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车厢,水月奴把外衣还给了我。我穿上启动车子离开了百花山庄,山路狭窄,逶迤延伸,为了安全便减速慢行。水月奴望着窗外的山林,皎洁的明月,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我盯着远方回忆过往的生活,清淡的哀伤占据心头。到了山顶拐弯顺势而下,灯火辉煌的城市跃入眼帘,就像一座漂浮在云端的孤岛。它是人类智慧缔造的产物,我们又爱又恨的世界。无数的飞虫在光影里翻飞,被气流卷入车底,死去成为它们唯一归宿。
我问道:“姐,你住在哪里?”
“煦竹园,”水月奴的声音淡若薄雾。
煦竹园在孤岛区的西方,依山伴水,清一色的豪华别墅,我区最有名的高端住宅小区。我沿着环山路行进,向西转入玉江路,穿过了四个红绿灯,重新逃离城市的包裹,在国道上行驶了大约五公里路程,向上进入秋水路,路边的房子稀疏起来,寂静的山林突兀站立,右转上了一条柏油路,大约行驶了三公里左右,便看见山上成片的灯光。到了煦竹园雄伟的大门前,水月奴好像没有下车的意思,靠在车窗望着住宅区,眼中竟有一丝恐惧之色。我只好驶入小区大门,却被横杆挡住去路。水月奴掏出一张卡给我,我接过放在感应区一刷,指示灯由红变绿,横杆自动升起。我把卡还给她继续向前行驶,她不时修正线路,很快到了山顶一幢独立别墅,她叫我靠边停车。透过挡风玻璃远远望去,别墅占地面积很大,雄踞于山顶之巅,视野开阔,与其他的别墅相隔甚远,位置隐蔽而又幽静,四面枝繁叶茂,树影婆娑,内部却是漆黑一片,了无生机,就像一口巨大的棺材。水月奴道:“这就是我的家。”
我道:“很气派。”
水月奴淡漠一笑,说道:“我去了,你开车小心一点。”
“知道,”我道,“姐,我二十四小时开机,有事打请我的电话,随叫随到。”
“好!”水月奴下车关门,向黑色的别墅走去。我掉头原路返回,到了门口被保安拦下,登记了车牌号方才放行。出门停车,想想冰雪公主般的水月奴,觉得此女非同一般,却又觉得她神秘莫测,令人难于把握。风钻进车里清凉干爽,我靠在座椅上抽烟,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犹如做梦,最夸张的是鸟儿早就是老板,我还龌龊的误解她,实在无言以对。唉!长叹无声,掏出手机查找小妹的号码,拘留所见面之后,我无颜面对家里的任何人,一狠心切断所有的联系。半个月前的一次饭局,恰巧遇到小妹的闺蜜,从她的嘴里得知小妹大学毕业之后,加盟红云装饰,混得还算可以,成了父母心中的骄傲。至于我呢!简直就是父母的耻辱,他们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他们从未有过我这样的儿子。人哪!趋利避害的自私动物,亲生父母也不例外,终于找到了小妹的手机号码,我抱着试试的态度拨了过去,竟然打通了,心情很是激动。
小妹问道:“请问你找是谁?”
出狱之后,我更换了手机号码,小妹当然不知。我耍笑道:“猜猜我是谁?”
“哥,是你吗?你在哪里?你过得可好?这么长时间了,你连个电话都不给,真是绝情。我想去单位找你,可被爸妈给挡了下来。我真的好担心你,怕你想不开去做傻事。”
小妹一下就听出了我的声音,她的话又让我心酸不已,看来爸妈真不要我了。小妹道:“哥,大伯说你辞职了,真的吗?”
“真的,”我道,“不过还没办手续。”
小妹道:“哥,老妈为这事哭了好几次。你,你太冲动了。”
我淡漠地道:“不是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考虑。丫头,我活得很好,比以前好千倍万倍。那些盼我死的人,肯定特别失望。”
小妹听了我满腹怨气的话,慌忙劝解道:“哥,你不要胡思乱想,谁也没有放弃你,是你自己放弃了自己,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好大哥。这世上除了父母之外,你是我唯一的亲人,爸妈就是好面子,他们其实挺担心你的,你就别跟他们呕气了,回家吧!”
我沉默了,最后一次回家的情景历历在目,那样的刻骨铭心。老爸堵在家门口不让我进门,老妈在家里哀哀哭泣,好不凄惨。门口站满了围观的村民,幸灾乐祸地望着我们一家窃窃私语。
“大娘,他真吸食那玩意儿。”
“可不是吗?听说还被拘留了,刚刚放回了。”大娘摇头叹息。
“那么争气的一个小伙,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家门不幸啊!”
“说不定啊!连工作都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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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双眼血红脸色铁青,冲到我面前左右开弓,打得我晕头转向。我不避不躲任由他暴打,直到鲜血从嘴角慢慢溢出他才住手,指着我无情地骂道:“滚,给我远远地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从今我们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我面无表情,跪下三叩三拜,在众人鄙夷的目光里毅然决然而去。我没有流泪,而是告诫自己:“你没家了,你的爱也死了,你的生活彻底完蛋了。”
记忆,很是苦涩,很是苦难。我叹息道:“小妹,你在哪里?”
小妹道:“我还在公司加班。”
我问道:“你们公司在何处?我有事找你。”
她道:“珊瑚路,统一建材市场”
“你路口等我,我马上过来。”结束通红,我觉得无论如何,在这世上我还不是最孤单的人,除了鸟儿,还有小妹记挂着我。轻踩油门,向灯光辉煌的城市驶去。
快到统一建材市场了,心紧紧地贴在肚皮上,老远便看见了站在路边东张西望的小妹,她明显廋了,出落更为标致。车停在小妹的身旁,她却全无反应,焦急不安地盯着远方的公路。我放下车窗喊道:“小妹,你在找我么。”
小妹望见车里的我,呆呆地望着,我开门下车,她便扑入我怀里兴奋得大喊大叫,手不停地捶我。我道:“你想打死哥啊!”
她撅嘴嚷道:“你死到哪里去了,担心死我了。”
我笑道:“我不是好好的吗?你担心什么。不过,哥真的好想你。”
“骗人,你连手机号码都换了,早就忘了我这个妹妹。”小妹的嘴都能挂油瓶了,可见气得不轻。
“哥做了很多坏事,没脸见你们。”我说了真话。
小妹认真地道:“不管你有多坏,也还是我的哥哥,你不能抛下我不管,知道了吗?”
我捏捏她的鼻子,笑道:“知道了,哥知道错了,行了吧!”
小妹笑得很是灿烂,她坚挺的胸部顶着我,我突然意识到她已经长大,再也不是那个流鼻涕的跟屁虫。小妹打量着我,目光越来越迷惑。我道:“死丫头,越长越漂亮,再过几年便可嫁人了,这样抱着我,也不知道害臊。”
“又不是没抱过,我们还睡过呢!”小妹抱得更紧。
我道:“那是小时候,现在可不行。”
小妹松开了手,嗔道:“老妈说得一点不错,你就是个无情无义之人。”
听了她的话,我不气反喜,心想:“老妈这样骂我,说明她很是挂念我这个混蛋儿子的,不由的心花怒放。小妹得理不饶人,接着抱怨道:“哥,你不仅没有变,还过得有滋有味。哼,早把我们忘了个干净,好没良心。妈,妈怎么生了你这混账东西,真够倒霉的。”
“小妹,不是哥无情无义,而是没办法。算了,不说了。”想想爸妈整天以泪洗面,自己却在外面逍遥快活,我真是无地自容。
小妹见我沉默不语,脸上阴晴不定,误以为我生气了,小心翼翼地道:“我开玩笑,你别生气好吗?”
我道:“我有资格生气吗?我是高兴,你这丫头伶牙俐齿,谁敢欺负你。”
“哥,你有你的苦衷,我不会怪你。”小妹感叹道,“上学的时候懵懂无知,自以为前程似锦,进入社会才知道自己连根毛都不是。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就做一件事,拼命赚钱,因为只有钱才能让你摆脱被庸俗之人恶心的命运。”
我赞道:“有见识,有理想,哥看好你。”
小妹嘻嘻一笑,瞅瞅路边的车,问道:“哥,谁的车?真是高端大气上档次,一定很贵吧!”
“不贵,两百多万而已。”
小妹砸砸舌,叹道:“还说不贵,真是没天理,我就算一辈子不吃不喝,也卖不起这样的车。哥,你哪里搞来的。”
我道:“公司配给我的公车。”
“真的!”小妹瞪大了眼睛,神经兮兮地道:“哥,你是不是在贩毒,被警察抓住可要杀头。”
我扭了小妹一下,骂道:“臭丫头,尽往坏处想。贩毒,你哥有那么大的本身吗?我从事的可是正当生意,想不想知道我做什么吗?”
小妹连连点头,我道:“这里风大,车上详谈。”
上了车,小妹瞅瞅这里,摸摸那里,不断感叹此车的豪华。她道:“哥,你们公司真有实力,要不我跳槽过去帮你。”
这个见钱眼开的小妮子,我说什么好呢?我无奈地道:“车再豪华也是人家的,我们公司从事的行业与你的专业不符,你还是乖乖干你的老本行吧。”
小妹道:“我随便说说,你激动什么?哥,你到底在哪家公司任职。”
我道:“天顺投资。”
小妹道:“没听说过。”
“你当然没听说过,我们还没挂牌呢!小妹,你的工作还顺利吧!”
小妹道:“顺利,比代课的时候好多了。”
我惊讶地道:“你去代课了,什么时候的事。”
小妹道:“刚刚毕业的时候,老妈去找大伯帮忙,大伯就把我安排到农业技术学院代课,说有机会就帮我转正。此后,我就过上了卑躬屈膝的悲惨生活。一个月之后参加了招考,笔试过关,面试却被刷了下了。大伯说他没能力搞定此事,一怒之下我便辞职下海,干起了自己的老本行。”
我内疚地道:“小妹,你没考取老师,皆是因为我的缘故,哥对不住你。”
小妹低声道:“哥,老妈也这样抱怨过。不过,我可没抱怨过你,大伯不想帮忙,你就算跪下给他磕头也是徒劳。”
我感慨万千,心想小妹的确长大了,能够冷静地分析问题。我问道,“你现在还想当老师吗?如果想,哥尽量去想办法。“
她狡狯的一笑,说道:“教书有什么前途,穷得要死。这也就罢了,为了混得好点,还得想方设法的巴结校长,看了我都觉得好恶心。我这么年轻,可不想荒废自己的一生。因而,我觉得还是干自己的老本行比较好,凭本事吃饭,不用仰人鼻息看人脸色,有活计就加班加点地做,没有就休息。我的奋斗目标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在不久的将来开公司当老板。哥,你可要支持我。”
我真为这丫头的信念而折服,笑道:“没问题,要钱给钱,要力出力。”
小妹兴奋极了,突然脸色一冷,担心地道:“哥,我支持你辞职,但你一定要把那玩意儿给戒了。不戒掉,你就一脚踏入了鬼门关,谁也救不了你。”
我不想让小妹失望,欺骗她道:“我早就戒了。”
她听了笑得合不拢嘴,我羞惭无比,急忙转移话题,问道:“爸妈好吗?”
小妹道:“老爸身体还行,老妈就不成了,半边头发都白了,经常莫名其妙的发脾气,你让她伤透了心。我劝过多少次,她不但不听,还把骂得我狗血喷头,抱怨自己造孽,养了两个不孝之子。我也不跟她理论,索性逃之夭夭。妈妈辞了村里的工作,整天呆在家里不出门。她跟你一样,彻底否定了自己的人生。”
小妹这话不假,老妈把面子看得比性命还重要,我被公安机关打击,她哪有脸面对熟人。老妈出生在地主家庭,解放以后受尽了苦难,家里越来越穷,又因外公生了三个女孩,在那个以劳动力为荣的年代里,全家人饱受村里人的歧视。身为大姐的老妈,读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奈何深受出生成分之苦,小学没毕业就辍学回家劳动赚取公分,供养两个妹妹读书。为了改变村民的看法,她像男人一样的辛苦干活,偿还了家里欠下的旧账。改革开放后,她嫁给了同样贫困的父亲,两人相扶相持,日子越过越红火,村民看着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然而转瞬之间,所有的荣耀都被我给埋葬了,老妈的骄傲轰然倒塌,焉能不崩溃。
小妹见我心生悔意,劝道:“哥,你就回家吧!爸妈其实挺想你的,只是他们不说而已。你戒毒成功了,回去跟他们解释清楚,爸妈会原谅你的。何况,妈妈从小最疼你了,她会让你进门的,我也解脱了。”
我笑道:“傻丫头,他们最疼的人是你,不是我。我在他们心里早就死去。”
听了我的话,小妹生气地道:“你,你真是铁石心肠,他们说的乃是气话,你还放在心里念念不忘,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不管对与错,我们都不能跟自己亲生父母赌气,没有他们哪有我们。”
我嘿嘿地笑,她恶狠狠地望着我,委屈得就快哭了。我道:“小妹,你别生气,哥不恨他们,就是恨自己。”
小妹道:“那你还不回家。”
我道:“我会回家,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公司刚刚成立,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一时半会儿忙不过来。小妹,哥今天找你是要送你一个天大的礼物,只是不知道你敢不敢接。”
小妹来了兴致,问道:“多大的礼物,说来听听。”
我把酒店装修的事情和盘托出,小妹越听越心惊,到了最后小嘴都变成了O形,嗔目结舌地望着我。我道:“就是这个大礼包,你敢不敢拿下。”
小妹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地道:“怎么不敢,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我豁出去了,不成功便成仁。”
我笑道:“用得着这么夸张吗?努力就行,哥看好你。你今晚把公司的事全部了解,明天去我们公司实地勘察,仔细研究大楼的图纸,尽快定下设计方案。记住,你只有两个星期的时间,完成不了这菜就不是你的了。”
小妹道:“放心,我可是拼命三郎,肉食动物。哥,成了有多少钱可拿?”
早知道她关心这个,我嘿嘿地笑,说道:“最少六个数。”
“什么!”小妹大惊失色,不相信地道:“我没听错吧!真,真有这么多?”
我郑重地道:“哥已经跟你铺好了路,剩下的就看你的本事。”
小妹根本就没听我说话,而是面露古怪之色,一副想入非非的傻样。我在她脑壳上重重一敲,说道:“我好容易才帮你争取到这个大的项目,你可别丢我的脸,明白吗?”
“知道,”小妹叫道,“你下手也忒狠了,敲得人家头疼。哥,你们公司在哪里?”
“东方大道128号,你去二楼财务室找黄雅倩拿图纸。”说完,我把黄雅倩的电话号码给了小妹。
“哥,你不陪我去吗?”
这要求我还真无法拒绝,便答应了小妹,约定好见面的地点。最后,我提醒道:“小妹,这事千万要保密,不要对任何人提及。“
“知道了,我又不是傻子。”
我看看表道:“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你还加班吗?”
小妹道:“大生意上门,小生意直接放弃。哥,你等我,我上楼收拾东西便来。”小妹下车跑进黑漆漆的大楼,我点燃烟望着灰黑色的城市,街道冷清,一辆汽车疾驶而过,带起了一片枯叶。行道树稀疏的枝叶随风摇摆,光影斑驳,黯淡的灯光下不时有人走过。不一会儿,小妹提着电脑包上了车,呼哧呼哧地喘气,红扑扑的脸蛋浸满了汗珠。我抱怨道:“跑那么快干吗?我又不会逃。”
“锻炼身体,不行么。走吧!送我回家。”
我启动车子,向家的方向疾驰而去。小妹问道:“哥,你在哪里落脚?”
我道:“凤凰小区,女朋友的房子,有机会介绍给你认识。”
小妹笑道:“嫂子长得怎样?做什么工作?”
我道:“你又不是警察,问那么多干嘛!你当前的任务是把这大礼包给拿下,而不是窥探我的**。”
“小气鬼,不说就算了,迟早我会知道。”她看着窗外的景色,我的心思却停留在鸟儿身,车开得飞快。离家十几米的地方,我靠边停车。小妹道:“你不进去。”
我摇头叮嘱道:“小妹,有些事哥不想跟你说透,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不想把你牵连进去。很多人浑浑噩噩度过了一生,并非他们不努力,而是老天没给他们成功的机会,于是只能平凡的活着。现在,机会就在你的眼前,你一定要好好把握。”
小妹道:“哥哥,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欣慰地点头,赞许地望着她。
“哥,我走了。”小妹向前走去。
我想起一件事,赶紧叫住了她,从后座拿了皮包,掏了一叠钱递给她。小妹摇头不要,我命令道:“客气什么?收下。爸妈就拜托你照顾了,他们要吃什么你就去买,帮哥尽份绵薄之力。”
小妹拿钱走了,望着她单薄的背影渐行渐远,我仰天长叹,有种想哭的冲动。到了路口,小妹转身向我用力挥手,然后消失在浓重的黑暗了。我孤独地坐在宽大的座椅上,内心僵硬,目光呆滞。几分钟之后,我打电话问鸟儿:“美女,你在何处?”
她极赋磁性的声音传来,媚笑道:“哥哥,终于想起我来了,我还以为你被妖精给吃了。”
“有你这个极品妖精,我还看得上其他妖精么。”
“那可不一定,男人不色那是有病。你生龙活虎的,需求旺盛得很,怎会安分守己的,别骗我了。唉!今天累死了老娘了,赶紧过来中心接我回家。”
啪的一声电话挂了,我丢了手机,转弯加速向梦想岛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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