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坳在大山深处,逶迤而上三四里后,山路渐渐狭窄,山木花草却越来越茂盛,雾气露水的草棵树枝里,到处藏着叽叽喳喳争闹枝头的鸟儿。
郑德凯一撩被打湿的衣摆,刚登上一座山头,恰在这时,一轮红日猛然跃出东方。他眼睁睁看着天际红彤彤的云层被金光映亮,才一小会儿,山林幽谷像是突然被传染了,万物一下子熠熠生辉,青翠欲滴。
“哈哈,东方红,太阳升,中国要出一个……”远望万千气象,郑德恺心情大爽。
昨天顺阳之行已经有了初步结论,顺阳城这个地方位置太好了,正处在东来西往南下的交通要道上,是陕西河南湖北交界的黄金地带,而且,丹江由此南下汇入汉江,水旱两路在此正好是个交叉点,所以逃荒避难的饥民和乞丐到处都是,由此造就了一个畸形繁华的顺阳城。不过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人力资源是实现野心的重要基础,如果没有充裕的人力资源,野心家想干点什么必将困难重重。
美味了半晌,郑德凯忽然想起昨晚老婆的话,刘虎是跟熊瞎子学下的本事,他只会像他师傅一般偷蜜蜂的老巢,手段简单粗暴直接,没一点点技术含量,多数情况要看运气的好坏,如果蜜蜂一家基本上都出门下田里干活去了,就不费什么手脚和脸皮,要是碰上一窝满门忠烈宁死不降的,他大爷的,就只好鼻青脸肿满头疙瘩的回来了。
“老天爷,您大发大发善心,赐俺一只蜂王吧!”养殖蜜蜂实在太简单,一只蜂王足矣,想到这里,郑德凯赶紧祷告刘虎刘老板今年有好运气,事业有好收成。
他大爷的,如果他家没蜜蜂的话,自己的计划恐怕要另费周章了。郑德恺慷慨许下大誓愿,只要老天爷帮一次忙,什么建庙封号大塑金身的都他大爷是小事。
“郑官人?郑官人?”
忽然,不知哪里传来几声呼叫,在空旷的山区格外吓人。郑德恺一楞,猛一下才想起郑官人可不就是自己?他连忙环首四顾,一边回答:“谁在喊我?”
“当真是郑官人!”喊郑德恺的人并不远,就站在山坡上的羊肠小道,但被灌木丛遮了半边身子,影影绰绰一时不易看到,他此时得到了回应,急忙赶了下来。
很快,一个三四十岁一脸憨厚,身材精廋,背着一个背篓的汉子来到了跟前,看着这个堆了一脸热情笑容的汉子,郑德恺醒悟自己八成是遇到了不认识的“故人”,连忙问道:“这大哥,你可是在唤我?”
汉子稍一怔,下意识地上下一打量,随即笑呵呵说道:“哎呀呀,郑官人真是贵人多忘事,连俺刘虎都认不出了,去年郑官人还和俺说过话呀。”
靠,竟然这么巧?无巧不成书?
郑德恺连忙猛拍大腿:“呀,原来的刘大哥,都怪我前些天浑身发热,脑子都烧糊涂了,这记性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竟没认出刘大哥,看看看,这不闹出笑话啦?”
这几声大哥快把刘虎叫晕了,他有生以来何曾能被一个读书人如此珍重过,以前又不是没和郑官人说过话,这个反差确实有点大,他现在不怀疑郑官人的脑子坏了都不行了:“哎呀,郑官人不要和俺开玩笑啦,像郑官人这样的好人,菩萨都保佑着呢。”
哈哈,这话人爱听,谁听谁舒坦,郑德恺心里简直爽翻了天,连忙道:“不瞒刘大哥,我是来专门拜访你的,却没想到一见面连人都没认出,闹下天大的笑话。”
一听“拜访”这个词,刘虎沟子上都快没有脉了,脸都笑成了芝麻花,“今儿一早门口的喜鹊一直在叫,俺就想着有贵客要上门,哈哈,真没想到这个贵客应在了郑官人身上。”
刘虎眉开眼笑,连忙招呼郑德恺往家走。
俩人下了山,又走了一段路,便看到一处小山坳里稀落的十多户人家。
临到跟前,便有眼尖的闲人跟刘虎搭话,眼睛在郑德恺身上打量,大概是山里很少见到生人,不光大人们好奇,几个脸上糊满鼻涕的小孩更是跟了屁股后面。刘虎十分得意,给大人们一一大声作答:“这是俺认识多年的郑秀才,今儿个来俺家转来了。”
来到一栋屋子前,刘虎唬着脸斥退了跟随的小孩,对屋里喊道:“孩他娘,来客人了,快给烧水做饭。”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闻声而出,看到郑德恺,她一时有些恍然无措,搓着两手忙不迭说道:“坐,坐,快坐下歇一会,我这就给咱做饭去。”
哈哈,多淳朴的人民呀,郑德恺心情大悦,连忙道:“嫂子千万不要客气,我已经吃过早饭了。”
刘虎媳妇进屋烧火去了,刘虎忙搬了一个木头墩子请郑德恺坐下,道:“郑官人莫要笑话,你看看,家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都一样,都一样。”
刘虎家和刚才的那些人家一样,只孤零零一栋房子,连个院墙也没有,周围的境况基本一览无余,郑德恺谦虚了一番坐了下来,四下又看了两遍,却没有发现蛛丝马迹,也听不到那种熟悉的嗡嗡声,他心中顿感不妙,“刘大哥,我这一次来,实在是有一件事情要向你请教的。”
刘虎马上拍起了胸脯:“郑官人看得起俺,有啥事你尽管说。”
“刘大哥,听说你家养着蜜蜂?”到了这个时候,郑德恺神色不免略略有些紧张,唯恐得到否定的回答。
看到郑德恺鬼鬼祟祟的表情,刘虎心中顿生警惕,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的激动心情迅速地冷却了几分,念头忽地放飞了十万八千里,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迟疑了一下,刘虎道:“俺是养了一窝蜂,郑官人怎么会关心起这种事情来?”
“哈哈!太好了!”郑德恺大喜。
一直堵在郑德凯喉咙眼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回了肚子,肚里一有了这块压舱石,喜悦之情就再也不怕按捺不住了,郑德凯连忙问道:“刘大哥能否让我看一看你养下的蜜蜂?”
“郑官人难道想养蜂?”
刘虎一呆,像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绝对不相信一个读书人放着圣贤书不去读,却要放下身段来干养蜂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是有这个想法,听人说一斤蜂蜜都卖六贯,蜂子值四十贯,小弟我不眼红都不行啊。”
“郑官人你好糊涂!”一句“小弟”使刘虎顿感责任重大,他决心不能让郑官人误入歧途,一定得把他从火坑边拉回来。刘虎慌忙说道:“郑官人,不要光听着一斤能卖六贯四十贯,里面的弯弯道道多了,只说一句掏心窝子不中听的话,养蜂真不是人干的活,如果能有别的办法,俺才不会去干这种事呢。”
刘虎长唉了一声继续道:“郑官人想的没错,一斤蜂蜜蜂子卖那多钱,但郑官人不知道养蜂有多不容易,一年一年的采集让蜜蜂也变能了,大多把窝安在高山陡崖之上,前年俺村还有个被蜂一蛰从崖上掉下来摔死的。嗯,且不说这种艰难凶险,即便你运气足够好,能找到两三窝蜂养下,出上十多斤蜜,十之七八都要缴给乡中收纳捐税的里正,能落个一二都算是万幸大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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