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鱼翦篁冰冷移过目光,扫在修鱼绾月悠然自得的面上,酷烈道:“妹妹,卓家辛苦经营,几世繁华不能因萧瑶毁于一旦,若皇帝知道她好好活着,必定治卓家欺君之罪!她必须改名换姓,沦为婢子。”
飘逸得令人顿生卑琐。
萧瑶回眸看她一眼,那样一双清澈澄净的眼睛,仿佛不谙世事,又似纤尘不染,更似历尽繁华后归于纯朴的一朵淡泊。
姐妹到底是有了隙墙,冰壁相隔久远了。
修鱼翦篁漠然松手,心中五味杂陈。
萧庆听话地往前迈步,瑟缩看一眼修鱼翦篁,勇敢拖住萧瑶的手。
“不错,我有备而来,拼死而来!长姊既命人接我,无非不想放我自由,就最好不要逼我,我活着,瑶儿就活着,我死了,瑶儿也得活着!”修鱼绾月轻轻一推萧庆,柔声道:“庆儿,去牵长姊过来!”
修鱼翦篁美瞳泛开霜芒,贝齿咬出声音:“妹妹,原来你是有备而来!”
修鱼绾月搂过萧庆,一壁温柔替他揩拭着眼泪,一壁头也不抬,冰气在唇:“长姊,你当然不怕,可是若没有了卓家富可敌国的财富,任长姊再聪明绝顶,也是无济于事,长姊还是悠着点好。要知道,姊夫见了我,自然是信我的!”
“你以为我怕么?”修鱼翦篁怒涌,眸华撕裂一般盯牢她,妹妹变了,再不是那个任由她搓扁捏圆的侠气柔肠了。
修鱼绾月冷漠凝她,寒似玄铁:“长姊气忒大了,莫说府上匿了一对罪侯子女,就是蓄养千军万马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太过认真有什么好?偌大府邸都灭了,还不解恨么?不为自己,为越儿绿嬛积点阴德才是正理,世间事从来报应不爽。长姊,你若再动她一动,莫怪我见了姊夫,全盘托出你的根底,只怕你所有心血付之东流。”
“妹妹,长姊掌管卓府上下千口,有责任剪除后患,谋福众人。是妹妹不明智,偏带了祸患前来,萧庆可以留下,她不行。”修鱼翦篁手上一用力,仿佛下一瞬就要她血溅当地。
修鱼绾月唇边勾霜,展袖坐在金星紫檀榻上,冷目一哂:“长姊真是心眼愈小了,容不得妹妹休憩片刻。”
萧瑶瞳孔微缩,静寂无声,眸华一泊淡漠,瞅着她,仿佛瞅在一江秋水,雅赏过后不过如此而已。
姐妹二人进了厢房,不及落座,修鱼翦篁瞟一目萧瑶萧庆,眸中一抹锐芒划过,蓦然广袖上扬,伸手掐住萧瑶的脖颈,切齿道:“萧瑶,你祸及满门,苟且偷生,为何不自戕?”
修鱼翦篁粲然一笑,绝色容颜,笃定从容,如牡丹绽夭夭姿华,风情无限,怪不得嫡妻之位稳稳坐定。
“姊夫自便,妹妹只见长姊就好。”修鱼绾月冷冷道,数年未见,姊夫妻妾成群,大约更加意气风发了吧。
修鱼翦篁携了她的手,秀眉飞扬:“相逢须借东风,妹妹,一切都过去了,进屋好好歇着,长姊早置下酒席替妹妹洗尘接风,寿春公晚些回来见妹妹。”
修鱼绾月淡若桃花:“妹妹一样牵念长姊,奈何造化弄人,嫡亲的姐妹偏偏两处流离,长姊,你可安好自如?”
“妹妹,总算来了,长姊盼星星般,夜不成寐的,这会子心熨贴了。”修鱼翦篁执住修鱼绾月的玉荑,笑中带泪:“数年未见,长姊想坏了。”
青茉领着一行人逶迤穿廊度榭,进了三重仪门处,早有一群鲜衣美人迎上前来,众星捧月般奉出一枚牡丹花貌来。
萧瑶暗暗惊心,所谓的“素封”,大约就是如此境地了吧。
卓家富匹天下,府院楼阁无数,画石甬路连着花纹复道,珠耀瑙琢,精榭美亭,仙禽异兽,瑶池异草,无边无际,比之酂侯府,更是繁丽了十分。
华盖马车悠然停下。
修鱼绾月愕了愕,婉丽一笑,搂她在怀。到底是孩子,再镇静自若也是在侯府内,离了那熟悉的宅院,寄人篱下,难免畏怯了些。
萧瑶嗯了声,偎在她胸前,莫名的恐惧在眉心划过,仿佛这一去与月母亲隔了生死般,不由揽紧修鱼绾月的腰,要把她的温暖紧紧留住。
修鱼绾月爱怜抚摩她的头,柔声道:“莫怕,月母亲在!”
萧瑶紧紧牵着萧庆的手,依在修鱼绾月身旁,平淡如常的眸华里有丝忐忑。
公,长者有名望也,而卓观却是不及四十岁,富比帝王,风华正茂,妻妾如花。
无为而治的偏安一国,自然富贾多是牛毛,其中以寿春公卓观为贵。
淮南国人物埠盛。淮南王刘安嗜好鼓琴弄书,不喜弋猎狗马驰骋,以行懿德拊循百姓,无为而治,国库丰盈,民风颇美,因而流誉天下。
前方的路,一点未知,才叫人不安盘结。
萧瑶收敛愁怅,心默眸哀。
他的黑影早已不见,或许暗士总要去往黑暗的地方,除非刀光剑影,才悄然一现。
萧瑶坐在奢丽宝光灼灼的车中,四处寻找黑白老怪,眸中失落。
终于又回到地面了。
又一个日落时分,霞光绚丽里,画舫稳稳靠了岸。
远的只是距离,而近的,永远是心。
或者,当一个人只是安然如月驻在你身旁,你便不知不觉与她慢慢相近了。
似乎,他也习惯了少女的陪伴,习惯她用心的倾听。
日出日落,月缺月盈,画舫渐近淮南国,而箫声也不再缠绵悱恻,多了平和恬静,甚至有激扬高昂。
黄发熠熠,眸色如水,清清隽隽,仿佛与他一起沉醉。
不同的是,他身后总立了一碧衣少女。
十日时光,箫声依旧,癯影依孤。
江水漫然成趣,坐看云起也悠悠。
一浪高高溅起,打在画栏上,萧瑶拉着萧庆躲开,一壁笑了。
萧庆拍手道:“好,我陪长姊一起乱他。”
萧瑶跺脚道:“又被他跑了,你越怪,我越缠你!”
“就怕我回头忍不住想杀了你们!臭丫头,你中毒颇深,才能以毒攻毒救了我,别痴心妄想我会感激你!”逯羽长袖微展,白发飘飘而过,宛如白驹过隙般,竟然看不清他的脸。
萧瑶揉着痛颈,激他道:“你要么戴了幂离,要么长发掩脸,要么黑背对着人,难不成你害怕见人?”
“长姊说你好威风哦,谁知你这么老了不惜贫怜幼,还欺负长姊,你坏,不是好大侠,我不要向你学!黑白老怪,就是黑白老怪,你的脸一定很恐怖!”萧庆气咻咻道。
那人愣怔半晌,慢慢松开手,冷漠道:“你干嘛要学我?”
萧庆一旁恼红了小脸,叫:“黑白老怪,我不学你了!讨厌!”一壁扑上前来,一口咬住他的手背。
逯羽不耐烦道:“臭丫头,找死!”回手一箫打在她腿上,萧瑶痛得吸口冷气。
萧瑶拧眉,痛得挤不出一个字,倔强地瞪着他的背,飞脚去踢他的腿,他是大侠,即使老了也是英雄骨,踢不死的。
“自作聪明!”逯羽压嗓低冷:“臭丫头,乱取绰号要付出代价的!”一语末了,长袖回腕,掌骨准确地捏住了萧瑶的细脖子。
千里江涛,坐看云起,逐月华而悠悠?好一个清静自在,他心头猛然一震。
见多了阴损的人面,难得遇上合味的,着实有丝趣儿。
“这画舫窄窄一片小天地,我上下走一走总会遇上你的,难不成只许你站就不容我来么?再说了,千里江涛,坐看云起,逐月华而悠悠,静心养气足够了,何必吹这劳什子愁肠寸断的?黑白老怪,你真不讲理。”萧瑶也不知为什么,见了他就忍不住乱了性子,是否平生未见过老人家,而且游侠似的人物?虽性子怪了些,总是坦荡的。
习惯,倒也自然无拘。
语冰虽刺耳。
他的声音冷得如千年寒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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