告诉他什么。心乱如麻的时候,这个念头只是在心里一闪即逝。
两条狗对齐强的攻击停了,满足地用红红的大舌头舔着粘在嘴四周的人血,蹲在遛狗场门前。
徐彪“嗤”了声,转头满脸堆笑地说:“太君,我进去看看是不是死透了?”
“不,让他去!”龟田弘一说完,用手指了指谢无尘。
徐彪让人打开门,拉着谢无尘进去验尸。谢无尘呆愣地走到齐强的尸体旁,见齐强的脖子都被咬断了,眼泪更是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双腿一软蹲坐在地上。
徐彪向龟田弘一示意,人已经死了。龟田弘一带着一行人丢下尸体,扬长而去。
临走到狗场大门口时,龟田弘一回头看了谢无尘几眼,留下一句“支那胆小鬼!把尸体喂狗”,就上车而去。
看到龟田弘一离去,谢无尘走到场地边抓着铁丝网,因用力太猛,铁丝网在他的手上勒出深深地白痕。他用头抵着铁丝网放声哭了起来。
他要把他隐藏在内心的仇恨释放出来,有一个战友在他眼前失去生命,他却只能睁睁地看着。这种无助能够有几人理解。
等到他停下哭声的时候,发现老穆头已经站在他身旁,好像站了好久,手里拿着铁锹,像个雕像。
“埋了吧。”老穆头平时说话就不多,这时也是本色不改,只是脸上深深地皱纹里,隐约也有泪痕。
谢无尘找了套比较干净的衣服,套在了悄悄地尸体上,又用温水给齐强擦了擦脸,又找了块席子裹上尸体,运到林子里埋了。
谢无尘蹲在齐强坟前,心如刀绞,却只能在心里说道:“齐同志,一路走好,你的血债一定血还!”
老穆头还是面无表情看着谢无尘,双手拢在衣袖里,低声地说:“去喝酒吧!”。
老穆头说完就向狗场走去,边走嘴里边嘟囔着:“这世道,不会太长的。”只是脚下步伐更慢了,似乎身上背负的担子更沉了。
谢无尘站起来,看着老穆头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向树林子外面走去。
天已经黑了,寒意更重,树林里没有一丝光亮,林外远处却有一点灯光在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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