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清冷而从容,仿佛不过吐了浊气一般,听在诸人耳中,却是惊得面色俱变,一皆拢紧袖中紧握的双荑,心扉渐渐苦闷滞重了。
皇后微微一滞,又从容转眸,挑眉接过皇太后睫羽蔓延的精芒,故意轻咳了声,轻描淡写地抬起凤凰罗帕优雅掩唇,艳丽的唇角在帕后勾成狠决的弧,低眉拢了拢腕上富丽的红翡手镯,寡冷的语色续道:“大汉法纪,列侯犯大不敬罪,轻者废国,重者诛三族,这酂侯府,如何调教子女的?”
皇太后慵懒睇她一目,不动声色的雍容华贵,很有些超然的意味,然而,眸底的色泽,似千年的冰潭。
“长公主是圣上的心尖子,对孤不敬,孤看圣面懒得与她锱铢必较。太后素来宠溺她,臣妾也不敢多说。都说受宠便好,不受宠,怕是藤萝蔓滋,助长了她任意的娇性儿。至于萧瑶,今儿是孤寿诞,皇太后格外开恩诏令她前来觐见,孤也想瞧瞧赤雁栖香樟的到底是何等高华女子,料不到绝色之外,倒有副张狂乖戾的性子。这性子在民间尚难取巧,若入宫闱,只怕……”皇后丽颜噙笑,唇边蕴了冰花的容色,清冷的眸华闪过一丝厌意。
皇太后眉心微皱,鼻间哼了声:“哦?”
皇后下首浅坐着宠冠六宫的卫夫人。卫夫人丰容盛鬋,月样纤眉,清姿异众,色泽雅淡宜人,一方宝蓝色锦帕轻轻点了点美轮美奂的唇角,一壁端柔娴静地恭听,乍闻言掌中锦帕微微一颤,这逆女又生事了!
“萧夫人不知爱女去向,孤却是瞅见她随长公主擅离殿门了。”皇后淡比清水地扫她一目,眼前看似卑弱气怯的女子,像是软絮絮地滴出水来,偏偏美得风情万种,别具一色。而她那嫩气未消的女儿只看上一眼便让人寝食难安。
召离脑中翻覆一百次的句子,真到用时,才发现侥幸二字根本敌不过皇太后的刃眸,是自己太大意疏忽了,以为有了皇上的承诺,爱女何时都是万无一失的。
汉家皇帝素来惧母成习,偏偏皮女率性而为,在皇太后面前使气儿日子岂是好的?
瑶儿,你到底去了何处?
召离惊出一身冷汗,暗自苦迭,匆忙离席跪倒,颤声道:“皇太后息怒,臣妾小女不晓事,愚鲁触了宫规,请皇太后念她无知宽恕一回。”
皇太后凤目微眯,殿内优容梭巡一番,唇边如菊的笑意渐渐敛滴秋霜,眸华盯牢一人,齿间漏了一丝不豫道:“萧夫人,令爱呢?”
长信殿内鸦翅一地,千色缤纷,钗环玎玲,内外命妇们按品级依序礼毕,一一裣裙忐忑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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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畅然一笑,是了,做不了神鸟,做那娇小的燕子也能飞往天空,无人能拘禁了自由去。
萧瑶温婉扬她一眼,清越道:“做不了神鸟,做只凡燕也是爽落的。”
“瑶姊姊海阔天空,必当青云直上,飞往天际,如那赤雁一般无拘无束。”长公主羡慕不已,恨不能自己也变身平民百姓,如了那雁燕翅羽。
萧瑶粲笑:“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不会负诺。江湖,我去定!才不要这牢什子侯主身份束缚了自由心。”
“好,瑶姊姊不许翻悔,答应带我去就一定要做到。”长公主伸指与她相勾,算是约定俗成。
萧瑶温婉抚抚她的肩,柔声道:“但凡我改日有了能力,自然带你一起去往江湖看一看,多少圆了梦境也是幸福的,再则路在脚下,女儿身又怎样,一心想出去自然出得去了,就怕三心两意,思前滞后,误了脚程。”
“瑶姊姊,你与我皆是一样的心事,我也向往江湖,只是深锁宫中,哪里能去得了?倒是姊姊有心,可去一去。”长公主幽幽一叹,眉间拢了愁色一朵。
想到心仪的少年羽公子,萧瑶心头突突,面上稍稍露了窘态,仿佛怕长公主看出端倪,急忙伸手去捧五彩云霞,可惜云朵如烟,缥缈若梦,竟握不到手中一羽。
“当然听过,如今江湖名气最大的女中花侠也就是她了,她给女子长了骨气,我也是敬佩,总想有机会见一见,还有那江南四公子的,淮南第一剑客雷被,听说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哪怕遇上一遇即使擦肩而过也是欢喜在心的,不是么?”萧瑶笑得粲丽,仿佛眼前晃过一条条俊俏的人影,侠者,都是如神仙般能飞的吧?而他,不也是江南四公子之一么?
长公主惊了惊:“瑶姊姊,你也向往江湖吗?你可曾听过‘庆云剑’扶璎女侠,一把庆云剑,打遍天地无敌手,是女中豪杰,就连母妃也十分倾慕呢,可惜不得见。”
“是庆云!可见皇帝是明君了,皇帝德厚,则庆云现,庆云现,则天下安定。如此好光景,更加坚定我要闯闯江湖了,走一走巾帼尘生,也不枉来尘世一遭。”萧瑶优柔一笑,美眸漾了五彩云霞,心中安暖一片。
“瑶姊姊,这云儿真美,是不是传说中的庆云来着?”长公主欢喜道。
二人挽手,伸长腕子去接那似飞肩的云彩,两双美目,映照了一眸瑰美的光芒。
这一笑仿佛惊天动地般,那辉煌壮丽的云彩扑翼而下,好似与梨花合二为人,将二人团团裹在一片七彩丽华中,仿佛沐浴珠玉汪洋,金镶珀耀,色彩鲜绝。
长公主一壁躲避,一壁灿笑如花,两人如蝶翩闹,双臂勾在一处,止不住相视扑哧一笑。
“长公主真真乱点花偶,我再不饶你。”萧瑶羞红了脸,伸指去拧她的雪肤。
“若瑶姊姊长伴身旁,即便深锁宫中也是幸事!瑶姊姊,我请父皇娶了你可好?父皇必然也是爱极姊姊!”长公主凤眸清扬,含了兴奋的意味,有丝促狭。
萧瑶无拘无束言语间心中一突,她可不想与她深宫相见,那意味着她再也逃不出皇家的禁锢了。她与长公主出生时皆降了一样的赤雁祥瑞,注定是非比寻常的缘分,所以今日初见,便有相知百年的感觉,仿佛别离许久才骤然相聚罢了。
“不过自幼饮用异花罢了,香气吃久入了骨髓,与人合一,再难分的。若能用药掩了这花香,倒是我乐成之事。”萧瑶抽回手,抚抚她吹弹欲破的雪面,温声道:“长公主才是国色天香,圣上独宠,皇太后爱若明珠。普天之下,最尊贵之人莫若长公主,长公主知足必然长乐未央。萧瑶今日与长公主相识一场,既是天定的缘分,也是志趣相投的性子,但愿它日还有机会再聚。”
“瑶姊姊果然吃异香长大的,不仅肤体自芳,也是海阔天空的性子,冰香一般的脑仁儿,吃定了皇祖母。”长公主俏笑的模样仿佛千层菊盛放,清丽如仙。捉住萧瑶的手臂,使劲嗅了嗅,羡慕道:“姊姊好香,梨花香半迹也无了,果真国色必然天香。”
萧瑶伸臂,宽袖褪处,裸出一截白玉般的秀臂,腕间一串蓝玉珠子雕木香菊镯,泛着优美的光芒,衬着她的手臂晶莹剔透,手中梨花枝敲在长公主娇俏的眉上,吃吃笑道:“长公主,合宫中,谁最怕你呢?我和皇太后最怕的人腻在一起,有什么可惧的?二者,我怕人散了,再没机会自在去瞧长乐宫的名花儿,趁着这会子热闹去做赏心的事儿,太后哪里挂我眼睫上?光是应景儿就自顾不暇了。”
长公主水眸斜溜过来,俏皮道:“瑶姊姊不怕皇祖母责罚?那一殿子低首下心气儿不敢吹睫的,生怕行差踏错折了富贵尊华,偏瑶姊姊张了九个胆子率先偷溜出来,姊姊不晓得皇祖母一生气要杀人废黜的,父皇也是敬惧几分,何况妃嫔呢,更甭说臣子妻女了。”
“长公主冰清玉洁,与梨花一般稔色人儿,萧瑶赏心悦目,觉着除了这绝世梨花再无可匹配长公主的清雅了。再则,殿内美人鲜色,乱人的眼,待久了,心里惶惶得紧,我感谢你肯依我的主意才是呢。”一袭绿沈长裙曳地身材纤弱姌嫋的少女以花掩唇,隐不住一靥芍药笑粲美春。
杏黄襦衣少女长身玉立,不过**岁,却已长得齐绿沈衣少女耳鬓高了。她拈花在鼻,轻轻吸口气,灿笑如花:“瑶姊姊,多谢你带我出来赏梨花,未央宫名花倾心,却不及这金素的梨花养眸。姊姊刚才说雪是天上雪,梨花却是人间雪,雪比及梨花输了段香气,果真极好的人间极品,平素竟是忽略了。”
两枚妙龄少女,各自折了一枝素雅脱俗的梨花娇笑相对。
一树梨花冰莹凝玉,绵绵腻腻似俏皮披在女子身上,格外炫人。
梨花下的女子巧笑嫣然,喁喁清欢,不曾看到天际辉煌的云之霞裳。
而梨叶是金,夺目的光华,绮丽人眼。
梨花白,梨花香。梨花繁盛如雪。
窗外悄然云蒸霞蔚,空际五彩庆云如珍珠般透明洁净,拖曳长长的五色尾翼,仿佛仙带飘逸多姿,色彩绚丽斑斓,渐渐聚成龙凤纹样的吉祥光羽,扑天匝地向长信殿中廷幽处一株金叶梨花树翻卷而来。
锦帘摇曳,鲜衣袅袅,世间最尊贵的美人云集一殿,艳比百花的粲放。
长乐宫,长信殿。
正是花比人娇,香满天家的芊美时光。
名花如上好的绸缎层层叠叠,各自敷鲜渍色,施尽风情万千,一皆旖旎花衣鲜蕊,在宫苑的黛山绿水间迤逦铺开,仿佛色彩的盛宴,华丽了人的眼,浓酽了人的心翼,兀自优柔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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