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也软垂下来。
她眸中露了一丝疑惑。
仇与恨,真的是刀剑之道才能至上的么?
绛叶漏过她的凌厉,扫向萧瑶,她笑得如此纤尘不染,仿佛要用最纯美的容色化却世间所有的爱恨情仇,须臾,心之一叶,有微微的瑟缩。
修鱼绾月不易察觉地剜了一波绛叶。
皇帝眼中,再不见阴霾。
“陛下最是圣明,瑶儿心服口服。”萧瑶嫣然,这一笑,仿佛盛开的秋菊,清丽人眸。
“瑶儿也得了巧嘴儿,绕着弯儿说朕是不速之客,别有意图!让朕欢喜不是,恼也不是。瑶儿放心,虽然朕这些日子接了不少弹劾酂侯的奏章,但朕心明如镜,晓得是旁人见不得朕宠了瑶儿。”皇帝失笑,郑重握一握她的手,仿佛把君王所有无瑕的情义倾情注入她的掌纹,给她熨帖的安心。
“父亲也是清雅之人,与母亲鹣鲽情深,恨不能辞官一共莳花才赏心乐事。那些门客早让父亲烦不胜烦了。陛下今儿真是不巧,双亲才出前门,陛下便如龙降临了,这大好风光未见,父亲真真叫屈了。”萧瑶俏皮戏谑,纯眸清滟,手心深处,回复最初的玉样温度。
皇帝舒朗一笑,眉华绽彩,爽声道:“朕深恶外戚恃宠怙骄,酂侯如此,深洽朕心。既封,朕不瞧也罢。”
“陛下谬赞,臣妾汗颜!臣妾夫君一向性子张扬,不为名缰利锁,突而君恩深顾,忘乎所以也是人之常情,所谓蚁附腥膻云集华堂,从来就是贫夫一入龙门车流如水。再则侯府蓬荜生辉得于陛下,苌氏妙曲不过恰巧瓜田之下。夫君昨儿起已经封了清风苑如云堂,谢绝门客浊扰。一是本性使然,二来君恩无以为报,惟以清心寡欲谢陛下。”修鱼绾月镇定自若,娓娓眼风接过皇帝的疑色。
“酂侯府中卧虎藏龙,朕不敢小觑。萧夫人莳花天下第一,月夫人巾帼飒爽,想必功底也是不弱。听闻六夫人苌骊人一把歌喉颠倒众生,门客接踵而至,大有乘风破雾,青云直上之态,朕倒是想一见热闹景致,可惜侯府今儿冷清得很。”皇帝不动声色,语风微妙。
修鱼绾月盈盈敛衽,从容道:“陛下,绛叶乃臣妾义妹,功夫了得。夫君又不在府中,臣妾怕陛下有个山高水低,不敢大意,特地命她佩剑随侍。”
萧瑶微愕,掌心有热热的潮。
绛叶手心一抖,剑顺势回到鞘中。
皇帝眉峰簇拧,龙眸警惕跃至绛叶身上,唇边绽了稀薄的霜色:“姑娘是何人?”
空气有些湿滞,有铁气的冰意。
绛叶视若无睹,眼光聚为微芒一点。
修鱼绾月凤瞳睨她,眸华似冰结,一涡警醒。
绛叶伸手按住腰间的佩剑,光芒暗隐。
皇帝被萧瑶的柔美搅动心湖,脸上笑意融融,扫却心底微漏的不豫,温柔捏了捏萧瑶的手,分明未进宫,已是宠溺三千了。
修鱼绾月头前引路,心叶攥紧,容色极力镇静。
再抬首,依旧赤子无邪,娇俏挽了皇帝的臂,秋波流丽。
然而,却严丝合缝地落入巧笑嫣然的萧瑶如羽长睫上,她低眉浅蹙,暗诽,美人于皇帝,就如鲜花媚春风。
皇帝瞳中一丝不易察觉的愠色悄然滑却。
原来淮南王刘安送上的美人果真是国色天香外的绮丽,而他亲手赐给忠臣,并赐封号为“月”以免委屈了淮南王,示之恩宠有加。
“月夫人请起!朕无诏令达府,不知者无罪!”皇帝凝她一眼,眸露惊讶,她的美别具风情,心上怦然跳过一缕惋惜。
萧瑶心腾欢喜,月母亲来了,足可抵挡一阵罢,拖了皇帝不去清风苑才好。
“臣妾修鱼绾月接驾来迟,请陛下恕罪!”修鱼绾月红衣紫帛,妩媚飒姿,一股子烈烈风华。
为首一名女君的装扮,却不是召苦薏。
皇帝赞赏点头,迎面拜倒一群鲜衣女子,钗环翠黛,美不胜收。
清风苑离菊亭稍远,两人走走停停,一边欣赏园中的花草树木,虽无皇家庭院雍容华贵,却也是繁华锦绣,秋意热闹。特别是菊圃内一株株云集密布的琉璃繁露,蓝得让人如沐海洋,风情眷秀,哪里还瞧得出前身不过是旷外无人欣赏的野菊呢。
“萧瑶遵命。”萧瑶欣然,眸尖隐隐一星忧色。皇帝来得太突兀了,双亲虽琴瑟和谐,怕是顾不及清风苑如云堂更名之事罢?
皇帝握住她的手指,合在掌心里,眉峰聚笑:“我若游离,也是瑶儿带来的恍惚。瑶儿,带我瞧瞧清风苑如云堂,可好?”
“陛下,你也游离了么?”萧瑶伸指在他面前晃了几晃,可人的眸光,如谪仙不染尘垢。
他感慨万端。
那样清香素洁的女子,般般入画。
不过四月光景,却觉四年那么长久的记忆。长乐宫中,他携着萧瑶逛了整整一日,直至两人腿软骨酸,萧瑶倚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四眸相碰,一皆憋不住笑出声来。
皇帝不由失笑:“瑶儿这是还礼于朕么?”
萧瑶反牵了他的手,笑道:“陛下,瑶儿陪陛下园中四处走走,可好?”
“原来如此!朕只道瑶儿嫌弃朕!”皇帝眉绽爽笑,重握她的手,温声道:“朕从此再不用熏香,有瑶儿的地方,便是肌香沁脾,何劳熏染?生生污了瑶儿冰清玉洁。是朕不好,朕绝不让瑶儿再受其害。”
萧瑶倚亭折了一枝木香菊,轻盈上前,挈过他的手,把花放在他掌心,抬眸俏皮一笑:“陛下,瑶儿自幼吃尽天下名花,最闻不得珍贵的熏香气味,瑶儿想这木香菊,倒是和谐洽心,陛下拿了它,瑶儿就不晕眩了。”
“陛下本是至尊英雄,自是耳聪心朗,听出的音韵也异于常人,瑶儿佩服着呢。”萧瑶睇他一目,他眸中的光芒虽不冷冽,却是蕴了别样滋味,有噬心的敏悟。
皇帝眸色有星不豫,唇边拢了稀薄的淡笑:“雪色如碧,人间长欢。逸雅之外,朕倒是闻出荡气回肠的剑韵。”
“《碧雪长欢》,瑶儿自谱的曲子,上不得大雅,亭间自乐罢了。”萧瑶起身离他一线,他身上有精雅的甲煎香气,她闻着有些眩晕。
皇帝眉峰欢喜,揽她在怀,亲厚道:“瑶儿弹的是什么曲子,朕听着赏心。”
羞色最是撩人心湖。
萧瑶心尖一瑟,明眸凝他一眼,含羞带嗔道:“陛下取笑瑶儿!”
“今儿官员休沐,朕甚觉百无聊赖,恰逢皇后母亲窦太主寿诞,皇后请旨回太主府亲贺,朕准了她五日归省。朕就想来瞧瞧瑶儿,瑶儿可想朕?”皇帝握紧她的手,眸华脉脉。
萧瑶漆瞳浅笑:“瑶儿未吓着,只是惊讶陛下为何来此?不是过几日么?”
“朕吓着瑶儿了?”皇帝伸手携住她,并肩琴旁坐下。
“陛下!”萧瑶微怔,起身盈盈行礼如仪。
皇帝独自一人立在木香菊树下,双手负于身后,潇潇洒洒,气度雍容。
早闻皇帝尚黑之外,最崇黄色,黄色着在他身,别有一番贵韵。
“真是曲中天籁,妙手云心。”一道清朗含威的音色破空划来,黄裳晃眼,与那日初见的天青色云泥之别,格外霸气。
木香菊羽丝风中微摆,琴音激荡处,羽瓣落了一地。
香宜听得痴怔。
琴音飞扬,如流水淙淙,似瀑布高昂,间或有婉转浅柔。
萧瑶亭间袅袅坐下,手指轻轻一拨,仿佛拨动岁月的沉疴。
梓琴淡淡的紫,不名贵,也无装饰,一如人清清素素,只不过琴身雕了六朵碧色雪花纹。
香宜伶俐,琴片刻取至。
恰到好处的粉红,不浓不淡,甚是怡人。
好曲配好亭,木香菊,丝长如羽,色比莲裳。
走至一半,停下脚步,莞尔笑道:“香宜,你取琴来,我在木香菊亭等你。”
萧瑶折身回返,仿佛飞燕归巢。
真是好!
再回首,父亲母亲已双影不见。
萧瑶粲笑如花,扬一扬手,转身跑开。
召离粉面酡绯,嗔她一目。
“不了,父亲与母亲前去吧。”萧瑶倚上前,在召离耳边调皮低语:“母亲,好好疼父亲!”
苦意,野菊别称,亦是向往无拘的自在人生。
“傻丫头,你忘记苦薏庄了?父亲请菊中妙手培育了新色苦薏,比你母亲亲育的琉璃繁露还要胜上几倍。瑶儿要不要与父亲母亲一起去瞧瞧?”萧勉眉尖心上俱是温暖如春,眸如星子的光芒灼热在召离的面庞,她终于肯陪他去苦薏庄了。
萧瑶失笑:“父亲,城外菊花再美,哪及园中名菊呢?”
“瑶儿,你今儿给母亲请安晚了,父亲等不及,要与母亲城外采菊了。”萧勉唇边笑意深婉。
召离望一眸萧瑶,醇厚一笑。
萧勉挽着召离款款而前,他轩眉柔情似水,而母亲一袭火烷衣,清贵出尘,瞳华噙羞。
父亲今日竟是朝中规定的五日一休的休沐日,她忘了前去请安。
萧瑶抬眸,欣然绽笑:“父亲,母亲!”
君侯与夫人竟然一道行来,着实稀奇。
小丫头香宜身后欢喜地叫:“侯主,你瞧!君侯和夫人……”
晨曦如暖金,软软洒在萧瑶身上,一壁走,一壁顺手折几枝玉簪花,花香清雅,极为好闻。
再久的伤心,抵不过一笑泯千愁。
夜色妖娆,馨婉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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