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机里依然有声音播送，只是新闻已经结束了，林明德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径自走上前去取那支横放的箫。这时叶可在小口喝着面汤，落在碗沿上的余光看见林明德的动作。
“要听听看吗？”林明德转过身，面对叶可把手中的箫往上提了一下。
“唔……什么？”叶可仰头睁大眼睛。
“愿意听我吹首曲子吗？”林明德已经把箫顶到唇边。
“嗯嗯。”小叶放下碗，快速地擦擦嘴。
一声箫音逸出——
一个微低着头的男子站立在客厅中央，旁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嘴唇抵着竹箫，从那竹管里透出有若呜咽的轻鸣，声音渐渐增长，充斥整个空间，隐约传入房间之外。
一开始的悠长过后箫声变得缠绵，叶可听得入神，目光牢牢锁在专心吹奏的男人身上，她觉得自己还不够了解他。
这空间里只有两个人，说是吹给对方听，林明德自己才是最认真的听众，在吹箫的那刻他好像还是从前的自己，但已经不是，从前听他吹箫的人也已不见，唯有看似柔和的箫音在对他细细解剖，勾引出一段段只剩自己知道的记忆。
箫声持续了几分钟，最后脱去哀怨，甚至变得有点欢快，而后戛然而止。欢乐总要散场的，林明德放下竹箫示意唯一的听众表演结束，叶可还沉浸在刚才透过声音感受到的某种情绪中，看起来呆呆的。
下一刻一个小男孩推门进来：“师父……”刚想说什么，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叶老师就守住了嘴。
“小南，你先等一会。”林明德收拾碗筷，“对了，小叶你还有事吗？”他在厨房里问。
叶可犹豫地看一眼老实坐在一旁的小男孩，决定先把之前想要说的话在心里多放几天，而且她有了新的主意：“林大哥，下次有机会能带你的箫……在我的音乐课上表演一下吗？”
过了几秒，厨房里传出声音：“可以啊。”
“那我就先走了。”被旁边的小南用好奇的目光看得有点脸红，叶可提上挎包走掉了。
等林明德从厨房出来，便又进入小南的日常练功时间。
……
老实说叶可人漂亮，性格又温柔，没有学生不喜欢上她的课，可是这么受欢迎的老师，当初却像是突然在校园里冒出来的，而现在，叶可心里想着，如果没有值得为之付出的东西，她很可能会离开吧。
叶可比学生更期待星期三下午这节音乐课，因为她昨天就和林明德约好了。
南芹在教室里拉着沐雅说了会话，才带上音乐课本从教室出去，反正去早了音乐教室也是乱哄哄一片，走在台阶上看见教学楼外面的天色阴沉，不由开始担心放学会不会下雨。
进了音乐教室，已经坐在各个长条椅上的男生们还是吵吵闹闹，女生们大多几人一串窃窃私语，她们总有杂料可谈。不过开始上课的时候南芹就发现不同了，她和沐雅两个坐在教室中部靠右的位置，南芹把头转到后面的时候猛地发现教室后面坐着林老师，诶，怎么语文老师也会过来旁听音乐课的吗。
这时教室里已经有别的同学注意到班主任也在，于是在上课铃声响起后的三四秒里，偌大的空间回响起一片“嘘——嘘——”的声音，又过几秒总算安静下来。
叶可笑意盈盈地坐在钢琴前的椅子上，面向学生：“今天呢，叶老师特地请来你们的班主任看你们课堂上表现怎么样……”看几乎所有同学都默默无语，又继续说，“你们的林老师可是多才多艺，下课前要是表现好他就吹箫给你们听。”
她说完这番话也没起到效果，大多学生根本不知道箫是什么乐器，而林明德平时虽然态度温和，但不知怎么回事，再顽劣的孩子往林老师面前一站都会不由地发憷，所以这节音乐课一直纪律很好。
南芹倒不怎么怕林老师，毕竟他可是小南的师父，要是南芹犯了错，让弟弟求情肯定没错。她时不时就转头往后面看，猜测林老师手上长布袋里装的箫是什么样子。
叶可先是教了新的一首歌，而后边弹钢琴边带学生们唱了几遍，最后是由音乐委员，一个眉宇间颇有英气的小姑娘站到前面来领唱，两遍结束叶可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就侧过头。
“林老师，你可以上来表演吗……同学们鼓掌好不好？”
此时教室里气氛活跃开了，好多女同学边拍手边盯着林明德看，毕竟林老师比绝大多数学生的爸爸都要帅，拾掇一下也是小女生偶像。
林明德从一条长板凳站起，解开手里的黑色袋子掏出一支紫竹箫，后将袋子放在凳上不急不迫地从两排学生座位间的空当走到教室前面，倒像是真正的要进行一场表演的艺术家。
等第一声箫被吹响，教室里渐渐安静，林明德习惯用和缓的开头，音乐教室应该算学校里最大的教室了，一个班的孩子坐满都显得空旷，幽幽的箫音在空气中散递倒显得更为悠远，之后箫声婉转起来，是要让听众感觉愉悦，但吹奏者的眼光却落在虚处。
就那么独奏一分钟后，另一种乐声加入进来，并不仓促而是准备已久，林明德微微惊讶，瞥了左边一眼，是叶可不告自起，她背对着林明德弹奏钢琴，钢琴琴身上的黑色漆泛着白光，似乎有身后那人的映像，她专心地投入演奏，耳朵无时不在聆听林明德的箫声，并将它分解成自己要和的节奏，虽然没有曲谱，但她觉得可以跟上他的想法。
箫声稍稍一缓，随后变得激越，似乎要摆脱掉另外相合的琴声，弹琴的手指并未放弃，而是刻意不争旋律，甘愿隐隐约约为箫声做底，自有动听。
两种乐器逐渐和谐，合奏出的曲声悠扬肆意，落到每一个听众耳边，激起浪漫想象，可惜不久，箫声渐停，琴声远去，空留余音。
这对一群孩子来说已经是极其出彩的演出了，整个空间静了几秒就响起学生们热情的掌声，林明德微笑，叶可则是以仰慕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才笑意盎然。
再一会儿下课铃准时到来，学生们一窝散去，南芹本来想借着弟弟的关系问林老师要那支箫看看呢，结果被沐雅拉走了，平素文静的小姑娘倒看出两个大人应该有话要说的。
“林大哥，我……”支吾了几下，叶可没能先说出话来，只看着正收回袋子的林明德。
“还有事吗？小叶。”林明德已经准备走了，却看见小女生眼神复杂地望着他。
天气不巧，正如南芹上课前忧虑的一样，此刻细密的小雨开始从半空落下，几点微不可查的雨滴被被风从琴座旁边的门口带进来，落进叶可的颈项上。
“林大哥，下雨了，你等一下再走吧。”叶可开口建议。
“不用了，我带伞了。”
“那我还有件事和你说——”叶可语声变大。
林明德有些诧异地看着小叶：“什么事你说。”
“你不介意我问你感情上的事吧？”叶可面色犹疑，两只手搭在并拢的膝盖上，即使只是普通的牛仔裤也显现她姣好的小腿曲线，惹人喜爱。
林明德这时也分析出一点小叶的意思，面上隐去笑容，没有说话，等对方说下一句。
“如果你还没有女朋友，试着和我交往怎么样？”叶可一下子豁出了极大的勇气，脸蛋涨红，两眼盯着面前的男人一动不动。
“我不适合你，小叶。”林明德没有任何回避的意思，只是直直的说出自己的意见。
“可我喜欢你。”叶可这时候像变了一个人，不是平时说话柔柔的样子，语气肯定。
眼前的姑娘其实很可爱，黑色的披散长发，认真的一双眼，嘴里因为情绪波动而微微喘气，牙齿整齐，性格温柔，她是个很好的姑娘，但在林明德眼里只是个小妹妹，何况他心里藏着另一个人的影子，他和叶可接触并不多，并不理解对方怎么会喜欢他。
不管怎么样，是成年人就要做好告白被拒绝的心理准备，于是林明德的回答并没有转圜余地：“你只是一时脑热，好好想想，我先走了。”不待对方说辞就出了门。
为什么呢——
明明一直用目光抓住他的，可是他想离开，自己却根本没有办法，明明心里压了好久的话说出来会很痛快的，可现在却只想哭，明明喜欢他好久了，可他却说自己一时脑热，妈妈之前也这么说，自己的一切心思都是没用的，为什么呢？
空荡的教室里，空放着一排排长凳，窗外下着细密的雨，在玻璃上堆积水汽，门口旁边有张钢琴，粉色上衣的女孩伏在琴盖上哭泣，她只是一时间空掉了心，在十月的最后一个星期。
……
“小可，家里多好，你爸爸能给你安排工作，你在那边无依无靠我多心疼……”
“妈，我喜欢上一个人，我得追他……”
“什么？比你大十岁，你肯定是脑子发热了，你得回家……”
……
两年前，一个家境不错地女生借着学校安排工作的机会来到兴河镇，但是到这里之后，原本说好来接的人没有来，她一个人出了车站，心情很不好，那时她一直和父母闹矛盾，同时间脸上皮肤出了状况，走在外面都要戴口罩。
她正犹豫要不要找不远处小卖部的老板问路，这时候有一个看起来很斯文的男人出现在同个路口，她当即拖着行李箱上前搭话，并且惊喜地发现对方也是刚到同一所小学工作不久的老师，那男人看上去情绪不佳，但非常耐心地带她到了学校，带去教务处。在教务处门口分开时那个男人什么话也没再说，女生却对他产生了兴趣。
她默默关注着他，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任教的班级，知道他的宿舍门号，看他一点点从原本低迷的状态脱离，变得温和善意。她也在改变，调理皮肤，调理心情，换了隐形眼镜，让自己一点点喜欢上他。
可是她表白失败了，也许对方根本就不记得那个夏日里带着口罩和方框眼镜拖着一个大行李箱，迷茫站在借口的女孩。
既然累了那就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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