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瑶脚下一滑,使了修鱼绾月教的借月弄影步法,顺势扶起阿蕖,以弱身挡在阿渠面前,抬抬下巴,倨傲直腰,毫无畏惧。
阿蕖仆倒在地,喉中一腥,吐出一口血。
风纯衣掌势凌厉,震飞阿蕖的身。
萧瑶急叫:“阿蕖!小心!”
阿蕖容色剧变,不顾一切扑上剑风,徒手去夺凤步摇。
香宜吓得跳到萧瑶面前,以自己的薄躯挡住萧瑶骤然而起的身影。
锦帘碎处,风纯衣长臂一展,手中长剑挑过几上七宝庆云凤步摇,高高举起,往地上掼去。
“不必敬!本公子替你毁了它!”一脉冷音如风灌入,冰冷似雪破空撒下,凉人心腑。
萧瑶摇摇头,容色淡淡:“少不得敬着吧。”
“那怎么处?皇太后亲赐的,尊贵着呢。”阿蕖忧眸道。
“有何好喜的?皇后不过九凤,我却得了七凤之势,岂不是有僭越之嫌?人未进宫,想必已是众口铄金了。一个人若久居沸反盈天之下,是珠子也会消融灵气的。”萧瑶唇上一抹无奈之色,对阿蕖,她从来就是视为心腹,母亲亲手调教的丫头,端端的心思灵敏,极具眼色。
阿蕖伸手端过玉盏,放置身后案上,回手握美人拳轻轻替她捶肩,一边轻声道:“侯主,你不喜欢七凤步摇吗?”
萧瑶睨她,神态些微惫懒,蔫蔫嘬了口,弃之一旁,用手揉了揉微酸的脖颈。
“侯主,叹气可不好,人未老心老着呢。”香宜俏皮道,一壁递上香茗一盏。
萧瑶幽幽一叹。
皇后以帝家外孙之尊,以皇帝玉口“金屋藏娇”之诺,尚如此居悲,何况旁人呢?
人愈宠,境越险。宠与辱从来就是一线相隔,帝家翻手覆云寻常事,得来容易失也易,即便笑到凤座华冠时,也是红颜迟暮万境悲。
然而,心底愈加多了一份沉重,仿佛少了分胜算。
皇后也不过九凤步瑶,而她却青云直上,未进便拥有了七凤步摇,皇太后对她的宠溺可见一斑。
几上七宝香奁撤在一旁,一支七宝庆云金步摇灼灼刺目。
萧瑶托颐坐在紫檀榻上,对着榻上的花梨几兀自出神。
绿荑飘香,人安然。
风纯衣挑眉冷酷一笑。
绿荑苑中的女子,明日离欢妃。召离,你的女儿真是风光旖旎,难怪你要甫时与他鹣鲽情深弃我再不顾。
他极力眺望,落入眼中的,竟是绿荑苑。
萧家数世辉煌,果然大得让人惊心。
风纯衣宛如受伤的野兽,奔跑在萧家庭院中,眸中一色噬人的裂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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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他不会因爱生恨,恨,才是毁天灭地的。
这世间并不是死能解决所有的恩怨,比死更可怕的还有未知。
召离不语,宁静依在他臂腕,眉角捻柔,唇绽梅韵,却是胸中澎湃不定。
“我们连死都不怕,又惧谁来?”萧勉温容安慰,心潮暗涌。
“夫君,我有不祥之感。”召离泪眸雾茫茫。
萧勉紧紧拥住召离,差一点,他们就阴阳两隔了。
剑收袂扬,桀骜不驯的身姿冷酷荡去。
风纯衣喉间发出仓皇失措的狂叫:“召离,你死亦难酬,我偏不让你如意!你我咫尺天涯,今生情断义绝!再无深缠!”
窗外风翼自由飘卷,而人却已然失去洒脱飞翔的双翅。
“好一个死亦难酬!”风纯衣狂笑,双瞳睚眦,心破碎如齑粉,眸芒刺在她脸上,恨不能与她同赴黄泉,再无缠绵纠缠。
召离美眸噙悲:“我欠他十四载,死亦难酬!”
风纯衣眉峰痛如撕裂:“阿离,你竟然肯为他死?”
恨在,情亦在,戾气的剑势生生扼住。
“纯衣,不要!”召离失色叫,长裙一漾,娇躯往前扑至。
风纯衣剑尖颤抖,狂怒让他失去了支撑,眸华喷火,手臂愤扬,剑尖冷冽挑向萧勉胸前。
原来不见,还有丝期翼,甫时,却是连最后的留恋也要湮没虚无。
再无可能了。
那么,她秋菊般的清眸哪里会留一地容他?
她终究还是认可了他。
风纯衣心中一悲。
那是侯府世家的高华丰仪,非江湖浪子的狂放不羁可比。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离儿,萧勉愿与你同生共死,此生再无遗憾!萧勉感谢离儿给我几日最美时光,足够笑傲红尘。”萧勉轩眉绽笑,别样温润如玉的气度,使他自成一格的优雅从容。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召离以疏离的眼神瞅他一目,唇边拢了清浅如菊的笑意,抬眸深深凝着萧勉,温柔如棉:“夫君本是樛木,召离不过葛藟,此际明白这个道理还不算晚,夫君嫌弃召离么?”
召离渐渐平复自如,小鸟依人倚在萧勉身畔,柔情似水。
萧勉淡逸如故,眸中笑意点点,仿若未闻。
“就算懂你又如何?我早已不是当年的召离了,懂与不懂都没有任何意义。你兄妹二人处事风格我无法接受,也承受不起。”召离胸中微痛,语中深意只有他二人懂得。
“原来连你也不懂我?”风纯衣凄怆一笑,咬牙恨道:“是你闭门不肯见我!我只想逼你主动来见我一面而已,可惜,你却是铁石心肠,任我侮辱高门侯妇,侮辱你高华品格,就是为了承诺你既为人妇就忠于人妇。阿离,你做得到优雅转身,我却做不到。我再问你一遍,是要留在此间,还是与我逍遥江湖?”风纯衣玉面铁青,本就不俗的谪仙容貌,此时像碎裂的竹,痛得麻木了。
召离姌嫋侧身,盈盈一握萧勉的手,从未有过的似水纯情额间靥上绽放,她眸华清冷如莲,语句却以最柔的芬芳道来:“纯衣,夫君赤诚待我,十四年如一日,我召离何其德慧,得他痴情宠眷?我用十四年最美琼华来谢你的情愫,难道就不能用余下迟暮红颜酬报夫君无私无悔爱恋么?我近日才敏悟,我真正负的人是夫君,而不是你。你若心间有我,为何不善待自己?却偏要做淫秽苟且之事?污人污己,不知自重,你还是那个白衣胜雪的剑君风纯衣么?还是那个令我尊重坦荡无垢的江南风公子么?”
而她却执着了这么些年美好风华,辜负岁月的恩慈。
原来,再次的相对,也不过如此平淡风光,并不旖旎。
召离蓦然一笑,那一笑,破茧化蝶,仿佛铁树盛开。
沉寂压在人心,有幽幽的凄凉。
空气胶着,好似人为凝住。
时光恍若停滞,召离久久不语,眉尖心上一皆苦涩泛滥。
“风纯衣,你若恨,恨我!切莫伤害离儿!”萧勉伸臂挡在召离面前,眉泽不惊不怒。
他眸心含愤,语带讥讽:“阿离,你曾说心中只有我,苦在祖训难为,为何今日与他鹣鲽情深?你负我不够,还要裂我心肺不成?”
一袭白衣胜雪的皎皎男子,玉树临风的美面,眉目风流,姿容隽秀,如星双瞳拢满悲伤,手中剑气直指召离。
蓦地,锦门被怒气荡开。
良久良久,仿佛岁月停顿一般,只愿心意驻在美妙时光里,再也不愿醒来。
萧勉揽了她在怀,幸福溢满俊瞳。
召离温顺依在萧勉胸前,斜靠在锦榻上歪乏。
芊意苑,四瞳情深似海。
萧瑶莫名的心酸,顺手折一枝秋菊在手,菊色粉红,有暖暖的香气扑鼻,秋季有它,萧瑟里终有缠绵美意。
好在,母亲从来就是被爱的女子,只是建立在旁人的痛苦之上。
爱上亦有苦。
愁字剜心。
心底却是悲哀一缕,小小侯府深藏哀怨,女子的委屈,又何尝不是得宠欢喜失宠愁?
萧瑶只当眼拙。
一干妾室苦涩含唇,却是无颜去争春。
修鱼绾月浅浅一笑,转身折向海棠苑。
他的眼里,只有她。
“好,听离儿的。离儿也累了,我们回屋歇歇乏。”萧勉柔情脉脉,挽了她的手,恬淡点染眸光。
召离轻拉他的长臂,温声道:“夫君,随她去吧!”
萧勉皱眉不语。
不等萧勉应话,她已然拉了苌北珠往芙蓉苑而去。
苌骊人走在最前,闻声回眸,跳脱一缕讶然,旋即顿悟过来,如风卷至,一把携住她的手,艳眉拢了烟色笑意:“珠儿!你怎地来此?快进屋说话!”
众人目光一皆扫向苌骊人。
萧勉一愕:“苌北珠?”
见院门将关,女子趋势上前,盈盈一跪:“姑父姑母金安,苌北珠拜见姑父姑母!拜见嫡夫人月夫人!”
话语间,二人随了众人进了庭院。
萧瑶薄嗔:“异族女子多是蓝瞳绿瞳,有何稀奇的?”
阿蕖急忙摇头,轻笑:“那蓝瞳好像六夫人!”
萧瑶牵一牵她的衣襟,悄问:“你认识?”
阿蕖最先瞧见,自觉眼光一错,眸露惊色,不觉往萧瑶身后一缩。
萧氏一门伫立院外,等她走远,方收心敛气,正要回院,拐角转来一名青衣素妆女子,女子大约二十妙龄,蓝幽幽的双瞳,甚是美丽。
午膳后,长公主翩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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