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捋着大路急行,顺归雁伏在侯重肩头,却少颠簸,心下称奇,仔细留意,原来侯白二人行的虽快,迈步极大,下盘又稳,脚步无声无息,不由暗中心道:“如果单论轻功,侯伯伯胜了江不流那老不死不少啦。”
又行了半刻,侯重猛然停下脚步,白四娘收势不及,差点撞在侯重身上,怒啐道:“你这死鬼,想摔我一跌么?”
侯重目视悠悠古道,叹气道:“这小丫头脚力不差,内力却轻,咱们撵了这么久还没碰上,估计道走差了。”
白四娘也点头道:“鬼丫头机灵的很,绝不会直走南墙的。”
侯重将沈归雁放下来,甫要开口,却突然笑道:“你这臭小子,这是多久没洗涮过了,旁人不知,定会给你扔下一两碎银。”
原来沈归雁自父亲横死,江不流带他周遭露营,时间久了,脸上衣衫污渍渐生,他知江不流喜欢洁净,故意抹的邋遢,一路走来,连他自己都忘记上次洗澡是什么时候了。
沈归雁遭侯重说破,又见白四娘也是捂嘴偷笑,无端端闹了个大红脸。
侯重见状,知他面薄,笑道:“前方就是宋州府啦,咱们今晚去那里落脚,给这个小少爷好好捯饬一番。”
三人不再赶路,慢悠悠欣赏这初春美景,但见草长莺飞,倡条冶叶,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枝上三两只鸟儿被三人惊起,呼啦啦钻近密林,失而不现。
侯重心头大畅,忽而一声长啸,声音清澈,直上云霄。
白四娘蹙了蹙眉道:“死鬼又犯病了么?”
侯重忽然拍额唱到:“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薄霄愧云浮,栖川怍渊沉。进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徇禄反穷海,卧疴对空林。衾枕昧节候,褰开暂窥临。倾耳聆波澜,举目眺岖嵚。初景革绪风,新阳改故阴。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祁祁伤豳歌,萋萋感楚吟。索居易永久,离群难处心。持操岂独古,无闷征在今。”
白四娘点头道:“这句子听着也算悦耳。只是感悲意哀,大煞风景。”
侯重似有所动,看向沈归雁,柔声道:“小家伙,知道这诗怎么解么?”
沈归雁茫然摇头,侯重一本正经道:“此诗乃南北朝大家康乐公所作,他一生坎坷,仕途不顺,后来百病缠身,无以为治,临窗眺望,忽生出思归之心。不由长叹‘持操岂独古,无闷征在今。’”
沈归雁神似恍惚,侯重叹口气道:“如今百废待兴,又有多少文人骚客,空怀鸿鹄大志,却又投效无门,惶惶不可终日。我若生于战乱,定操刀饮马,血染沙场。”
沈归雁迷糊道:“我只求我爹爹能死而复生,还能遭他每日鞭打训斥,心里就十分欢喜了。”
侯重听他声音悲切,心中一动,淡淡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我只道戎马一生,方才无憾。”
白四娘见氛围沉闷,刚想调转话头,忽闻听身后有人斥马嘶之声,三人齐齐回头,却见身后数丈之外已是扬尘漫天,昏天黑地。
沈归雁聚目细瞧,原来是三个裘衣骑士紧追一紫衣匹夫,沈归雁眼尖,已认出当前一人正是日前在‘人生几何’中吃酒叫做竖伯的壮汉。竖伯遍身疮痍,肩头有一重伤,深可入骨,血流如柱。
侯重见此人身受重伤,半声不吭,不由心中叫好,待看清身后裘衣人装扮,神色突变,喝到:“尔等宵小,也敢放肆。”
话音未落,侯重拔剑出鞘,已向众人窜去。
为首裘衣人眼见竖伯重伤待发,愈行愈慢,正自心喜,猛听得平地炸喝,霸道剑气劈将而来,匆忙闪身,锋刃贴着面皮滑了过去,带起一溜血珠,心头大震,只觉背后凉风倏起,冷汗淋淋。
竖伯见有人相助,周身一松,也跌下马来,侯重一击未中,顺手抓起竖伯,三两步退回沈归雁一旁。
裘衣骑士勒住马匹,皆心有余悸,仔细扫视,见场中两大一小三人,行将恼怒,嘴里兀自叽里咕噜低吼。
侯重冷哼道:“来我中华大地,休得鬼言鬼语。”
当前一黑脸裘衣武者,虎背熊腰,满面浓胡,伸手抹了抹面颊伤口,操着生硬汉语,呼道:“我们是大汗座下虎踞营勇士,奉命追捕这人,你别多管闲事。”
侯重仗剑而立,只低头问道:“这位仁兄,伤要不要紧?”
竖伯嘿嘿发笑,咬牙道:“这点子小伤,还看不到眼里,阁下借我兵刃,我一剑一个,定斩不饶。”
侯重听此话说的豪气,颔首道:“不劳兄台,这些匈奴蛮子欺负我泱泱华夏,再无匹夫,需让他们尝些苦头,也好日后收敛一二。”
那匈奴勇士见对方并不答话,竟自相聊起天来,怒生心头,翻身下马,呜里哇叫骂。
侯重闻听,冷笑道:“蛮子们等不及送死,仁兄稍息片刻,小弟去去就来。”
说罢依剑而起,身影倏动,那匈奴勇士还未曾反应,臂上一疼,已挨了一剑。
匈奴人皮糙肉厚,一剑之威,并无甚大功效,其余两勇士怒喝一声,也围将上来,侯重仗长剑之力,左右横扫,匈奴勇士左闪右躲,一时之间竟不分伯仲。
侯重边斗边心惊,三个匈奴人虽然手上功夫不强,却颇谙排兵之道,首尾相接,密不透风,剑锋凌冽,却刺不出三人合围。
白四娘见场中情景,心中一动,忽道:“蛮子使得是‘三才阵’,头尾相交,浑若一体,侯兄小心。”
侯重闻言,心头一亮,朗声笑道:“鲁班门前,尔敢弄斧?”脚下一蹬,右手运剑挡开攻势,左手化掌为指,疾点一人“檀中穴”
那蛮子见指上寒光展现,知道厉害,不敢硬接。身形半转,将要躲开,却猛觉后腰一疼,低头一看,心胆欲裂,一截剑锋闪着寒芒透出肚皮,惨叫一声,登时命丧。
另一蛮子见状,厉声大呼:“这点子紧,扯呼。”
侯重不料他们说逃便逃,慢了半招,俩蛮子死蹿半丈,翻身打马,马儿吃痛,一撩蹶子,扬灰而去。
侯重冷哼一声,道:“还想逃么?”施展身形,便要追撵。
却见一匈奴蛮子从马上卸下弓箭,回身便射,矢如流星,侯重目测箭意,不敢托大,伸手在箭头上绕了两绕,他这一绕暗含阴柔内力,箭头力道徒失,他又顺手回掷,只听得一声惨叫,正中那射箭蛮子的屁股,两蛮子不管不顾,频频打鞭,扬道而去。那丧命蛮子的马匹,见主人命丧,哀嘶连连,也跟在二人身后。
侯重被箭矢阻了去势,再追不及,冷笑一声,讥言道:“蛮子兵逃命的本事当真娴熟。”
他回身一瞧,却见竖伯面如白卷,口息不畅,站立不稳,一头栽下,急道:“四娘,快取伤药。”
白四娘接下背后包袱,取出一个白玉瓷瓶,伸手撕开竖伯衣衫,露出肩头伤患,将瓶口药粉撒在伤口上,微微蹙眉道:“这是箭伤,臭蛮子弓法当真不弱。”
药粉灵验,约莫半刻,竖伯呼出一口浊气,睁开双眼,迎头见到白四娘正在包扎伤口,强撑笑道:“多谢女侠救命之恩。”
白四娘冷哼一声,道:“你少说话,伤口要是裂开,白白浪费了我的灵药。”
竖伯嘿嘿一笑,转头见一旁沈归雁正目不转睛瞧着自己,惊诧道:“小家伙,你也在这?”
沈归雁见他目光柔善,点头道:“你当初瞪我,我现在瞪你,两不亏欠。”
竖伯不防此语,呵呵干笑。
却听侯重道:“这位仁兄,你力战三人,力勇无匹,在下十分佩服。”
竖伯见四娘裹伤完毕,挣将起身,道:“休要再提,老夫征战疆场数年,竟让几个蛮子兵追赶四逃,羞愧我也。”
侯重闻言一怔,拱手道:“敢问仁兄名讳?”
竖伯思量片刻,沉声道:“我一路化名而来,如今恩公相问,我知无不言,我姓秦,名唤叔宝。”
侯重神色一僵,长身拜道:“原来是秦将军,不才眼拙,对将军不敬了。”
竖伯慌忙回拜,道:“我命是你救的,你竟来拜我。羞煞我也,敢问恩公上下?”
侯重道:“不才上侯下重。”
竖伯点头道:“我记下了,我现要去办件要事,救命之恩,容后相报。”
沈归雁忽然道:“那位魏征老头在哪?”
竖伯哈哈大笑道:“普天之下也只有圣上与你能如此称呼大夫。”他踌躇半晌又道:“蛮子来的太快,我命人将大夫护送到军营之中,以我做饵,才将众蛮子诱至此间,我现在要赶去淮安,与大夫相会。各位珍重。”
说罢,他复拜三人,调转身形,跨上骏马,向来路疾驰而去。
侯重眼见竖伯身影消散,方才转身对二人道:“这一耽搁,摸黑之前也不知能不能赶到宋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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