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堂寂寥,悲与喜,各各交缠。
薰烟袅娜,缠枝银鹇香炉中氤氲如雾,似不解人间痛滋味,暗香自好。
英珣屹立不倒,双手紧紧抱着绿嬛,宛若抱了世间最珍贵的瑰宝,他俊武的脸扬了辉煌的爱之光芒,眸中笑得灿烂,似九死不悔,亦笑得春暖花开,笑得生命如珠如贝,笑得一室为之动容,为之怦然,为之黯然**,为之悄然泪隐。
他,仿佛一个无名的英雄,骤然之间,所有人都记住了他:英珣。
他以鲜红的热血,化雷霆万钧之势为缠绵悱恻的儿女情肠,对于修鱼翦篁,不过须臾间不费吹灰之力纾解掉卓家的绝劣险境。
苦薏跪在玉堂下,明瞳凝定那个本是激情美好的少年男子,仿佛五年前那个放荡不羁的风纯衣,他也是一袭白衣胜雪,也是目光温情灼灼,为了爱,他们不惜一切,死也要让人记住他的存在。
英珣,他是真爱绿嬛的。
然而,他的爱注定了殉葬佳人。
苦薏再次感觉了心酸与悲哀,或许这世间本就极难有一对两情相悦的爱侣吧。
但愿下一次,再不要在眼前出现如此悲壮的一幕。
她突然有些承受不起,傲然的腰骨被残酷被冰情倏忽压得弯沉下去,沉到旁人看不到的角落,独自舔痛,自我疗伤。
一场硝烟随血荡灭。
国相拂袖怒去。
庐江王带了绿嬛,亦带走了英珣,或许让他们相伴一处,有个人在那孤寂的世界于她消闷解愁,也是极好的。
也许来生,他们亦能修得共枕眠。
英雄不问出处,爱不问高贵卑贱,有情有义便是美性情。
而结绮苑瞬间被卓家视为不祥之地。
那个多年未谋面的三小姐苦薏,出落得愈加美艳清尘,她谦恭柔顺,低首下心,虽然她好似不记得几十位如夫人的名号,却是行礼如仪,温婉动人,与传说中的失心失洁云泥之别。
虽然有淮南王翁主替她正名,但在卓家她依然是污垢逆女。
自从她自拘而出,卓家接二连三事件不断,给平静的各苑差点带来灭顶之灾,叫如夫人们厌恶暗生。
结绮苑门前每日被愤怒的日用污垢堆积如山,水苏等人前面清理一番,不到半个时辰便又聚成小山丘了。
幸好是秋季,否则臭味熏心,即使如此,也足够她们承闷受怄。
芎凰虽出面阻止过,然而效果甚微,虽然与卓家嫡少主成婚不久,但卓越居在聚欢苑,芎凰居住如意坞,二人阋墙落到那幸灾乐祸的如夫人眼中,简直是心花怒放。自然,连她堂堂翁主都不放在眼里了。再则污垢都是在人不知的情形下突袭扔至的。
反正她们有的是闲暇时光,也找不到主谋。
卓越不闻不问,也好久未踏结绮苑门阈了。
修鱼翦篁落得作壁上观,只看好戏。
浣嫣气得跺脚:“小姐,我找她们拼了。”
“浣嫣,别给小姐添堵了。”堇蓠明眸晃她一目,手中自如撷着花草,安静如常。
水苏叹口气,秀眉微拧,望了眼苦薏,她在编着孔雀开屏通草钗。
每每遇上难题,她总是如斯,似乎柔韧适中的通草,比名花更能解语。
孔雀开屏钗有条不紊完结,雀嘴中衔了金灿灿的草珠子,一条条垂成流苏,极是雅致可人。
苦薏把钗随手插了浣嫣的芍药髻上,淡淡一笑,悠闲道:“是该我们出场了。”
水苏三人一愕。
苦薏起身,眉光潋滟:“来,我们把紫檀案抬到门外。”
“小姐,做么子?”浣嫣好问。
“照做!”苦薏眼皮也不抬,简短答她,伸手去搬紫檀案,太沉。
水苏与堇蓠推她道:“小姐,我们来!都要搬出去吗?”
苦薏点点头,面色沉静如池中的碧荷,格外恬淡宁逸。
几人平时用的各色用具一皆都搬到了门外,一如平时端坐和脂包粉,编奁结花,个个忙得不亦乐乎,香气清远曼溢,娴雅自好。
几架案上摆满了古色古香的草奁脂粉,而通草花千姿万态,皆是旁人苑中没有的花色,光彩夺目。
串串美珠,颜色多种,看上去比珍珠更耀眼。
金色的钗环步摇,闪烁着醒目的光泽,含着特异的通草香气,叫人忍不住想要用手去抚摩一下才舒心。
而更难以置信的是那一摞摞红艳的丝绢布匹,从未见过的真红桃红,晃亮人的眼。
来来往往的婢子看得有些眼花缭乱,个个隐忍着垂涎三尺,恋恋不舍从旁走过。遇上那提了污垢的大剌剌家僮小婢,不等他们扔上,水苏等人早已先捧了物事奉上,一壁接过他们手中的污垢,扔到一旁的大竹笥里。
各苑如夫人带着婢女远远观望,唇边带了冷笑与不屑。
看你们能撑多久!九夫人甩下一句,一扭纤腰,进了芙蓉苑,只命婢女们长点眼色,仔细瞧着还有何人与她们接触,要了何物。
第二日午后时光,与结绮苑近邻的玫瑰苑中走出几个童婢,捧了一垂髫少女出来,大约十二三岁的模样,肌肤如雪,美若天仙,一双睡凤眸,清亮得让人挪不开眼,与之对久了,顿感自己不过是一粒浊物罢了。
她一壁走,一壁眼睛凝着苦薏,神采飞扬,带了几分兴奋与舒畅。
苦薏微愕,不懂她眸中的意思。
水苏一旁低声道:“小姐,她便是玫瑰夫人的爱女,十小姐芄珠,从前跟你提过的。”
她就是十小姐芄珠,果真美得如尤物一般。
数年禁闭,她能自如走出,想必玫瑰夫人重症安好了,否则她如何来到这里?苦薏突然洞悉了其中原由,心痛痛地一缩,却也欢喜。
应是月母亲暗中出手相助了。
心中暗悔未能及时抽空去看她们一眼,真真失礼失情了。
卓苦薏,你切莫怨我才好。
心中如此思想,一群娇影已渐身前。
芄珠先前袅袅雅步,最后像是等不及,脚下飞速,一缕活泼的性子宛然呈现,她几乎小跑着奔至苦薏案前,捉了她的手,粲粲笑艳,清越的声音好听至极:“三姊姊,终于见到你了,我好想你!”
苦薏温婉握了她的手,眸华滑如绸缎,柔声道:“好妹妹,姊姊也想你,想不到你长这样大了,越加天姿国色了。”
“三姊姊笑趣我!”芄珠羞红了脸,扬眉灿烂笑道:“三姊姊也美若天仙,我好喜欢!这些年,我好想常来瞧瞧三姊姊,可是……”
芄珠嗟叹无语,清澈的眸光黯淡下去,瞬间又抬起,笃定道:“三姊姊,我一定会像你一般勇敢无畏,活出我无拘的性子来,不让母亲替我担着一份忧心。”
“庶母她好么?”苦薏心头一动。
“眼下好了,多亏了惜秋姑姑悄悄送了药来,母亲行动自如了。只是面色枯萎如草,身体虚弱,总不见大好。”芄珠明丽的黑瞳噙了苦味,愁怅道:“母亲从前是极美的,她很难过,所以室中从不敢放宝镜,怕她瞧了伤心欲焚。”
“莫怕,三姊姊给你些脂粉抹了,再饮些丸药,这些都是上等的草药!你回去给庶母服下,不出一月,庶母定会完好如初,肤色红润,光泽动人。”苦薏温柔抚抚她的肩膀,在案上抽了几包脂粉并一些制好的丸药。
芄珠捧了在手,似信非信道:“三姊姊,真的管用吗?”
“你放心,妇人之病,莫过于血脉不畅,心气郁结,庶母既然沉疴断去,必然是有失调养,这些药丸脂粉都加了极好的药材所制,你劝她服用,对症治来,必然好转。三姊姊保证,还你一个健康美丽的母亲。”苦薏喁喁笑语,眸色笃定。
芄珠欢喜道:“我相信三姊姊!三姊姊,你晓得么,你早就是我们姐妹心中的偶像,从你自拘那天起,我们就开始崇拜你了。你依性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独来独往,仿佛江湖女侠,让人羡慕呢。”
“是么?若非你今日提起,三姊姊只当我在卓家人人讨厌至极呢。”苦薏失笑。
芄珠牵了她的臂衣,撒娇摇了摇,粲艳道:“三姊姊哪里会让人讨厌?你少时便是美丽温柔,对姐妹们一视同仁,深得人心。如今大了,倒是性子跳脱了许多,我有些不认识三姊姊了,可是不管是怎样的三姊姊,我都打心眼里喜欢敬重,势必要学了三姊姊,不许自个儿弱质纤纤,被人牵了鼻子走。”
“好,芄珠妹妹只要下定决心,姊姊也决不让你被毁了去。”苦薏握紧她的柔荑,好美的一双手,温润如玉,晶莹似花。
“嗯,姊姊放心,我以后要常来你这里,哪怕嫡母责罚,我也不惧。”芄珠美瞳一涡坚定不移,面上露了十分的倔强。
苦薏欣慰一笑,爱怜抚抚她的面,柔声道:“好妹妹,真有巾帼样儿!你放心,姊姊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但你暂时不要时常来我这里,太点眼了,会惹怒嫡母。姊姊过些日子要离了卓家大院,到时自会设法接了你出去,所以你要稳住心性,一如往日安之若素,仿佛与我不曾相见,好么?”
“好,我答应姊姊!”芄珠纤眉拢了欢喜。
“这些药足够一个月的用量,你拿回去,免得旁人多嘴多舌,我一壁也送了各苑许多不一样的脂粉,你尽管安心用,不必藏着掖着,反而愈见起疑。”苦薏低声叮嘱道,
芄珠冰雪聪明,松了她的手,粲然一笑。
一壁命婢女们捧了脂粉,潇洒磊落扬眉离去,仿佛那些扔了污垢的家僮小婢一般的倨傲神色。
她前脚走了,后面又络绎不绝上前许多婢女僮仆,一皆索要了脂粉花儿,另带些手串儿罗帕类的。
接连十日,天天如此,送出去的礼品也足够千金了,污垢自消,而人却摩肩接踵涌至,大多是前来学习编花结草做珠串脂粉的,而另一半却是奉了主子的命令,找她要上好的真红桃红色锦缎,还有悄悄与她交好以得取香肌秘方的。
苦薏一一满足,从不悭吝。
似乎人人突然之间忘记她是不祥之人,俨然化身司美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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