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谢筱上班，街道明亮，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在国税局的大门口停车，谢筱吻下我的脸颊道：“五点半来接我”，小跑进了国税局。我目送她离去，心快活极了，一路高歌来到学校。开启手机发现十多个未接来电，依次浏览一遍懒得回复。发短信给谢筱，“我想你啦。”
进了教室，发现少了几个学生，便问班长：“人呢！”
王海道：“在操场上蛙跳。”
我道：“有病，谁让跳的，你吗？”
王海道：“不是我，数学老师让他们跳的。”
我道：“几圈？”
王海道：“跳了五圈了，还有五圈。”
我道：“你把他们交上来，这可是我的课。”
王海下去把孩子们叫回教室，早读开始。我坐在讲台看《读者》，其中有篇短文很吸引人，题为《永恒的太阳——梵高小传》，简要的讲述了梵高短暂的一生，主题为“不能活着而没有爱”。讲述了梵高在短暂的生命之中，执着热烈地追求爱情。他的爱高尚纯洁，热情澎湃，让人无法接受。他找不到想要的爱，厌倦苦难的生活，画完最后一张画，开枪自杀。“不能活着没有爱。”梵高死了，远离大地成为艺术史上最耀眼的太阳之一。
放下书我陷入了沉思，决定放下所有的一切，好好珍惜这段缘分。我没有殴打未完成作业的学生，只是无奈地道：“做作业乃是你们的任务，你们承担自己的责任完成作业。这次我原谅你们，请在中午上课之前补好作业交给学习委员。”
史强突然从座位上起来，众目睽睽之下去了教室后面，主动跳起高抬腿。学生高声哄笑，他停下不知所措望着我。王海道：“傻瓜，老师让你补作业，又没叫你锻炼身体，还不下！”他不相信地问了其他的学生，在潮水般的哄笑声中回到座位。他木讷地背手坐好，干枯的目光不带一丝欢乐。不仅仅是他，所有的孩子都这样的麻木，没有希望，只有无尽的麻木。从他们的身上我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未来。
手机颤动，谢筱的短信，她问道：“老公，你的工作忙嘛！我的工作忙死了，下午来接我，我们去吃香草酸汤鸡。”
我回信道：“我在上课，已经违反制度。我定来接你，要乖要听话。”
放下手机，我继续给学生讲《亡羊补牢》的故事，我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人做了错事不要怕，只要肯接受意见，认真改正就不算晚的道理。”学生们似懂非懂地点头，我要求他们将故事与人分享。铃响下课，我让他们去外面玩，得到的回应是他们要完成数学作业，不能下去玩耍。一个小男生抱怨道：“数学作业太多了，差不多二十多页，下午完不成就死了。”
我摇摇头去办公室，门被人从里面反锁，隐约听见孩子凄惨的哭声，用钥匙打开了门，瞅见尖嘴靠在办公椅上悠然自得地抽烟，对面三个小男生不停嚎哭。他们深蹲马步，头顶一盆冷水，表情极其痛苦，稍微一动，水盆就扣在了身上。一个瘦小的男生哭得最为悲戚，浑身已被水淋湿，冷得不停哆嗦。
尖嘴道：“再哭出声试试，我让你死得难看。”
哭声霎时止息，孩子们面色扭曲，让我想起了奥斯维辛集中营里的囚犯。我端起桌子上的杯子喝水，窗外白茫茫一片雾气。尖嘴大喊一声，吓了我一跳。他喝道：“把头上的水放下，现在我们玩第二个游戏“蜻蜓点水。”我心想：“‘蜻蜓点水’是什么东东？这混蛋比我还有创造性。”递烟给尖嘴，坐下慢慢欣赏。尖嘴抹茶点烟，动作一气呵成。他上前指导学生的动作，不久他口中的“蜻蜓点水”呈现在我面前，只见学生单脚站立，双臂平伸，小手掌上多了两小桶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一腿必须后蹬，与双臂保持同一高度。学生表情古怪痛苦，五官全挤在了一起，尖嘴来回走动纠正动作，非常之敬业。手机响了，我接了电话。飞蛾焦急的声音传来，责备道：“你昨天死到那里去了，为什么关机？
我道：“手机坏了。”
飞蛾咆哮道：“你倒快活。娘的，蚊子杀死人被警察给抓了。”
我没听清楚，赶紧出门问道：“你说什么？大声一点，我没有听清楚。”
飞蛾吼道：“蚊子杀死人。”
这次听清楚了：“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飞蛾气急败坏地道：“打你的电话你又不接。”
“对不起，手机送去修，今早才拿到。”我和谢筱刚刚见面，竟然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我问道：“他，他为何杀人？”
飞蛾道：“记的那天我们揍的那群痞子吗，他们昨晚纠集了十几个人到网吧去砸蚊子的场子。蚊子寡不敌众气极发疯，抽出马刀当场砍死两人，接着又砍伤两人，一人在医院的路上挂了。狗杂种的蚊子一共杀了三个鸟人，死定了。”
我道：“他有没有去自首。“
“去啦！”飞蛾气馁道：“又有何用？”
我劝道：“飞蛾，你别激动，蚊子属于正当防卫，并有自首的情节，法院会酌情轻判的。”
飞蛾挖苦道：“你，你太天真，蚊子砍死的可是三个人，大案哪！拿钱都摆平不了。最严重的是其中一个是孤岛区民政局副局长的儿子，我去找过人了，人家说必须从重从严处理，蚊子这次是万劫不复了。”
我道：“那怎么办？我有认不得人。”
飞蛾道：“认的又如何？回天无力。娘的，你有空吗？”
我道，“我可以请假。”
飞蛾道：“我们去蚊子家看看。”
“可以，”我道：“我马上回城，哪里见面？”
飞蛾道：“荷花公园门口。”
挂了电话，我去找腰花请假。我敲开紧闭的教室，腰花探出头，问道：“任鬼，什么事？”
我道：“我有个朋友死了，我得去吊唁一下。”
“去吧！”他挥挥手，突然道：“放学前必须回来”。
我道：“有事吗？”
“开会，”腰花见我面露苦涩，抱怨道：“你以为老子爱开会啊！娘的，上头的要求，没办法。”
我道：“我会按时赶回。”
腰花提醒道：“骑车慢点，别把自己搞死了。”
“知道，我走了。”腰花回教室继续上课，我瞥见讲台跪满了学生，头上顶着书包。腰花进去时给了以小男生两个响亮的耳光，因为他把书包顶掉了。腰花呸地吞口痰，笑道：“你这小杂种简直是个人渣。”我跑回宿舍挎上挎包，骑上摩托出了校门，大雾包裹了我。
飞蛾在门口向我招手，发动摩托驶入窄小的巷子，我尾随其后减速慢行，很快到了蚊子位于荷花小区5幢306号的家。我们敲敲门，许久之后大门打开，蚊子妈神情萎靡地望着我们。她眼睛红肿，明显哭过。进屋看见一屋子的人，我们有些懵，也不敢坐。蚊哥问飞蛾道：“情况如何？”
飞蛾低声道：“我问过亲戚了，他说伤亡太大难于运作，心有余而力不足。”
蚊哥叹息道：“我这边也是如此，看来这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蚊子姐叱道：“你们几个就是没事找事，惹出这大的事端来。你俩倒是逃脱了，蚊子可就惨了，说不定还要挨枪子儿的。”
我就像犯人，不敢抬头面对主审法官。姐夫吼道：“闭上她的乌鸦嘴，别在乱嚼舌头，这可不关人家的事。”
我们更是羞愧，脸上火辣辣的像找个地洞钻进去。蚊爸一脸铁青，坐在楼梯上猛吸烟筒。我问道：“大哥，请律师了吗？”
“请了，”大哥一脸悲戚，“律师说案子基本上没有胜算，死马当活马医吧。”
飞蛾道：“我们想为蚊子做点事。”
大哥茫然地道：“你们什么也做不成，好好回去过日子吧！别整天东游西荡惹是生非，到了这一步只能听天由命。”蚊妈听了又哭，蚊姐抱住她低声劝说。蚊子爸继续抽烟，脸色越来越难看。
我提议道：“要不，我们去公安局探望蚊子。”
蚊姐道：“去了也没用，审讯阶段人家不许探望。审讯完毕，才能探望。”
飞蛾道：“以捎生活用品的借口，也许能见到。”
蚊哥道：“昨晚我去看过蚊子，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警察没把他怎么样，让我回家等待消息。我托朋友找到大队长送了五千块钱，求他关照蚊子。我想看在钱的份上，他们不会为难他吧！”
房子气氛凝重，弥漫着刺鼻的烟雾，大家表情沉重，愁眉不展。我想蚊子那混蛋好不悲苦，一支接一支地吸烟。半小时之后，蚊哥道：“我要去找律师了解案情。你们也别悲伤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我起身道：“大哥，我们陪你去！”飞蛾跟着站了起来。蚊哥拒绝道：“你们去上班吧！别再当小混混了，出了事对谁都不好。”我们点头应允，他留我们吃饭，我们委婉拒绝了。出门前，我掏出两千块钱给了蚊哥，他死活不要。我道：“大哥，蚊子出事我们也难受，这钱办不了什么事，心意罢了罢了”
飞蛾跟着附和，蚊哥终于收下了钱，我们逃也似地出门而去。到了路口，飞蛾拿钱给我。我拒绝道：“下次你给吧！”飞蛾想想也对，就不再坚持把钱放入口袋。时间接近十二点，我们去附近的小饭馆吃饭，随便点了几个小菜，要了一瓶老白干。飞蛾不停抽烟，突兀地道：“任鬼，蚊子为了个刚刚认识的妹子这样就挂了，真是不值。”。飞蛾将抽了一半的烟扔在地板上，用脚使劲儿踩熄。手机嘟嘟地响，我掏出一看是谢筱发的短信。她道：“我吃了午饭，躺着宿舍床上想我。”
我回复道：“乖，我也想你，下午别去外面吃了，我做酸笋鱼给你吃。”我喝茶望着还在狠命吸烟的飞蛾，问道，“昨晚，你看见蚊子了吗？”
飞蛾道：“我到网吧的时候，现场早被荷枪实弹的警察给封锁了，不让任何人靠近，只得站在人群里远远看着。警车不断前来，一拨拨警察上楼而去。稍候片刻，在警察的护送下救护人员从楼上抬下两具担架，上面的人满身是血，口上罩着氧气罩，估计是活不成了。医护人员把担架塞进救护车呼啸而去，没见蚊子的人。我问旁边的人有没有看见凶手，他们摇头说没见。我踮脚张望，接着又是担架下楼，人已被黑色的塑料布包裹严实，应该就是当场死亡的那两个人。第二辆救护车尖叫而去，大约半刻钟之后，我看见十多个警察押着一个人下来，正是一脸疲惫的蚊子，他面带微笑望望街道人群，昂首阔步进了警车。”
我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杀了人？”
飞蛾捏烟的手不停颤抖，激动地道：“蚊子打电话告诉我的。”他又吸烟，苦笑不已。“我和女朋友正在吃晚饭，电话响了我便接了。蚊子狂笑不止，尔后冷静地说自己傻了人，让我赶快去网吧。我以为他喝醉了拿我开心，没好气地说我还杀了五个人，比你多一个。蚊子冷冷地说他真杀了人，估计活不成了。他说你的手机关机了，肯定是去见网友。他说时间来不及了，让我赶快过去，好歹见一面。”
电话断了，我打电话询问网管，他确定蚊子真杀了人，让我干净过去处理。我一溜烟下楼，你的手机一直关机，一直都关机。我骑上摩托飞快赶路，可惜还是晚了。警察走后，我去网吧处理了善后事宜，完了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最后去了窑子。飞蛾沉重叹息，我抓住他的手，说道：“兄弟，对不起。”
“哥，不怪你，”飞蛾愧疚地道：“这事怪我，我不该组织那场聚会，早知会发生这种事，我宁愿呆在家里看电视。”
我道：“飞蛾，别自责了，这事谁都有责任。它注定要发生，我们谁也阻止不了。”飞蛾望着外面愣愣出神。酒菜上桌，两人皆是沉默，一味夹菜喝酒，这顿饭吃得异常沉闷。分手时，飞蛾道：“不知道蚊子吃饭了没有？”
我无法回答，问道：“你有何安排？”
“找女朋友，你呢？”他跨上了摩托。
我道：“回单位。飞蛾，有事打电话给我。”
“行，再见。”飞蛾启动引擎，慢慢消失于街口。我叹息一声眺望苍茫的天空，好像望见了云端的蚊子。
会议室里，腰花强调：“今天开会传达上级领导布置的两个任务，深入学习两个文件精神，请老师们做好笔记。根据上级要求，每位老师学习结束之后，结合自己的工作实际写一份心得体会上交中小，不得下载抄袭。”。腰花扫一眼我们，照本宣科传达文件精神，他道：“什么是‘三个代表’核心思想。请大家听好做好笔记，上级领导检查工作时千万别一问三不知，撮手搓脚像个白痴，丢自己的脸不说，损害学校的名誉。记好了，“三个代表”的重要思想集中概括为，中国**必须始终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始终代表中国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始终代表中国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我们飞快记录，腰花乘机喝水。放下水杯，他问道：“记好了没有？”
“记好了。”回答拖拖拉拉，要死不活。
腰花满意地道：“不仅要记笔记，还要熟背记牢，这乃是政治任务，开不得半点玩笑。我的要求是全校教师，都要像学生那样的倒背如流。过几天上面还要下发一本小册子，区委办编写的《‘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的专题学习读本》，我校全体师生人手一册，书价为五元一本。班主任辛苦一些，明天之内收齐书款交给任鬼，由他汇总上缴中小。”
“明白。”我记下截止时间。腰花大读文件精神，大家听得昏昏欲睡。读完，他如释重负打哈欠，我们伸腰放松。学习第二个文件精神，区教育局下发的《关于加强我区教师师德师风整顿教育的若干规定》。腰花口沫横飞，我们急速书写禁止性的框框条条，内容老生常谈，毫无新意，皆是硬性规定。比如，加强教师的思想教育工作，严禁体罚和变相体罚学生；加强教师道德修养，不能以任何理由收取学生的任何费用，教育局将派人定期检查……。腰花念完文件，正襟危坐，强调道：“根据文件精神的要求，我们学校也要认真落实，但要结合本校的实际，有的放矢的贯彻执行。比如体罚学生，并非让你放纵学生不管，做事要适可而止，不可过犹不及。教育学生，你不能像某校教师那样的无聊，逼着学生吃苍蝇，然后世界闻名，滚蛋回家；关爱学生，你不能像某校的男教师那样的尽职尽责，做思想工作竟把人家女孩的肚子给搞大了，当然要移交司法机关严肃处理；与家长进行沟通，你不能像某校女教师那样的舍身成仁，居然与学生家长谈恋爱，肯定会被处理。但是，他们的问题在于脑子有毛病，方才出现上述情况。真正抓教学成绩的老师，根本就没出现过任何问题嘛！因此，我希望大家抓好教学质量，分数是考核教师是否优秀的唯一标准。今天就强调这些。尖嘴，你有补充的吗？”腰花望着尖嘴。
尖嘴道：“请大家严把质量关，抓好后进生工作。”
“还有吗？”腰花问道。
“没了。”
腰花猛一拍大腿，说道：“还有一件事差点给忘了，我校正在申报镇级文明学校，其他环节都已合格，现在却卡在征订队报这关不上不下。娘的，评审细则上竟有这样的一条，征订队报的份数若不能达到全校学生人数的一半，自动失去申报条件。为此，请各班班主任下去做好学生的思想动员工作，我的建议是：“不订报的学生取消参加评优活动的资格，因为他拒不履行少先队员的资格，请各班结合本班的实际情况，按要求尽快完成队报征订工作，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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