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湘姑娘期期艾艾地说：“我……可是……少夫人……”
“休要提那贱货！”雷鹏脸色铁青，恨声不绝：“虎毒不食子，自她飞剑刺杀鸣儿的那一刻，她便不配为我雷家之媳！更不配为人母！日后相遇，我必杀她！”
“弟弟，她虽无情，但终究与你做了三年夫妻，得饶人处饶人，看在鸣儿的份上，你就放过她吧。”
“姐！你不知道，我这三年是如何熬过来的……”雷鹏痛苦地叫。
雷鹏与贾英妮三载夫妻，好似天生的冤家，地生的对头。
女人水性，贾英妮更是不安于室，过门不到仨月，便打扮的花枝招展，前往平凉城招摇过市，招蜂引蝶，时常一去数日下落不明。有时，甚至将狂蜂浪蝶招引到家中来。
雷鹏忍无可忍，劝阻责骂罔效，诉诸拳头。这一来更惨，贾英妮仗着学过几招武功，直似殿上阎罗，海中夜叉，三招两式便将丈夫打得丢盔卸甲溃不成军。雷鹏的身上，时常伤痕累累体无完肤。不过，这女人忒是狡诈，她从不在丈夫脸上留伤痕，使得雷鹏有苦说不出，度日如年水深火热。
这女人不仅生性好动爱张扬喜交游，而且生性乖张泼野，粗俗凶悍戾沓，尤其喜欢歇斯底里地挖掘。并非挖掘宝藏，而是雷家的祖宗八代，污言秽语喷口而出出口成章。她能从早骂道黑，从黑骂到明，花样百出，而且绝不重复。为免惹父母怄气，雷鹏不得不打掉牙齿往肚里吞，默默地忍受，搞得他精神恍惚，形容枯槁，严重地损害了他的心身健康。还有些事，说出来丢人现眼无法启齿，唯有哑巴吃黄连，闷在心头。
贾英妮的所作所为，在当时属于严重的七出之罪，雷鹏也曾多次写下休书，企图将这位夜叉请出家门，但每次都会被她撕得粉碎，而后招来一顿老拳。雷鹏黔驴技穷一筹莫展，打算就此忍气吞声，好歹混过一生了事，直到贾英妮引狼入室，害得他家破人亡，他才得到解脱，也是不幸中大幸。
“我知道……”黎湘柔声说。
雷鹏虽然从不对外人提及闺中的遭遇，但瞒不过他的父母，也瞒不过黎湘姑娘。但尊卑有别，她只能将同情和忧伤深深地藏在心中。她知道，这对冤家最终会分道扬镳，因此，她也在满怀信心地等待着。
“姐姐，你太善良了。”雷鹏吸口气，压下心中的愤恨，道：“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即便我不去寻她，她也不会放过我雷家。此事小弟自有道理，请姐姐勿再提她。小弟适才所求，姐姐愿意吗？”
“可是，我长你一岁呢……”姑娘羞涩地说。
雷鹏见她已有允意，喜不自胜，欢声道：“不是一岁，你出生在上年岁尾，我出生在次年年初，相差不到五个月。小弟受尽苦难，迫切地渴望得到一位贤德妻子，俾使小弟有所依托。再者，记得未成亲前，母亲曾隐约有娶你为媳之意，后来，那贱货之父找上门来，要将女儿许配于我。父亲与他是年轻时节的同窗好友，数十年的交情，碍于情面，便应允了这门亲事。否则，姐姐早已是小弟之妻了。”
姑娘卷着衣角，轻轻地说：“早些年，我在云老爷家中之时，也曾听闻老爷夫人亦有此意。”
“那时，你可愿意？”雷鹏握住她的手问道。
姑娘飞快地瞥他一眼感到心潮一阵汹涌，情不自禁地偎向他。他神意飞驰，突然将她紧紧地抱入怀中。她“嗯”了一声，整个人奔溃了，意乱情迷地回抱着对方，不知人间何世了。
他紧紧地搂住姑娘，顽皮地问：“姐姐，你为何不回答？”
姑娘依偎在他的怀中，脸上浮出幸福的微笑，梦一般说：“傻弟弟，你可知何为此时无声胜有声……”
一个热吻，堵住了她的樱唇。她的娇躯一阵颤栗，奉上了热烈的回吻。
小天鸣左瞧瞧，右瞅瞅，拍着老爹的面颊，小嘴里吐出几个单字：“爹——咬——妈——哭——爹——坏……”
雷鹏松开姑娘，开怀大笑。
当晚，二人叙谈至半夜，各自回房歇息，秋毫无犯。
翌日，雷鹏纵马下山，购物觅地，七日后满载而归。
*****
谷道中，健马驰骋，一路向东再向东。
雷鹏稳坐雕鞍，白衣黑马，黑白分明，去势如电。
驰过七沟八梁，在一个鸟语花香，水草丰美的山谷中勒马打尖。
他与黎湘分别之后，听从了她的劝告，戴上了程化赠送的人皮面具，依旧显得超尘拔俗神采奕奕。
马儿在道旁啃食水草，他略进干粮，仰卧于草地之上，望着蓝天白云，嗅着一朵小黄花，神情十分悠闲舒畅，没有发现山林中飞出四只白鸽，分头飞向东西南北。
远远地，传来一阵怪声怪气的歌声，愈来愈近。侧耳听去，只听来者唱道：“跣臭足，蓬污发，老子不喜狗尾巴！袒胸膛，露出胯，老子不怕恶狗咬！山道间，闹市中，逍遥自在任我游！人世间，怪事多，顶戴花翎戴狗头！狗头狗脑坐大轿哇，人妖颠倒猴称王！哈哈！乐悠悠哇乐悠悠，到处流浪乐悠悠……”
雷鹏翻身坐起，举目望去，只见谷道上摇摇晃晃走来一位蓬头虬髯，袒胸跣足，身着百补衲衣，年近五旬的流浪汉。他略一忖度，便知歌词之意，不禁哂然。
满清入关，爱新觉罗当朝，当即颁发严令，留头弗留法，留发弗留头！凡汉人男子，必须剃光脑门，将长发梳作长辫垂于脑后，违者满门斩抄！
这一令下，登时横尸遍野，血流成河，有的村庄，竟鸡犬不留。劫数使然，天亦无奈。许多志士仁人，耻于落发，或僧或道，纷纷遁入空门。有的则蓬头垢面，袒胸跣足，叫花子打扮。清廷对这种下九流角色，初时见一个杀一个，后来杀不胜杀，也就懒得管了。
雷鹏的老爹，当年也因耻于趋炎附势，隐居深山，成家之后，更是极少出世。偶尔出去，也是道家打扮，绝不落发。
今日雷鹏闯荡江湖，只将长发打乱，用白巾裹头。好在山中人烟稀少，官府爪牙极少进山，否则，就凭他这身装束，也是犯了杀头之罪。
流浪汉看到道旁的雷鹏，脚下略略一顿，大步接近，乜斜着一双怪眼瞅瞅雷鹏，怪叫：“喂！小子，你在嘲笑老子？”
雷鹏亦斜眼瞅瞅他，抢白道：“少爷爱笑便笑，干你屁事！”
“咦！小兔崽子，竟敢顶撞老子！”
雷鹏索性翻身躺下，不语理睬。
乞丐是江湖上最难缠的角色之一，少惹为妙。
流浪汉怪眼一翻，喝道：“让道！老子要过去！”
雷鹏明明在道旁，并未挡道，他却喝令让道，有麻烦了。
“大路朝天，各走一端，路在脚下，要走便走，唠叨个屁！”雷鹏亦不客气。
流浪汉微微一怔，随即笑嘻嘻道：“你小子！罢了！老子不与小子一般见识！”
走到雷鹏的坐骑前，摸摸鬃毛，看看牙口，啧啧称赞：“好马！好马！喂，小子，哪来的？”
“抢来的。”雷鹏回答。这匹马的确是龙虎门下那位白衣大汉的坐骑。
“借予老子骑骑。”流浪汉提出了要求。
“不借！”雷鹏翻身坐起。
流浪汉诡谲一笑，道：“小子，不借也得借！三日后奉还，若少了一根马毛，老子拔光头上的毛赔你。”
“休要啰嗦！滚！”雷鹏长身而起。
“想打架？”流浪汉叉腰挺胸往前迎，怪声怪气地叫：“******，老子偏不滚，看你小子奈我何！”
“阁下，不要无事生非！”雷鹏握住刀柄警告。
“老子不信你敢杀我。”流浪汉拍着胸口叫。
“你试试！”雷鹏虎目中幻发出森冷的电芒。
“你叫我试，老子偏不试！”流浪汉“嘻”地一笑，坐在旁边，怪叫：“小子，老子饿了，有干粮献出来给老子充饥。”
雷鹏啼笑皆非，指着包袱说：“干粮在包内，长着狗爪子自己取。”
“如此，老子谢过小子了！”流浪汉抱抱拳，打开了包袱，看到包内银子，流着涎水怪叫：“呀！这许多银子，你小子一定是个贼！”却不动银子，只取干粮。
雷鹏冷眼旁观，见状暗暗颔首，心知遇到了风尘异人，与他夹缠不休，必有所为。
流浪汉食毕，问道：“小子，看到鸟儿了吗？”
“什么鸟儿？”雷鹏惑然：“山中鸟雀万千，你要什么鸟？”
“非也！非也！”流浪汉双手乱摆：“******，此鸟非寻常之物，共有四只，分东西南北从头上飞过，你没长眼睛？”
雷鹏心中悚然生疑，知他必有所指，却不追问，淡淡地道：“本少爷不喜鸟雀，管它飞向何处。”
流浪汉脸色一沉，喝道：“混账！你******执迷不悟……唉！罢了！嘻嘻，小子与老子邂逅荒山，也是有缘，走！随老子到老子的雅居盘桓几日，包你小子有天大的好处，敢不敢去？”
雷鹏暗忖：“我与他素昧生平，他如此相约，必有深意，左右路途遥远，也不急在一时，何不前去看看……”
心念至此，牵过坐骑，跟随流浪汉掉头向回走。折入一座山谷，行约七八里，山洼间，密林中，现出一间歪歪斜斜的破草屋。有其人必有其居，雷鹏心知到了地头，将马拴在屋前，跟随入内。
屋中又脏又乱七零八落，鸡骨狗腿酒坛满地皆是。桌上酒葫芦东倒西歪涓滴皆无。炕上被褥乌黑油亮扭卷一团。大半盆臭尿塞在门后臭气熏天。
雷鹏掩住口鼻步步后退，主人拱手一揖，嬉皮笑脸道：“贵客光临，理当设宴以待，以尽地主之谊，奈何老子身无分文，且将包内银子借老子十两，老子为小子设宴洗尘。”
雷鹏啼笑皆非，笑骂道：“银子少爷自然有，你这老混蛋如此龌龊，岂是待客之道？若不将腌臜之物扫出门外，休想借得分毫！”
“好你个臭小子，竟敢嫌老子龌龊，真是岂有此理！”流浪汉横眉怒目吹胡子瞪眼。
雷鹏却不惧他，也变色怒叫：“若不清扫，少爷马上便走！”
“我扫，我扫……”流浪汉张开双臂拦住去路，赔笑道：“你小子也太挑剔了，又不是为你娶媳妇，哼！也罢！阁下大驾光临，令老子蓬荜生辉，理当黄土铺路，扫庭以待。嘻嘻，老子这雅居，也真的该清扫清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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