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绮苑又恢复从前的安静和谐,分外明丽清洁。
这一日,几人把所有的物事都抬回了飘香居,安置妥当,人人兴奋无比。
“小姐,想不到因祸得福。这些如夫人以后都不用卓家自产的脂粉绸缎了,专要小姐的,那我们不是又多了许多稳定客源么?”浣嫣喜笑眉开。
“这些客源算什么?小姐才不在乎呢。”堇蓠失笑,戳她额头一指道:“动动脑子,谁会郁闷得要噬血?”
“修鱼翦篁?”浣嫣明眸俏转,拍手笑道:“这回她可真是损兵折将,又遇粮荒了。”
“猜够了么?”苦薏睨她一目,神色凝重。
浣嫣翻翻眼,嘟唇道:“小姐不是此意么?”
“成大事者,岂贪小利?”苦薏望了望远处开得明媚的红彤苦薏,声音里有一缕愁怅与思念:“我欠苦薏小姐太多,她至今仍不能立碑葬入卓氏祖坟,若再害她清白受损,我如何得安?我与如夫人们交好,不过是为了她在卓家正名。从此后,再无人责骂她是妖女失心了。我欠她一场风光大葬,来日必百倍酬谢!”
一语点醒人心,也痛彻肺腑。
水苏等人一皆跪倒她面前,潸然泪下:“小姐,多谢你替三小姐着想,请受婢子一拜!”
苦薏伸手相搀,温声道:“我们情同手足,行此大礼,不是折了我的寿么?”
水苏揩揩眼泪,破涕露笑:“小姐,我们什么时候离开卓家?”
“快了,再忍耐几日。”苦薏扔下一句,掀帘而外。
她记挂着红圃。
逯羽消失了好些日,听保母说眼下已在红圃指导二人习锏。
远远听见锏声霹雳,气势磅礴。
苦薏心上怿喜,庆儿与小蝶锏势渐入佳境,大约能自保了,而她心亦落定。
逯羽坐在红亭中,眸光露了赞许,自己不在的日子里,二人并未荒废练锏,锏若蛟龙,一招一式皆是成熟,再习一年半载,保家卫院绰绰有余。
苦薏碧衣飘飘,宛若俏莺卷到他面前,一瞳灿笑:“黑小怪,你回来了。”
逯羽手中折了一枝萱草,草如飘带,清雅眷眷,不合他的冷面冰眼。
苦薏习惯了他的霜潭模样,有一日他变得客气,或许她反而不能适应。
逯羽转瞳不予理会,手指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震,分开几日,竟感觉分别了几年,什么时候,这莫名其妙的臭丫头已在他心中生根开叶,晃不去她的笑靥与静面。
一朵飞絮飘浮人面,苦薏伸指替他捏了,放在唇边轻轻一吹,飞絮如羽,轻轻飘荡入尘。
苦薏依他坐下,顺手抢过他手中的萱草,睇他道:“黑小怪,你是剑客,也须萱草忘忧么,若是庐江王拿着,倒也几分温文尔雅,你么……”
“怎样?”逯羽心尖跳了一下,冷齿问。
“草在你手中也变冷剑,该是鬼见你愁了。”苦薏一壁说,一壁笑逐颜开。
逯羽瞪她一眼,绷了冷面,起身去倒水喝,眼底漏了一丝笑意,旋即如烟消散。
“好喝么?”苦薏谈笑晏晏,不以为忤。
逯羽自顾饮下一大爵,平淡道:“蠢丫头,长公主将要大婚了。”
“大婚?”苦薏怔住,她不过十四岁,就要嫁人了么。
“适何人?”苦薏眸中雾气朦胧。
逯羽不忍看她,握了忍冬纹铜爵把玩,一壁声线低暖下来:“平阳侯曹襄。”
曹襄,皇帝同胞长姊平阳公主之子,曹参曾孙,第五代平阳侯,据传长相俊美,英姿丰仪,尚武善射,大长公主一岁,二人算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苦薏心底既酸且喜,她能嫁她心爱之人,再美满不过。
汉家公主翁主只能匹配列侯,她也是适得其所了。
苦薏扔掉萱草,美瞳粲亮一缕,欢声道:“长公主好福气,但愿她福祚绵长,永结同心。”
“长公主请求皇帝大赦天下,推恩酂侯后人,皇帝欣然应允,已在民间找到酂幽侯萧嘉之子萧胜,继袭酂侯。”逯羽手中铜爵稍滞,语调淡沲,含了一缕异样情愫,说不出是悲还是替她欢喜。
萧胜,年长她五岁,同宗堂兄。
好似终于等到春日化雪,苦薏胸中五味纷呈,望向远方的京都,那里有她魂牵梦萦的故乡,有她九死难去的心结。
然而千山万水,挡住她沉重的脚步,隔离了她遥望的眼帘。现今,到底有了一线希望,回去,指日可待。
她抬眉凝住秋季里的苍翠,秋将去,冬日来,过后才是春光绚丽。
苦薏舒口气,长睫如羽颤颤,浅笑如莲,温意深深道:“两年前皇太后崩,皇帝便下旨萧家后人尽数回归京都,以奉文终侯祭庙。托赖先祖庇荫,萧家数代不衰落,我萧瑶终有一日要亲去祖庙奉祭,谢罪先人!”
她目光深邈幽远,秋波流丽,波光粼粼,一股子飒爽英姿,无比明媚,惊艳人心。
逯羽眸底阴郁沉沉,俊面掠过一道黯然,缄默如宝珠,光华内敛。
两人亭中迎风站立,各自心思翻腾。
亭下红草,愈秋愈红,如雾如烟,绚似朝霞,叶叶绵软比玉,让人为之心醉。
苦薏久久凝视它,唇边绽了柔润光泽。
身后,逯羽优柔几许,望着她,就如望了心间一缕晴光。
锏声激烈如雨,荡下一片精芒,划落人睫。
苦薏扬眉,拉了逯羽的臂,柔笑如菊道:“黑小怪,陪我玉瀑走走可好?”
不待逯羽答话,她已拖了他下亭飞奔。
一黑一碧,衣袂翩跹,宛若两只绚丽的蝶,比翼齐飞。
玉瀑一如既往的飞流直下,流到不知所谓的云洞中去。
山到底是自然形成还是人工堆砌?
苦薏立在脚下,望定那瀑布流泻的地方出神。
“有疑问?”逯羽低沉的嗓音似有些不适,他的手被她攥得紧紧的,好像没有松开的意思。
苦薏指了那密珠如帘的洞口道:“我们进去瞧瞧!”
“不行,入秋了,衣裳湿透了易受风寒,万一洞口连了旁处深潭,我们会一起被冲入不见底的地方。”逯羽断然拒绝,暗自腹诽,她又弄什么玄虚,让人担心。
苦薏一拖他的手,娇嗔:“黑小怪,我都不怕,你怕么子?”
语毕,她率先往洞口跑去,逯羽骇了一跳,伸手去抓她,已是不及,二人生生一起被飞溅的瀑水冲进了黑幽幽的洞穴中。
密实的雨打湿了二人一身,幸好,再睁眸,洞中竟是通明净爽,仿佛一处女子燕卧。
逯羽吃了一惊,牵一牵她的手,冷声道:“蠢丫头,你早就晓得此处有蹊跷?”
“那日,我扔了一块石子进去,听到清脆的回声,我想,它应该是空旷所在。只是我胆小,一个人不敢进来罢了。”苦薏抿唇俏笑,明眸对他眨了几眨,像淘气的孩童。
逯羽微怔,习武之人耳听八方,而她不过一介闺中弱质女子,以她耳力能听到瀑布之外的声音,他委实不肯相信,怀疑的眸光凝了她一眼。
苦薏轻笑:“逗你呢,我只是猜想,这瀑布无源头也无去向,定是巧匠所为,既是人工而为,必然有破绽之处。不过是抱了侥幸的心理进来一探罢了。再则有你在,便是安全,我才不怕呢。”
她笑得粲然如菊,而他却是心间旖旎,微微有些不能自持。
当一个女子把最美好的信任尽付于你的时候,任他再英雄情怀,再冰山铁石,也是瞬间动容,被阳光一样明媚的女子悄然焐热了冷肠。
逯羽携了她的手,生怕她有个闪失,一边警惕着暗器箭芒的突袭。
“你想想,牡丹夫人既是卓观宠爱数年之人,定有她不凡的来历。加上袁上与风一竹叫她无忧,我更对她充满了好奇,牡丹夫人一定非寻常之辈,这洞中或许有什么机密也未可知。”苦薏笑得智珠在握,明眸泛彩,映亮了一室。
逯羽定下神来,细细察看,方发现瀑布不过是掩人耳目,真正流入的方向是洞口底下的支穴,而他们所站的地方,分明就是一处精心构筑的雅居。
雅居空旷,里外共有三间,每一间的装饰都极其奢丽侈豪,主卧是用翡翠玉做的高榻,黄金包裹的案台,香楠木做的椸架衣厨茶几高杌子,有些家什他们根本没见过,也不像中原所有。室内一应俱全,色色宝器,雕刻着奇形怪兽。
而大堂之上,有九级镶金台阶,台阶之上是金碧辉煌的宝坐,雕了似凤似龙又似半人半兽的凶猛怪物,眼睛仿佛喷火欲焚人心。
苦薏不由向逯羽身边倚过来,逯羽暗暗失笑,她也有怕的时候?真是亘古未有了。
二人执手进了左侧卧室,赫然有一道盘旋的阶梯,沿着阶梯而上,竟是九层楼阁,虽比寻常楼阁矮了许多,也足以让人惊世骇俗了。
想不到这看似普通的玉瀑假山,底下却藏了一处极致所在。
上了最高层,应该是接近顶峰了,微弱听到玉瀑飞腾的如乐声音。
依然是左侧主卧,室内一张艳丽如金的火齐榻,云母屏风,壁上挂了一把宝剑,逯羽取在手中,剑鞘镶了吉光神兽,吉光羽毛光泽动人,栩栩如生,甚是喜目。
挂宝剑旁有一枚玉掌花,如结绮苑中所莳的一般无二。
花色雪白如琼光万丈,泛着瑰丽的宝泽。
苦薏喜欢,伸手去取。
“小心!”逯羽骇叫,拉她退避一旁。
花处一连射出九支锋利的箭镞,箭镞似长了眼睛,追逐二人的身影。
逯羽挡在苦薏身前,左支右绌,伸掌一一夹住。
苦薏吓得心惊肉跳,幸好他没事,否则自己的莽撞伤到他,真真后悔一世了。
箭镞停下,露出一道古朴笨重的青石门,石头色与假山颜色混为一体,掩盖了它的痕迹。
门侧亦有一朵金色玉掌花,花叶神光闪烁。
苦薏不敢再造次。
逯羽伸指慢慢去取,一壁掩她身后。
此回玉掌花顺利取在手中,墙上石屑扑簌簌如弹丸冰珠落下,逯羽拉了苦薏急忙闪避,等碎石落尽,里头赫然一枚方形金椟和一卷碧色帛书,椟上雕刻了弯弯斜斜的字符,与锦帛字符极似。
二人拿在手中,一毫不识,仿佛域外文字,却又与汉字相像,有些只是某字的一半,弄不懂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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