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悲痛,充满了绝望,仿佛最珍贵的宝贝被人掠夺一般。
一股子酸涩袭来,苦薏微微愧疚,然而不如此,他如何能安然回到芎凰身边去?
苦薏亭亭玉立,淡然一笑:“你为何不许?凭什么?”
“凭我是你兄长!”卓越蛮横无理,唇边荡伤。
苦薏狡黠笑粲:“好,你自己承认是兄长!那就安守兄长的本分,不可逾越了去。”
“你!”卓越气怔,被她绕进去了。
“兄长金安!妹妹有礼了,妹妹真心希望有个兄长来疼来爱,所以我当你是世间最好的兄长,爱着世间最温善最赤诚的妹妹!”苦薏行礼如仪,红唇轻启,眸华真挚无比。
她是那样想要一个兄长,一个呵护关爱自己的好兄长,而不是独立无援的孤个。
她柔柔握住他的手,俏皮摇了摇,温声道:“兄长,好好爱嫂嫂,她是特立独行的好女子,真真巾帼不让须眉,不失清雅温柔,识大体,慧心兰质,如此好的女子,不要等到失去才悔之不迭,好么?”
“你是在拒绝我?还是安慰我?”卓越星瞳隐上一丝苦色,甩开她的手,气恼蕴睫。
“苦薏从来不拒绝兄长的诚心!我若是你,定会好好爱惜芎凰翁主,她美丽多情,又是海阔天空的烈情性子,多少男子只能仰望,而你却弃之如野草,如何不伤害她敏感的心?兄长,放下你的偏执,接受她,好不好?”苦薏牵了牵他宝蓝色衣襟,温柔声声,一字一句劝慰,只当他是淘气的孩童,偶尔犯了戾气。
卓越有些眼错的感觉,仿佛眼前站立的女子变成了楚楚动人的三妹妹,她善良柔顺,她乖巧可人,她总是柔声慢语,舍不得大声责备一句,却又三言两语令他安静下来。
卓越眸光一痴,喃喃唤:“薏儿,真的是你么?”
苦薏把手盖在他的手背,柔如锦缎应道:“是我,是薏儿,是你最疼的三妹妹。”
须臾间,卓越缄默下去,眸华湛蓝如海,盯牢她的眼睛,唇边勾了忧伤,骤然转身,衣袂翻飞,一道蓝光迅捷荡去,如受伤的鸟儿逃开。
苦薏松懈下来,一眸无奈,亦有哀凉。
卓苦薏,你真是幸福,有这样一个疼爱你的好兄长。
你的死,只怕是他此生最难解的心结了。
但愿时光稀释一切悲伤的往事,或许他终会宁静,与芎凰双宿双飞,那么也是她替卓苦薏担了一份心事,还了她一份情愫了。
卓苦薏,你化作了碧雪被人怀念,而我依然是晴光倾情,晴光注定要兼爱天下,注定要明艳高空,未来如何,暂时难计了。
香气随风袭来,解肝舒肺,怡人心田。
苦薏举荷在鼻,轻柔嗅了嗅,花如玉,香温醇,人呢?
抬头望天,云彩靉靆,大好的秋光,不值得愁肠郁结,美眸不由浅浅一笑。
世间所有的心结都会随着时光迎刃而解,只争早晚罢了。
那么就耐心等待,尽人事听天命,不悔无怨。
苦薏胸中跳脱,眸光也静好如常,回首,纳了一人疑窦的眼光。
苦薏粉面飘红,暗暗汗颜,日后真的要谨慎再谨慎了。
风一竹一袭白衣,冷冷走到她面前,皱眉道:“臭丫头,你们兄妹弄什么玄虚?”
“我在劝慰兄长好好疼惜嫂嫂,莫被她的身份困扰。”苦薏避重就轻,笑意盈盈。
“但愿你没骗我!”风一竹剜她一目,顺手折了一支白荷在手,闻了闻香气,眸华噙霜:“你根本不像是无忧的女儿,难道你是假的?”
“风女侠真会玩笑,哪有身份假冒之理?嫡母聪慧无人可及,苦薏如何骗得了她?”苦薏扬了扬手中的粉荷,撕了一瓣捏在手心揉搓,荷瓣软软腻腻的,比锦缎平滑许多,甚是洽手。
“越是急于辩解越流于疑影!”风一竹唇边带了挖苦,眸华一抹尖芒射在她身上,仿佛剑光灼在人心。
苦薏洒脱一笑:“风女侠真真不愧江湖一流女侠,眼光独到,心思也缜密。等我们去了京都,你想要的答案我自然都会给你。甫时,你是我请来的教习,择空教了他们武功,苑中必有你喜欢的高徒!两年期满,我拱手奉上女王谷全部财物,绝不食言!”
“我何时应承你做教习了?”风一竹被她搅乱思绪,一时未能转过弯来,眸中带了讶异与气怒。
苦薏月样纤眉拢了恭敬,行礼如仪,柔声道:“风女侠忘记了么?那日你答应与我一起居住两年,一并保护我的人身安全。”
“那与教习有何关联?顶多算是苑中护卫。我才懒得跟你身前身后转悠,我住苑中可以,但不许限制我自由。”风一竹冷冷哂她。
“我哪里敢限制风女侠自由?我对你敬畏尚来不及,更不提近身相随了,然而我又极需要安全感,所以我才要风女侠住在苑中,随时抽空教习苑中男女武功,等他们学会了自然能护苑保家,也无须我时时劳心,担心同行冤家上前寻衅生事。还望风女侠体谅成全苦薏一番思虑,别无它意。”苦薏美眸一抹恳切,并无赚她的意思。
风一竹久久凝住她,这个臭丫头想得倒挺美,不过也是唯一的办法了,难不成她时刻呆在这里保护她?
她死了是小,连累她的计划泡汤是绝难允许。
风一竹望了荷池沉吟半晌,寒冽道:“臭丫头,就依你。量你不敢欺心。最好你也学剑,免得我劳神保你的小命。”
“命于我虽然重要,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若每样妙技都学,我岂非要累死?苑中有人学足够挡事了,我分身做其他的也罢!”苦薏笑语晏晏,心头却是百感交集,曾经她十分渴望学了一招半式,指望依它闯荡江湖,而今,人依旧,愿望却不再是当初的那个了。
风一竹鼻中哼了一声:“臭丫头,你当自己是天仙,每回必逢凶化吉?还是悠着点好,指不定哪日死无葬身之地,我可不想替你收尸。”
“有风女侠在,我绝不会死无葬身之地。”苦薏粲艳一笑,语中有了几分俏皮之色。
风一竹秀眉拧了冷色:“臭丫头,我就说你想算计我,休想我时刻不离你左右,此番去京都,我会跟随你身旁,至于你的安危,瞧我的兴致如何。”
苦薏清浅含笑,只是不语凝她。
风一竹剜她一目,哂道:“臭丫头,你再如此轻慢眼光看我,看我不戳了你眼珠!”
苦薏无奈道:“风女侠,与你相与真真累心,笑也不是,淡定也不是,难不成一张苦汁脸弥漫,你才喜欢?”
风一竹绷了愕,酷烈一语:“懒得与你啰嗦!你且自谋多福吧。”
尽管她低眉垂眼,看似很恭顺,实则瞳中智珠在握,臭丫头素来诡计多端,不可小觑。然而她敢算计她,也是人生一大恨事。
风一竹愤懑扬手,手中白荷如石雨般落了她一头,打得苦薏头顶生疼。
若是剑,十条命也没了。
苦薏心下欢喜,不管怎样,她是同意了。
那么,漆雕破胡的梦想也实现了一半,高手为师,不出三年,必然身手一流。而苑中少年男女,总有优秀之辈脱颖而出。
看他们的造化,也看自己的福运了。
风一竹冷哼道:“臭丫头,你再敢自作主张戏弄本姑娘,我把你所有的心血都化为乌有!”
“不敢!苦薏也是情切生急,绝无戏弄女侠之意。女侠先去休息,我早已备下你的居所,与羽公子近邻,幽篁居便是。”苦薏美眸蕴了十分恳切,玉面温婉动人。
风一竹剜她一眼,皱眉道:“幽篁居?我名中带竹,难道就喜欢竹么?”
“苦薏想着你即使不喜欢竹,也定与竹有些相关,是苦薏心拙了。要不,我着人即刻收拾一处新居,不知你爱好哪样?”苦薏歉意深深,由名猜心,原来也是会出错的。
“不必!就它吧,兄长喜欢竹,就当与他相伴了。”风一竹纵身向红圃方向飘去。
嘉懿苑与结绮苑九分相似,最易找不过。
苦薏望着她荡去的身影,摇头失笑。这兄妹二人真真让人摸不透,不喜欢竹的却取了独一无二的“一竹”,而爱好竹子的却偏偏叫了“纯衣”,衣上又偏偏绣了清雅的竹纹,果然行事古怪,不同中原人。
入夜,闲暇。宫灯次第点开,给院落添了温馨气息。
人多热闹,比及结绮苑,是多了安宁绮暖情绪。
初到嘉懿苑,人人都很兴奋,仿佛挣脱樊篱,格外无拘。
秋色虽迷,却不觉得寒凉浸骨,又有风一竹亲自授剑,全苑老少欣然聚集菊亭。菊圃外围空旷,正好容纳下上下五十口人。
苦薏无心学剑,比划了几招,便离开了。
水苏弃剑追随,低笑:“小姐,你曾经不是很想仗剑天涯么?怎地不学了?”
“算了吧,我要做的事情太多,若一一亲力亲为,枉然累死。学剑随心,而心已不在,学它何用?所谓天涯,其实是人心所造。人在江湖便是天涯。人一旦离了父母维护,我们其实早置身天涯里了。”苦薏唇边泛笑,笑中有苦。
甫时,水苏小小一问,激起她如浪心事,原来父母不在,她就是浪迹天涯了,根本无须刻意追逐江湖,江湖已然容纳了她。
水苏呆了呆,眸中一汪雾气沉沉,酸意袭袭:“小姐幸福,还有父母呵护疼爱过,而水苏却从不晓父母是谁,只是被人一再贱卖,最终与养父母一起落入卓家为婢,幸运的是遇上小姐,才有今日苦尽甘来。”
“水苏,对不起,是我不好,惹你难过伤心。”苦薏抚抚水苏的秀肩,心间滞重,不知如何安慰。
水苏摇头,二人执了手,默默往低光荷而来。
一池荷光,令人心静。
心静,才能安然走向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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