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了甚远的男人突而落在一泽湖边，左右看了看身边的场景，也有些头疼，“这里是哪里，地图上没画这个地方……”
步衾云看着安静的树头，一动也不动的树枝，头疼地喃喃道，“谁要你的人情啊，也不把我的婢女给我弄醒再走……”
“无事，你不说，我自会查。”男人丢掉了手里没了小命的雀鸟，呼得一声不见了身影，只留下一道依旧清冷的声音，“这个人情，我打算欠着。”
“问来作甚？”步衾云警惕地看着他。别是个阴魂不散的，她这是上京嫁人去的，回头这人要是杀了谁，被追问起认识的人，还不把她往火堆里推？
男人仔细看了她半会，终于没有再说还人情的事了，转而问道，“你要去哪的？”
“杀鸟啊，这事谁不会。”步衾云说着，看了看手里的木板子染了血，连忙往窗外一丢，免得一会云夕回来被吓到。
男人只见一阵灰色从眼前划过，回神看去，他手上原本还在挣扎的雀鸟已经歪头死了，脑门上一淌血色。这回换他愣住了。
想着，步衾云左右看了看，抓起桌子上的木板子。这是客栈里备着给人压信件书画的硬木板，她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手。
“杀鸟？”步衾云觉得这个杀手挺搞笑的，莫名奇妙要给她还人情就算了，这个人情居然是杀一只鸟。
“帮你杀只鸟？一会你让她们烤了，烤小鸟挺好吃的……”男人自顾自地说道。
步衾云睁着眼睛一愣一愣的。
男人皱皱眉头，似乎觉得这事有点难应付，“那你有讨厌的动物吗？猫？狗？还是鸟？”说话的同时，不知他是怎么伸出的手，一句话落定他手上已经抓着一只雀子了。
“那就没了。”她是步家嫡女，又好几个年头不出门，府上没人敢骂她胖的。
男人见她沉默，才想起来自己刚才才说了她胖来着……咳了一声，他道，“我除外。”
“……”步衾云抬眼睇他，心想这人不是个傻子吧。
“一个都没？”男人提声道，“不用太恨，讨厌的也行。唔……谁说过你胖的，我帮你杀了他。”
步衾云愣了一下，才想起那夜他说可以帮她杀一个人。“可是我没有要杀的人啊。”
“来还你个情，我说话一向算数。”男人说道。
“你……你来作甚？”不是想起她来了找她灭口吧？不能啊，这么大白天她都看不见他的脸，更不用提那时候黑灯瞎火的了……不过杀手的世界一向很复杂……
男人也偏头看了她一眼，冷声下了个结论，“夜里没看清，原是个小胖子。”
他蹲在树枝上，而树枝离步衾云的窗口只有几寸，步衾云惊讶地发现，他蹲着的那支树枝……根本撑不住一个人的体重。
这是个魁梧的男人，戴着黑面罩，发丝披肩如墨绸，遮挡住了一半的脸，而面罩又挡住了下半边，以至于步衾云只看到了他的眼睛。他身上穿着古怪的玄青长袍，袍子上青面獠牙的图案不像人也不像动物，看起来特别吓人，让人一眼觉得血液冻结。
“喝——！”步衾云吓了一大跳，猛地从塌上蹦起来，退了好几步，才把眼前这个人看清了。
“总算找到了。”一道清冷的声音突地在耳边响起，步衾云扭了一下头，在鸟雀纷飞的光景里头再次瞥见那双璀璨如星辰的眼眸。
然而就在嘴巴张开的瞬间，两道白影从眼前抹过，噗通一声，她身后的两个婢女倒在了地板上。步衾云的嘴巴愣是开了一半，没回神合上。
窗外云雀私语鸣，春光乍泄三分暖，正是惬意时光。步衾云猫着身体晒着抬眼，满足地打了一个哈欠。
此时的客栈静静的，因为被包场，所以没有别人来住，而下人们都出去采办东西去了，云夕要带好头采办，这会子也没有在屋里伺候的。屋里只有两个婢子，安安静静眼观鼻地站在身后。
晌午，吃了午饭之后，步衾云心满意足地趴在客栈的窗户上看窗外一棵大榕树上的鸟儿唧唧歪歪，这一顿饭吃得很香，虽然云夕真的只给她做那么一道菜，那也是最好吃的一道菜，她一点儿渣渣都没给留下。
随即就见她咧开嘴笑，步老夫人抚额，在心里呼喊道：雀奴，你回来！别留我一个人面对这丫头，同她说话是会折寿的！
待房间安静了之后，步老夫人才发觉有什么不对劲，她一口含着茶，一脸怔怔地看着正在吃糕点的步衾云，后者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用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像极了一只家养的猫儿。
两人先后下去了。
“嗯，去吧。”步老夫人点点头。
接着她掖腻的目光，云夕不动声色地翻着白眼，随即恭身道，“老夫人，娘子，我下去看看婢子们有什么采办东西漏了没有，好叫她们补上。”
“饿的，饿的。”步衾云连连点头，还愉悦地看了看云夕。
“尽贫嘴。”步老夫人敲了她一记，对雀奴说，“去叫人布饭，这丫头一早起来定是很饿了。”
“哪能啊，是她们抢孙女儿饭碗。”步衾云给她倒了杯茶，才听话地坐了上塌，“伺候祖母这活，本是我的才对。”
“得了，坐上来吧。你也累得慌了，在外头这些事下人会做，别抢人家的饭碗。”老夫人歇在塌子上，伸了伸腰，舒服了许多。
步衾云一路把步老夫人搀扶进了客栈的天字一号房，把她搁在塌上，才转身去给她倒茶。云夕和雀奴一前一后跟着她们，并不动作。一般步衾云在时，伺候老夫人的事她一向揽着，倒是懒癌之外的一件奇事。
这样一想，老夫人看了看身侧的孙女儿一眼，觉得雀奴的话真是不无道理。
“嗯，云儿有心了。”老夫人在雀奴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然后交由步衾云的手把她扶进了客栈。连续三天吃喝坐睡都在马车里头，老夫人的身子骨早就僵了，脚步有点儿虚，不过常年卯足了劲教训步衾云，还是练了些力道的。
客栈前，步衾云在婢女的拥护下下了车，走到老夫人的马车旁，等候老夫人下来，“祖母，一路舟车劳顿，孙女儿扶您。”
从苏州出发已有三日，带出来的东西也用得七七八八了，他们停下来正好可以在这个城里采办一下。于是一行人在城门官道上横了一会子，包下了一间大客栈，让这一队伍里几十个人住下。
车队通行无阻地进了城，领头护卫请示了一下老夫人是否要在城里停留下来，老夫人问了几句话，就决定先在这个城里驻步一天。
路上的行人都纷纷对这一队伍的人行注目，他们都看到了城门卫的态度，估摸着是哪个大家族的贵人。
“进进进……放人，散来队伍，让他们通行。”门卫把关文恭敬地还给领头护卫，随即向城里的兵喊道。
经过了城门，城门兵看了看这庞大的一个队伍，还有队伍里矜贵奢华的大红马车，低头瞅了瞅手里的通关门，吓得一抖。
“到城了。”前头的护卫向后面的车夫们喊道。
一旁的婢女见怪不怪，端着水给她净面净手，收拾妥当就下去了，云夕端着一杯茶递给她，伸手去掀车帘。马车外的阳光顿时闯进了车厢里，黄灿灿一片，发着亮光。
“诶诶，我什么都没有说！”步衾云连忙摆手。
“奴婢突然想到到了城里要去采办，吃食就不弄了……”云夕把那只眼睛垂了下去，摆弄着手边的茶壶。
“忒小气。”步衾云略为不满，不过也没有再和她闹脾气了。能有她一道菜吃，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已经好些年没吃上云夕的菜了。“真不知道你留着绝技给谁，你家姑娘我就在跟前不伺候着，难不成留给哪个野汉子？”
“一道。”云夕干脆利落说道。
“一桌子？”步衾云一听眼睛都亮了。云夕的手艺，那个味道至今难忘。
“一会子去了客栈，奴婢借厨房给小姐做菜赔礼。”云夕神情淡淡道。
“姑娘我心都受了伤，抚不平了。”步衾云一边坐着给婢女们收拾自己的门面，一边愤恨恨地怼着云夕。
云夕抬起一只眼，瞥了一下步衾云额间的印子，吩咐下人道，“一会去了城里寻一些冰块来，给小姐敷一下。”
步衾云在苏府的床塌很软，虽然是春季，但是也铺了一层冰丝绸锦被，怎么抖摔她都不碍事，可是如今在马车上，虽然也铺着被褥，到底比不上床，撞得她一个金星凌乱，磕出印子来了。
车厢内，步衾云正揉着额上的红块，龇牙咧嘴地瞪着端坐在一旁新安无事的大婢女云夕，“阿西，那是木板，不是姑娘我的床。”敢情她是抖她被子抖习惯了，换了什么地方都抖啊。
一旁的丫鬟婢子应了一声，纷纷掀开帘子钻了进去。
“来几个人，给小姐拾掇。”这时，那道声音又道。
车夫战战兢兢赶着车，撇见随身的一群丫鬟都一脸面不改色，似乎早己习惯了这种事一样，心想院里头伺候人的姑娘就是不一样，沉稳着呢。
“无事。”一道轻而缓的声音传了出来。
“姑娘，姑娘没事吧？可是马车不稳摔着了？”车夫听得一身冷汗，他知道自己这车里头的主子矜贵得很，要是磕着哪里了，世家和皇室只怕刨他祖坟都不及？
车队正驶在路上，前方已经隐隐约约看到了城门的影子，马车夫正想提醒车内的姑娘，不用再一个时辰他们马上进城了，只听车里突然碰的一声响，然后传出一个闷哼的声音。
一个时辰悠悠过去，云夕将茶壶子的火熄小了些，闻着茶香味，甚为满意的点点头。然后跪坐了起来，挪到步衾云的身旁。
如今这么多年的，这个毛病简直根深蒂固。
云夕在她年幼的时候是陪她一起睡的，那时候夜夜被这祖宗踢下床，然后愣愣地看她把这一绝技表演完，刚开始看到时她真的是惊到了，几次想忍不住告诉她这个事实，但是看到她那么骄傲于自己的睡姿，始终不忍心打击她。
在大婢女云夕宽裕出来的一个时辰里，被褥里的人愣是又把被塌翻了个遍。步衾云睡觉有一个特色，那就是睡着了会把整个床横竖睡个遍，但是在醒过来时还是和自己睡下的姿势差不多，以至于她一直以为自己睡觉很安稳，基本没动过。
云夕心里暗暗算了一下，那就一个时辰后叫醒这祖宗吧。
“还有两个时辰呢，姑娘。”车夫道。
“还有多久进城？”女子偏头低声地问马车夫。
女子叹了口气，撩开车帘子往外望去，此时的日头尚浅，金色的阳光落在道路旁的青松上，郁郁辉辉，好不暖和。车队正行驶在乡间，朝着下一个城市驶去。
一旁断断续续传来微弱的呼噜声，女子抬眼过去，印入眼帘的是惨不忍睹的混乱被子，一个微胖的身体正裹在被褥里头，露出一节白嫩小肢，也不知道是手还是脚。她整个人和被褥混成一团，如果不是那一头的青丝，根本无法辨认她的头在那里。
离了江南，车队徐徐地朝北而上，清晨的春风柔和地抚过脸颊，带着一丝丝桃花和芙容的香气。翠碧长衫的女子正端坐在车厢里，纤长阿娜的身姿随着马车一晃一晃的，她的手纤细，白哲，正稳稳地煮着一壶新绿。
“是……”
他在黑暗里沉默了半响，才道，“明早走，让人给我画一张去苏州的地图。”
“是。您不休息一下么？主……您认得路吗？”见他越走越快，就要使轻功飞走的时候，黑影一句话让他停了下来。
说完这个，他又愣了一下，站了起来往回路走了回去，“我记起我还有事，这件事交给你了。”
不料他突然语气肯定地说，“江南苏州。”
“嗯？”他偏头想了想，黑影觉得他想半天也不会想得出来，本来就是迷路才跑错了人家的山贼窝，哪里还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主又迷路了？”黑影刚一问出口，就觉得上头一道目光有如冰刃，他连忙改口，“属下定不会漏掉一个，主，他们的窝在哪里？”
“我回来这里时不小心闯了一个山头贼窝的地盘，你去端了他们。”他做到大厅的椅子上，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是。”
“先存着，别弄坏了。”他淡淡说着，好像那头颅只是个玩具一样。
“一切都办妥了，北疆的车马已经上路了，没有人发现端倪。”跟在他身后的黑影说道，并引他去了大厅，“您要属下带回来的首及属下已经放在库里了，什么时候要拿给买家？”
他阖了阖首。
“嗯，事情如何？”他一边说话一边进了宅子，宅子里有数不清的玄衣人，有些正在对打有些正在疗伤，无论在做什么的，看见他都恭敬地唤一声，“主。”
“主。”快接近月光路的尽头时，有另一个黑影出来迎他，在他的面前，赫然是一座巨大的宅院，如同深林里的怪物，盘居在这个山头。
乌鸟鸣啼，枯枝颤动。苍凉的月光撒在林子里头，恍然之间勾出一条银光的小路，一道人影从树上落下来，顺着小路往前边有去。月光洒落在他的肩头，照出耀眼流光，他的袍子是玄青色的，上边绣制着出彩的图纹，图纹遍布整个衣袍，瞧不全是什么东西，只看一角便觉得是索命的罗刹。
夜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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