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火烧城池的场面已然开场,昨日富贵堂前花,今作尘中灰,烧了大半个城墙坍塌,处处皆是损坏的房屋,被火烧死,烟熏死的百姓,留下来的人也不过撑着一副病躯,坐在烧毁后的房屋前,空中夹杂着几声哭声,断断续续的。
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千晚的衣裳也十分破旧,她用了两日的时间快马加鞭回了这里,这里远远不是连州能相比了,你无法见识到曾经的富饶之后,再来看如今的光景。
她用剑当拐杖一步步往城中走去,一位坐在墙角的老头看见她,用嘶哑的声音叫住她:“姑娘,莫去城中,城中有凶兽,快些,快些离开这里。”
她看着面前这个瘦骨嶙峋的老人,他眼里的暖意令她松了步子,才开口说道:“我要去,找一个人,对我很重要。”她的声音很难听,像砂砾磨石的嘶哑。
老人摇摇头,不再说什么。千晚想了想,将怀里最后几文钱递给他,老人看了看她,目光有些不忍,用一旁的木棍支起身子,摆了摆手:“现在哪还缺钱,我们是快被饥寒折腾死了……”说完,拄着木棍往城外走去。
千晚瞧了眼天气,咂了咂舌,口也很干,天气又冷极了,她缓了口气,往城中一步步走去,一路上看去皆是无辜的亡魂,这一路走去,阮家没了,封家也没了……那他呢?
他在一个很高的屋顶,是算得上整个扶歌城里唯一还没被烧毁的一处地方,喝着怀里最烈的酒,看着最远的地方,听见不远处凶兽的撕咬声,像坐拥了整个扶歌城,他的面容看不大清楚,千晚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他的轮廓,随意挽起的头发,穿着玄色的长袍,有些破了,四周是淡淡的血腥味,有他的,有其他人的。
她就在地上看着他,这么多天过去了,她已经很难说明自己被他欺骗的心情,她想过他会不见她,会受伤,甚至已经死掉,但是这么多假设都无法理解她现在在这里看到的他,他不好,但他还活着……
屋顶上的人似乎有所察觉,朝着她的方向看了看,手中的酒坛蓦然松开,那个向来被誉为扶歌第一人的男人有些慌乱擦了擦嘴角,才飞了下去,甚至连动作都带了一份踉跄。当她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跟他一起坐在屋顶,四周是烟熏缭绕的废墟,远处还能看见咆哮的凶兽被一团灵符控制在结界里,而安好的不过是他怀里的一处。
他瞧着她的模样,他从未看见他的蒹葭如此狼狈过,一时间有些心疼,掏了掏怀里,什么也没摸出来,皱了下眉,从衣袖里撕开最干净的一块,一点点擦干净她的小脏脸,那种几乎宠溺的情绪令她一时间不愿问出一些伤人的话。
“从你接手阮家的事情,我就开始动手了,那天晚上我去了凤栖山中,去取它的血,利用封家留下的**做了一只复制品引你去连州,只是我不知道你会这么快回来……”擦完之后,封清越已经说了起来,声音很淡,带着一丝惋惜的意思。
“你这次是不是还在骗我?”千晚的声音很低很淡,沙哑极了,整个人也疲倦了。
他摇了摇头,瞧了眼她手中的青霜冷月剑,见她很紧得握着它,才继续说道:“那天去你屋里之前,我去了趟藏书阁,没有找到它,若是找到它,兴许能对我帮助最大,说不定现在早已经没事了。”
“那你为何还要让我去连州,你应该知道青霜冷月剑只有杀了我才能承载我的血脉。”她的眼有些冷,有些脆弱。
“我依据封家的卜卦之术知道这件事,但是我没找到这柄剑,你知道的,我总归不想我的手染上你的血,那逼你离开扶歌城,在同里面那只凶兽同归于尽也是可以的,封家的卜卦之能对付凶兽我也把握不能一定成功,但终归是一条法子。”他顿了顿,有些难为看着她,“我总会做对你最好的计划,让你离开是最好的,这也是我的私心而已,你若能躲过这一劫难,便是我的福气。”
千晚闭上眼,兜兜转转这么多回,其实她仍旧逃不过去,这仿佛是一个死结,她想救封清越,如今却只能将他们逼上这份上,她总是这么蠢,即便带了后天的记忆,依旧斗不过他,而幸好的是青霜冷月剑还在她的手里,只要她自己握紧了,最后的结局便是她死。“阿越,我不会把剑给你,我不要你死,绝对不要。”
封清越沉默了很久,风吹起来,吹得千晚的脸很疼,他挪了挪位子,将风挡住,半晌才声音喑哑地说道:“我不会再去碰你的青霜冷月剑,若是再碰,便让我同你生生不见,世世相错。”
这誓言倒是极大取信了千晚,千晚虽然有些相信他,但终究存了几分怀疑,只是很安静点点头。
“那,让我陪着你……”他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脸颊上几道划痕令她白皙皮肤不自然得缩了缩,他瞧见了,似乎有些难为,于是脸离她远了些,千晚感觉到他的不自在,转过头,瞧着面前这个有些疲倦的,有些抓痕的脸,抬头吻了吻他脸颊上的伤痕,低低说了说:“真笨。”
他的手蓦然紧了,将下颔搁在她头上,很低地说道:“睡一觉,我守着你。”
“嗯……”
北风呼啸,整个城池如同一座死城,瞧去,是人烟皆散,只是怀中的温度而已,开在绝城之上的花是破土而生,还是受不到这苦裂的痛苦而夭折……
醒来的时候,怀里的温度冷了,听见的是空中传来相互撞击,凶兽嘶叫的声音,她被封清越妥帖地放在一个铺满锦缎的帐子里,她看见是漫天的霞光里,渐渐撞开结界的凶兽的模样,很丑,比那只复制品的气息更为慑人,她的手一握,便看见自己的剑还在自己的手里,便缓了口气,还未有动作,空中的咒光术法如同一道道冷冽的光,夹着那只喷火怪喷出的黑烟,将她所在的帐子瞬间便撕开了。她扭了扭头,想着躲开咒术的波及,却被身上连同好几日奔波的疼痛感扯了下后腿,她便只能生生看着那咒光伴着黑烟迎面而来,她闭上眼去,承受那道有些令人颤抖的波伤。右手一疼,被人生生拉了过去,咒光只波及到脸颊,留下一道有些深的伤口,她睁开眼,眼前是示儿。
“阿姐,离开这里。”示儿也是极为狼狈,多日不见,隐隐约约又高了一些,他的面色冷静了许多。
千晚伸手,用衣袖擦了擦脸颊,擦出一脸金血,摇了摇头,抬头看见的是颇为吃力应对的封清越,他的身形躲避它的攻击极快,连同释放那些她并不熟悉的咒术也是极为熟稔,她向来都没想过原来他还会这些。
“阿姐,你还执迷不悟吗!这个喷火怪这么强大,即使你在这里,也打不过它!走啊,阮家已经没了!你已经不用对阮家负责了!走啊!离开这里!即便是他,他也希望你走得远远的!”他的脸因为吼叫,有些红,他指着天上的封清越。
“示儿,你父亲……阮清明已经死了……”千晚捡起被咒光撕裂的帐子,扯下一条帐布,将自己的头发全部扎起来,又摸了摸封清越送的白玉簪子,插进发髻里,她说话很淡,“他本来不用死的,那一场连州的大战,阮家的十个长老都废了,他本来不用死的,但他死了……”
“示儿,这世界上有很多我们想要的,但想要的东西我们不能愧对自己的心,我本来是想让他活着的,但是……”她的目光落得很远,看尽了千里之外的民不聊生,废墟连城,声音像是飘在空中,又带了难言的坚定,“我这次想为了这扶歌的将来做些事情,若是恰好能够令他活下去,我便觉得很欢喜,真的,令人心生欢喜……”
示儿退了两步,脸色有些难言,也有些不知所措,他流着泪,难过极了:“可是阿姐……你死了,没有人能够救你啊……”他的话没有令她听见,因为她已经追着封清越的身影去了,他的话落在废墟了,成了掩在废墟之下的秘密,他的手里握紧的东西,始终没有人会知道,他在那一场试验中得知所有的剧情,这一场关于苍生几乎的陨灭,那个被时间留在今天的女人,而他只是路人,他手里握着的东西,倒刺令他的手掌疼了好久。
长在千年紫藤蔓顶的阴桑花,吸食上古雍和怨气,朝着太阳的方向盛开,却见光则枯,千百年来,只有凤栖山中,困于雍和的紫藤蔓才孕育一株,凡人食用,其中疼痛之感不下于火海刀山之痛,六魂皆被生生撕裂,唯剩一魄,极具修魂造灵之效,是世间难寻的灵药,起死人,肉白骨……他去了凤栖山,将她拉出凤栖山的废墟,便马不停蹄地找了整整半个月多,终于在废墟里找到。
他抬着头,盯着天穹之上的女人,眼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她的瞬间,他张开手,面不改色地将手中的花咀嚼下咽,瞬间腥辣的感受涌上心头,让眼泪再一次涌出泪眶,他拿手擦了擦。其实她不知道,永远都不知道,他第一次见到她,便欢喜她,阮家太冷,而她的出现令他觉得其实他愿意待下去,连同那些繁复恼人的咒符都极令人愉悦,知道她是他的姐姐,其实他很高兴,那种源于血脉之上的羁绊,是他觉得他其实不孤单,其实他也可以像他一样,自在的活着……
那么让我陪着你,你生或者你死,我都陪着你过,即便你从来不知晓……
封清越刚放出一个术法,困住凶兽,一侧千晚用血抹剑,刺入凶兽的软肋之处,一团黑气在空中散开,凶兽一痛,嘶叫了声,大地又震了震。他看见千晚的样子,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他,有些心疼她眼里的黑眼圈。
“阿越,我倒是很想劈开这喷火怪的肚子看看,究竟是怎么喷出火的。”千晚握剑的虎口被刚刚的气流震得有些发麻,她用手侧了侧,见他看不见才淡笑着说道。
“不妨一同观赏,今日便让这凶兽破膛开肚,敬天下无辜百姓。”封清越的额头已经出了很多汗,但丝毫不改变他云淡风轻的对话。
“此战结束,你便是名满天下,多少闺阁少女大抵会比以前更想嫁你,但我要你娶我,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不给她们机会,让她们都来羡慕我……”
“自然。”他躲开凶兽的一击,顺手拉开了千晚。
凶兽这次似乎被逼急了,仰天长啸,喷出的火竟然比刚才又狠戾了几分,竟然连被烧的手臂都隐隐作黑,令人生疼。
他带着千晚绕过几次黑火,凶兽见烧不到他们,便更加变本加厉,连着喷了好几口火,双爪在空中一挥带着黑色的爪风织成黑色的网状,扣住他们两个。千晚下意识用青霜冷月剑去砍黑网,却只砍出一点点星星沫沫的光,整张大网纹丝不动,千晚想了想,便用手掌心割破的血抹在剑上去砍,仍旧不见半分松动。
“上古的困魔网,网上有毒,不容易打开。”封清越沉声说道,将她环在胸口,整张网散着黑烟,有些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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