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之后某天夜里，警察突然冲进了舞厅，把我们全部给抓了。他们翻箱倒柜，结果一无所获，拷上我们塞入拥挤的车厢带回派出所。我知道自己完了，彻底完蛋了，但这是罪有应得，做了坏事就该被处理。这样也好，我终于解脱了，再也无须背负沉重的责任，真正成了鸟儿口中的孤魂野鬼。很快，我就会被学校开除。接着，又被爸妈给开除。飞蛾寒号鸟兄弟以及其他的人，跟我一样垂头丧气。唯有鸟儿面不改色，竟然唱起汪峰的《飞的更高》。鸟儿歌声清越，高音部分的表现更是令人惊叹，就连前方的警察也忍不住称赞。
“这个丫头，这么好的天赋不好好珍惜，跟着这群小痞子混什么？”
鸟儿妖媚地道：“警察哥哥，我愿意，我喜欢堕落，你管得着吗？”
警察骂道：“贱人，快给我闭嘴。”
鸟儿面部改色，笑道：“好哥哥，给我支烟抽。”
“闭嘴，臭丫头。”
“我不臭，香得很，不信你来闻闻。”
警察直接投降，不再多看一样鸟儿。鸟儿却放肆的笑，花枝招展的歌唱。到了派出所，警察分别对我们进行了尿检，接着是审讯，然后是拘留。我被关进狭小的监牢里，老爸老妈派遣小妹来看我。她一直哭，而我无动于衷，完了就是完了，有什么好说的。小妹走了，哭着逃离了。突然间无所事事，我竟然发现自己最想念的人乃是鸟儿，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疯丫头。很快，我们就被放了，因为飞蛾动用了关系。我看见鸟儿的时候，她坐在大厅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若无其事的抽烟。见我出来，赶紧灭了烟头，冲上来抱着我叫道：“任鬼，我想死你了。”
警察拉开了她，她仰头盯着威武的警察，说道：“别动手动脚的，一点职业道德都没有。”
警察一怒，命令她站在一边等候。飞蛾寒号鸟兄弟也出了，他们面色苍白，就像三个僵尸。办完了手续，我们离开了监禁的地方。家没有了，工作也没了，我却不后悔。反正一切皆无所谓，父母爱怎么办就怎么办！不就是断绝关系嘛！能判我几年徒刑更好，或者干脆一枪崩了我，让我死个干净。这一回，我真的成了孤魂野鬼。我恨光芒万丈的阳光，我喜欢呆在阴暗的地方。车辆穿梭不止，人们来来往往。我一脸茫然，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飞蛾道：“任鬼，我们先去搬去你的公寓暂住！反正，你有的是房间。”
孪生兄弟也是这般打算，他们的家人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敢冒险回家。鸟儿小嘴凑在我的耳畔，低语道：“任鬼，我收留你，你跟我回家。”
这一刻，我很感动，点了点头。我把公寓的钥匙递给了飞蛾，他接过钥匙，问道：“你不与我们同去。”
鸟儿道：“太挤了，他去我那里住。”
飞蛾笑了，说道：“二人世界，很有情调，恭敬不如从命，改天见！”
他们打的离开，我站在冷风里瑟瑟发抖。鸟儿的眸子澄澈如露珠，说道：“任鬼，走吧！”
我失落地道：“鸟儿，我没有家了。”
鸟儿笑道：“我有，我们相依为命。”
“相依为命，”就像跟谢筱一样的生活。鸟儿挥舞手臂，一辆出租车疾驰而来停在路边。鸟儿拉着我的手钻入了出租车。车子在平坦的公路上行驶，鸟儿的头靠在我身上，红色的头发让我的脸痒痒的。无数的汽车在城市里穿梭飞行，城市仿佛一个巨大的心脏，公路是血管，而汽车是硬化的血块，经常阻塞不动。我闭上眼，风从耳边吹过。
一只蚊子停在墙上，先是一动不动，继而挪动了一点位置，它的腹部有一层黑色的薄绒毛。灯光微弱，光源仿佛离我而远去。鸟儿的房子很大，有三间卧室。大卧室被她刷成了天蓝色，上方还漂浮这白云，下方挂着无数只千纸鹤，她总是渴望飞翔。地上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精致的发卡，成团儿的头发，以及很多的零食酒瓶。枕头上有本海子的诗集，我抓起诗集拍死墙上的蚊子。蚊子的尸体紧贴在墙壁变成了标本，一秒钟之前，它还会动还活着。现在，仅是尸体。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鬼，进来和我一起洗，好吗？”
“好，我马上就来。”
我脱光衣服不觉的冷，进入热气腾腾的卫生间。鸟儿肌肤雪白，脊背上纹有一朵天蓝色的玫瑰，水淋淋的她抱住我，说道：“我想与你一起死去，然后变成了蝴蝶，自由自在地飞翔。”
“你这么漂亮，舍得死吗？”我道。
鸟儿仰头望我：“人难逃一死，不是今日，就是明天。”
“在这里死吗？”
“不，不是在这里。”
“你有更好的地方。”
“有，”鸟儿道：“山上。森林深处。林深叶密，泉水叮咚，芳草碧连天的地方。总之，没有人烟的地方，就我们两个。”
“傻瓜，总会有人来打搅我们，总有人让我们不得安宁，我们是逃不出去的。”
她打了一喷嚏，双臂紧紧地合拢抱住我的腰，宛如抓住救生圈似的。我问道：“鸟儿，你冷吗？我抱你进去。”
“不冷，我只是心寒！”
“为什么心寒？”
“因为……我不知道。”鸟儿道：“鬼，你抱我回卧室，好吗？”
“好，我抱你！”我抱起了她进了卧室。
鸟儿的床温暖舒服，就跟谢筱的床一样。想到谢筱，我哭了。眼泪一滴滴淌在鸟儿的面颊上。我想控制却无法控制，泪水如决堤的洪水，淌湿了鸟儿的面颊。鸟儿用舌头添着我的眼泪，说道：“鬼，你别哭，好吗，我就在你的身边。”
她整个人都贴在了我的身上，又道：“鬼，求你别哭，我在你的左右。”
“鸟儿，你别离开我，好吗！”
“好，你是我选择的最后一个男人。”鸟儿的眼睛犹如星云，深邃空濛，无边无际。
我道：“这一刻，我才发觉……我……在世上，什么……什么都没有了。求你，别离开我……好吗？只要……有你，我什么都不要！”
鸟儿捧着我的脸，泪水慢慢停止了，她吻我道：“我们讲好的，一起死去！”
“鸟儿，我只剩下你。”我重复着这句话。
“鬼，我也只剩下你了。我们一样无根无命。即使我们不能变成蝴蝶，不能在青山绿水间相伴，我们也要在一起。哪怕变成一滴水，也还在一起。喔，对了，孤岛区没有海，它不在海边，我给忘记了，但有仙湖，是个好去处。我想坐在你的摩托车后座上，然后闭上眼睛，双手揽紧你的腰，头贴在你的背上，听着你的心跳声。再然后，我们把自己绑在摩托车上，跃进那冰冷干净的湖水中。一直下沉，一直下沉，直至沉入仙湖的最深处。最后，我们的躯体被泥沙掩埋，亿万年之后，我们俩就变成了化石，说不定会被外星人找到我们的尸骸。那时，我们又活了。也许外星人会把我们的故事讲给他们的孩子听。你说好不好？”
我抚挲着她的脸，说道：“好，就这样干。只是，我舍不得让你死。”
“但是，我活腻歪了。”鸟儿认真地道：“我讨厌这世界，这个垃圾般的世界。再说，能够结束自己生命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梵高海明威川端康成海子老舍卡特-……他们不都是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吗？他们的灵魂在指引着我，去那陌生的国度。”
“可我无法对自己下手，我太懦弱。”
“能说自己懦弱的人不一定胆小。”鸟儿眨眨眼睛。
“鸟儿，我会冲下去的，真的。谢筱在招引着我，在黑暗中呼唤着我的名字。”
“你想她，是吗？你的心又在痛吗？”
“是的。”
鸟儿道：“你这个混蛋，抱着我还想着她。唉！不过我不怪你，我也会想另一个比你更坏的男人。思念一个人是绝望的，无妄地等待更是绝望的。曾经爱过我的人都走了，他们说要爱我一生一世，可他们都是骗子。你是我最后认可的骗子，你走了我就死。“
我道：“我不走，你不用死。鸟儿，我多想看见你当母亲的那一天。”
“不，不。”鸟儿脸色大变，面呈恐怖之色。
我问道：“你怎么了？”
鸟儿道：“那天，那天，被绞死了。明天，未来，也被绞死了，我同样被绞死了。鬼，我们没有回头路，没有！只能沿着黑暗的隧道走下去。阳光照不到我们的身上，阳光是属于别人的。我们在地平线以下。你懂吗？鬼，地平线以下，阳光根本照不到。只有黑暗，寒冷，潮湿与绝望笼罩在我们的身上，甚至连呻吟都不会，连叫喊都不会。地平线之下不是人类生存的地方，它是老鼠，蟑螂，蚯蚓………存在的地方。是地狱，黑色的地狱。我们逃不出去，只能死去，腐烂，成为其他生物的食物。地平线以下是我们灵魂的归宿之地，亦是我们无力挣扎之地。阳光或者光明，只能是想象，永远的想象。我与你，还有许多只属于夜晚的人。永远，永远都无法改变自己被定格的命运。我们是黑暗中的人，是被理想钉死在十字架上的人。虽然我想飞，却无法逃离。”
鸟儿浑身哆嗦，肌肤冰冷，好像慢慢化成水从骨骼间流走，流的只剩下具枯骨为止。我仿佛被她感染了，我也在痉挛抽搐颤动，融化。她痉挛得比我更厉害，发出野兽般地叫唤声。
“我要吃药，不然我会死的。”
鸟儿起身从外套口袋掏出一个塑料袋，拿出一颗红色药片吞下，抓起矿泉水猛灌。我感到冷，牙齿脱离了牙床。我快死了，老天。我瞌上眼睛，感到自己腾空而起，在房顶上见到了**躺在床上。旁边，鸟儿坐在床上，呼哧呼哧地喘气。我慢慢升高，徘徊在高大的树叶之间，成千上万的燕子在飞翔，引导着我进入天空。
“吃药，醒醒，鬼。你的脸色发青，快醒醒！”鸟儿拍打我的脸。
桔黄色的灯光让我眼前一片七彩，灵魂重返**。鸟儿残影显现，如同火山口喷出的岩浆，扩张着，扭曲着，变成了细碎的斑点，从视野的一端扩展到另一端。鸟儿把滚烫的脸靠了过来，说道：“张嘴，吃药，乖！”
我张开嘴吞下了药片，喝下她给的水。鸟儿脱光衣服钻进被窝，肌肤不再冰冷，烫得就像岩浆。我想到小时候老妈让我吞药的情景，眼角又湿润了。鸟儿重新抱住我，说道：“鬼，我们现在就在云端洗澡。”
“是，白云的里面就我们两个，天好蓝啊！”
鸟儿道：“我喜欢你为我擦身子时的那种感觉。”
“我喜欢你的眼睛，天空一般的透蓝。”
鸟儿侧转身子紧贴着我，脸红如血。我浑身燃烧，大脑金星缭绕。
“鬼，我想死！”
我整个**在爆裂，需要找一个发泄的出口。
鸟儿道：“鬼，让我死，你杀了我。”
“杀了你，好！”我翻身压住鸟儿，双手掐着她的脖子，“我就杀了你，鸟儿！”
“好！求你了，快些。”
我增加力量，鸟儿无法呼吸不停挣扎，双手摆动眼泪直流，非常的痛苦。内心响起一个声音，“你不能杀她，她是你的唯一。”我松开了手，鸟儿大口喘气，问道：“为什么，不杀了我？”
我道：“老天，我们要相依为命的。”
“你是个猪猡！我要你。”
“我懂，我懂，我懂！”我觉得自己在云端飞翔，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鸟儿悲戚的嚎叫，身子就像弹簧把我弹上了云霄。鸟儿道，“城市里没有鸟儿，天空也不在会有鸟儿，鸟儿都死去了。”
醒来后，我揭开茶色窗帘，刺眼的阳光一头扎进了阴冷的房间，金黄的光芒令人晕眩，闭目一阵才能适应。往往外面，我才发现鸟儿的房子位于城西，名叫凤凰小区，这里环境优美，交通便利。房子的后面是成片别墅，一直延伸到大山的深处。这里乃是传说中的富人区，特别是山脚下的那些豪华别墅，最便宜的也要好几百万。我不由自主地望望鸟儿，她还在恬静的睡，令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鸟儿雪白的肌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如同沐浴在爱琴海艳阳下的女神维纳斯，却又比维纳斯更为精致。瓜子脸比例适中，与她的身材恰如其分，眉毛犹如弯月，小巧精巧的鼻子挺拔而不突兀，红润的嘴唇覆盖着细细的露珠。我惊奇地发现她的美，长久以来被我所忽视的美。我震惊了，直到此刻我才这样的正视鸟儿，而她却陪着我度过了整整半年。我心生愧疚，觉得对不起鸟儿，泪水夺眶而出。谢筱死了，我发誓要好好善待这个与我相守了半年的神秘的女孩。
放下窗帘，套上衣服悄悄来到客厅，看见玻璃茶几上的烟盒，倒出一支点燃吞吐。昨夜，神志是模糊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现在，我好好审视鸟儿的租住地，最吸引眼球的乃是右侧尽头的白色的钢琴。雪白铮亮，色调柔和，上面有一盆水仙。水仙枝叶茂盛，晶莹碧绿的叶片那样的恬静，那样的从容不迫。屁股下面是谈蓝色的真皮沙发，60寸的液晶电视镶嵌在淡黄的的墙壁，鱼缸同样镶嵌在墙壁里。斜对面的餐厅和厨房，餐桌也是白色。墙上挂着一幅油画，那是梵高的《麦田上的乌鸦》。我来到另一间卧室，里面没有家具，墙壁同样是蓝色的，墙顶上同样挂着各色各样的千纸鹤，应该是鸟儿的杰作。墙的四周全是巨大的玻璃镜子，我能看见枯槁的样子。我退回客厅，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可口可乐，拧开盖子喝了起来。这真是鸟儿的家吗？我不敢相信。她对于我来说，一直是个谜。从来都是她主动找我，相守之后分别。她没有跟我提及自己的工作，更没让我进入她的生活。我不想多问，因为我的心还停留在过去，无法深入鸟儿的内心。直到被警察抓了，我才发现我离不开鸟儿。但鸟儿的一切，依然是个谜。
我又点燃了一支烟，开始考虑自己的人生，工作肯定是没了，舞厅也被关了。我除了拥有一个谜一样的女友，什么都没了。鸟儿要与我相依为命，但我却一无所有，拿什么养活她呢？然而，我已经没有回头路，只能义无反顾的向前。眼下最大的事，那就是把工作的善后之事搞定。即便开除，也得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如何处理，找个人咨询一下。犹豫半天，我还是打通了杨萎的电话，问道：“老大，你们要怎样处理我。”
杨萎训道：“臭小子，没想到你真是无法无天，那种事也干的出来，真是太有才了。按照正常程序，本该把你开除公职，但你大伯将此事给拦了下来，你以后给我改邪归正了，好好工作。”
我不相信大伯会为我说话，问道：“真没事。”
杨萎道：“我难道骗你不成，休息几天，赶紧给我滚回学校上课。我还有事要处理，就这样吧。”
杨萎骂骂咧咧地挂了电话，我心想肯定是老妈去求大伯，不如焉能无事。想起老妈的，心一阵绞痛，但我已无脸见她。我望着空洞的房间心力交瘁，端起可乐补充体力，本想看看电视，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电话，犹豫半天我还是接了。我问道：“你找谁？”
对方冷冰冰地道：“任鬼，我是你大伯。你给我听好了，如果不是看着你妈的份上，我根本不会帮你。我这张老脸早被你给丢尽了，你这个小兔崽子，好的不学尽干坏事。今天我把话给你说清楚了，今后你的事与我无关，就算你妈再来求我那也无用。你最好把那玩儿给我戒了，轻重你自个好好掂量掂量。”
大伯骂了一句王八蛋，直接把电话给砸了。我木讷的握着手机，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虽然被大伯看得一文不值，但工作却保住，才有底气与鸟儿相依为命。至少，我能养活自己。活动下筋骨，绕着房间行走一圈，心想把药给戒了，这是不能完成的任务。大伯发话，我尽量试一试吧！于黑暗里看见光明，我很是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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