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踏踏,一队人马从江南苏州出发,去往天子脚下富华奢靡的京都天京。
“嗯。”步衾云什么也没说,点头就随着婢女往老夫人后面那辆马车走上去了。
“小姐,该上车了,老夫人侯着呢。”云夕看到她晃神,低声提醒了她一句。
她许久不见的,大世界。
步衾云伸脚跨出门槛,失了失神,恍惚间回到了十几年前,年幼的自己揪着火红的衣摆,笑容嫣然地在婢女们的追赶下跨出了府门,门外,是那个光鲜亮丽的大世界。
步衾云在云夕的陪同下走出了府门,偌大的府门,门环铜绿,朱门大敞,门前等候着数十个下人。老夫人早就坐进马车里头了,未免步衾云和她说话三言两语把她气昏,她特意安排两人分开两个马车,能让她路途安心睡觉。
这么大的家宅子,老夫人倒是井井有条地打理出了个样子,临走只带了十几个护卫,几个干重活的男仆,还有十多个照顾两人路途起居的婢女,其余人都留在步府,侯着那些出门做生意偶尔回来小住一段的叔侄儿辈。
磨磨蹭蹭,上京的日子终究还是到了。步府虽然只住了两个主子,可是里里外外打理的奴仆婢女可是多得数不胜数,再加上那些个护院的,看门的,厨娘的,愣是快赶上一号氏族家了。
随后拉扯了几句无关紧要的事,嬷嬷就寻着理由回西跨院去了。步衾云支着脑袋等她走了,才摆驾回房间去,当下睡了个昏天暗地,不到日晒三更不起。
“有缘自会相见。”步衾云道。
云夕咋一听这话,抿着的嘴角沉了几度。拿她小姐当榜样?她愣是一想全天京人都懒懒躺在家里不出门的样子,心想这样的南朝还有救?
“老身就是瞅着娘子气度好,也亲和人,想多见见,以后啊回京给那些当了贵女的秀女们一个榜样也好。想来这次回京,咱们也无缘见面了。”嬷嬷说道。
“命而已。”对她而言,这不是福气。
“倒是呢,可没谁都有娘子的好福气跟在步老夫人身边教养。”嬷嬷道。
“嬷嬷言重了,十一只是自小随了祖母罢了。”步衾云淡淡说道。她不知道外头的步家女是什么样子,一年到头也就过大年见一次,那时候花红酒绿金樽满堂,她光是看着脑仁儿就疼,自然看不到那些叫她姐姐妹妹的人,宴席尚未开始她就称病溜了,那些人自然也没瞅见她,所以步家女什么气度,她丝毫不知,也不想知。
“老身活了大半辈子,为宫里头教习了不少的贵人主子,那些个出身贵家的女孩儿成了秀女老身都能在她们身上寻出点不妥,却从未在娘子您身上找得到什么。”嬷嬷忍不住赞叹,“步家女子,真真是好气度啊。”
“嬷嬷,可有话说?”半天不见人说话,就这么把她困在大厅,她有点不悦。步衾云正在想念自己房间里的塌子。
云夕垂着眉,余光看着座下嬷嬷眼里泄露的诧异,心想她家小祖宗这套和步老夫人神同步的喝茶姿态,不怪她这么吃惊。
连喝个茶,那都是通身的气度啊。
嬷嬷讪讪一笑,心想她的弦外之音大概是要是我怪罪,就不会请你喝茶了。一句话这么长给她精简成那么短,真是惜字如金啊。她不作声,静静瞧了主座上的人一眼,饶是在宫里看惯了那些主子娘娘,她也不禁咋舌。
“喝着茶呢。不怪。”步衾云也接过云夕递来的茶,抿了一口。
一旁的婢女给嬷嬷倒了杯茶,嬷嬷喝了一口,才笑道,“没,没事,老身唐突来拜访娘子,娘子莫怪。”
“怎么站着?去坐。”步衾云招呼嬷嬷往厅上坐下,然后走上主位,“嬷嬷来找十一,何事?”
那嬷嬷正站在厅里侯着,一看见月拱门道那边的青花长袖,就迎了上去,下礼,“见过步十一娘子。”
“嗯。”步衾云眼眉不挑,从容地进了大厅。
气完了老夫人,步衾云便回了后院,迎面走来的下人凑上来朝她恭身下礼,“小姐,嬷嬷正在厅里侯着,说是要见您。”
“没她在,我精神气儿更好!”
“老夫人莫说这话,十一娘子这是来给您续命的。瞧您精神气儿倍爽呢。”老仆雀奴打趣道。
老夫人扶着老仆的手,苦着脸,“雀奴,我活了这么大半辈子就是为了来步家给这个歹丫头气的吧。”
“小姐,年龄是女人一辈子的忌讳……”
见她又怒,步衾云只好退了下去,不过一会外面就传来她一如既往的叹气,“阿西啊,看来祖母真的是更年期了,你看我也没说错话啊……”
只见老夫人气的脸直冒烟,“我要忙活!”
“您要睡了?”步衾云习以为常地补上下一句。
这话说得并没有错,但老夫人就是不爽了,“回后院去!”
老夫人听着心里颇为安慰,心想孙女儿再浑也是关心自己的,不料步衾云又补了一句,“祖母年纪大了,劳累多了上路就不便了,所以好好歇着给年轻人干去。”
“祖母莫忙活,这些事你带话给下人做去。”步衾云一边应着准备走一边说道。
“天也晚了,回去收拾收拾,赶明儿带上点东西,后天就走了。现下我要安排一下老府的事,回去罢。”老人家道。
老夫人看她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黑的,养了多年也知道她是什么奇葩心思,当下也收了话不说了,免得上京之事在即,给她的话气出个什么好歹来。
步衾云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听老夫人说着儿辈之事,只觉得自己的脸越发得沉重。上回老夫人说她出一趟门是带着整个步家的脸出去的,那时她还不怎么以为然,如今这张脸真的是沉得好比几百吨的铅石,听着她脑瓜子后头直下大雨。
傍晚,步衾云去了前院陪同老夫人用了饭,照惯例两人趴在炕头上喝茶,说着一些祖孙两人的贴己话,老夫人念叨着上京的时,说已经好些年没看自己的儿子了。步家人脉多,老夫人嫁给步家的三爷,上头还有两个兄长,下头也有弟妹堂妹表妹等,一干等人生出来的小一辈也多,光是老夫人自己就一口气三个,现如今这三个头面都大,下头还有妻有妾,儿子女儿满地爬。
“是是是……”云夕颇有老夫人的范儿,哄着她。心想小姐说得并没有错,她是步家的嫡女,是步氏原配夫人生出来的唯一女儿,身上流淌着三大家族高贵的血统,并不需要对谁都恭恭敬敬亲亲和和,就算对着京上的下人一句话也不说,那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什么话,你姑娘我一向高冷。”步衾云哼了哼。
听到她这么说,云夕也明白了不少,“小姐这是打算装高冷呢?”
“对着底下的人这样,不碍事。”步衾云淡然地说着,看到云夕给她斟了杯茶,便伸手去端,“对上头的人,再看怎么应付吧。”
看着她离去时步伐重重,云夕不悦地皱皱眉,又看了看趴在窗口的人事不关己的样子,颇为无奈,“小姐,在老家里你可以这样不吱声,上了天京你可不能也这样啊。”
“是。”阿兰低着头,退了下去,心里有点不平。她来了这府上也一个月了,好歹是京上夫人派来的,平时小姐不对其他人说话也就罢了,却也不待见她,每次回话都是使眼色给大婢女,是有多依赖着大婢女啊。
这会刚刚吃完饭,步衾云倦在塌上晒太阳,听着阿兰的话有些犯神,转头看了看云夕。云夕正在静静的煮茶,注意到目光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转而对阿兰说,“这事不急,一会出去我给你单子,你照单子收拾。先下去忙吧。”
“小姐,过两日就是上京的时间了,下人们都在院里头收拾东西,您有什么要收拾的吩咐一下奴婢,奴婢先把你用不上的装上车子。”阿兰恭敬地请示道。
睡得舒坦,吃了饱饭,步衾云就把昨天晚上那惊鸿一瞥忘得一干二净了,眼下开始愁起其他的事情来。
收拾好了一身,步衾云就在婢女们的随同下去了大堂用早膳,她一般会在午间和晚间去前院同步老夫人用膳,但是早膳都是自己吃的。因为她起得实在晚……
云夕笑了笑,“奴婢可不慌。”能一大清早将她从被褥里抖出来,就知道没出什么大事了,一些点小事,还不至于动容大婢女的心弦。
不过尽管云夕没问出口,做了她十几年主子的步衾云也没让她失望,一下子知会了她的意思,摇了摇头,“没事,莫慌。”
莫不是昨夜进了贼人?云夕其实想这么问,但是这种事一旦捅去上京,即使没这回事,那头的夫人估计也会把它弄成真的,到时候步衾云的名声全毁了。
“自然是锁上的……”云夕皱起眉毛,仔细盯着步衾云的脸,但这张脸除了楞不出神,看不出别的异常,“小姐可是觉得窗户有什么问题?”她睨了正在恭身收拾被褥的阿兰,没将自己的疑问当头问出来。
“开之前,锁是锁上的?”步衾云又问了一句。
“卯时。”云夕觉得奇怪,屋里的窗户一般都是婢女在卯时进来打开的,为的是让屋里透透凉气,把外头的热气迎进来,以免屋里的主人着凉。
如往常一样,步衾云懵懵懂懂地坐在铜镜前由着丫鬟处理她鸡窝似的头发,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突然扭着脑袋看向窗户,“阿西,窗户何时开的?”
一干等婢女围着她伺候,漱口洗脸穿衣打扮一个都没落下,收拾床被褥的事情一向都是打发京上来的阿兰去做。云夕是大婢女,除了平时随身近着她,什么事都不需要做。
第二天清晨,步衾云如常醒来,还是被云夕从被褥里抖出来的,她迷迷糊糊望着窗外敞亮的阳光,火海棠依旧在春风里摇曳,似乎,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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