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个多时辰的样子,千晚觉得有些渴,昏昏沉沉醒了过来,她眯着眼,伸手摸了摸,却摸到一具滚烫的身体,她猛然睁开眼,发觉躺在身侧的封清越双唇紧闭,脸上冒着冷汗,但是手以及脖子都是红色的,她伸手摸了摸,发觉身体的温度竟然很高,比常人的温度要高许多。
她轻手推了推封清越,却发觉他没有任何反应,她的面色有些惊慌,看着他的样子,想了想,才伸手去解开他身上的外袍,那件袍子看起来勾破了许多,若放在平时,他怕是会立马扔掉,但是似乎她遇上他之后,并没有看见他的动作,她也没有在意,如今想来……
他背上里面的衣服全是血,有的竟然已经发黑,很明显看出是个爪印,而且是带了毒,那个残魂的力量竟然如此骇人,千晚的手竟然微微有些发抖,她不善如何医治别人,若不是她突然醒来,说不定明日看见的会是阿越的尸体。
“你还是未对我说真心话,你总喜欢骗我。”从火光中看见她的双肩微微耸动,声音带着低低的埋怨与气恼,她伸手一点点解开他的上衣,仔细又小心,生怕被血粘上的血肉跟衣服撕下来会让他疼痛。拆拆剪剪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她看着面前的身体,有些发憷,还好并没有想象中的严重,前胸只是小部分划伤不是很严重,但背后的三个爪印明显很深,而且带了毒,外边的皮肤已经有些发黑溃烂。
她有些束手无策,这里大部分的药草她都不认识,即便是认识的,这个带毒的物种外多,她不敢给他食用,她看了看一旁搁置的长剑,伸手将他身上的衣服扔进火中,举起一旁的剑,用了好几个握剑的姿势,选个了比较顺手的才敢将剑锋靠近他溃烂的肌肤。
她缓舒了口气,额头已经开始冒汗,咬着唇,有些安慰说道:“不…不疼的,阿越,我一定能治好你的。”
冷的剑锋划进肌肉,稍稍一移开便是快速地留下鲜血,耳边是不远处凶兽的低低咆哮,近处只听得见枯枝烧断的声音,这样的安静令人有些心里发寒,除了触碰的肌肤比常人高一些,连剑勾进肌肤都未有一分声音,仿佛他已经悄无声息死去。她忍着心里上极大的抗拒,她无法看到他在她面前又一次死去,这样的痛太令人绝望了。
她拿剑的手越来越熟稔,刺入,勾起死肉跟乌青的肉,快速割掉,然后下一个目标,她的脸连他的背有些远,怕额头的汗滴进他的血肉里,引起不必要的感染。
“我说过,不会让你死掉的。我总有办法的。”她低低说着,终于清理完那些伤口,将手里的剑松开,才发觉指尖都是惨白的,渗透着湿汗,她顾不上其他,将手往自己的裙摆上擦了擦,才撕开自己中衣的衣服,拉扯成一条条长布条,顺着他上身的肌肤,从他的肩上腰上小心翼翼的包上一圈。
折腾了这么久,她已经出了一身汗,但是手下的肌肤几乎一点起色都没有,面色还是跟刚刚一般惨白,她低下头,靠近他的胸口,发现连呼吸都似乎停止了。似乎刚刚所有的作为都付之东流,而他的情况甚至更加严重。
她的面色微微凄惶,有些忙促,低下头,在他耳边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企图唤醒他。
“阿越,醒过来,不要死在这个小地方,醒过来,不是说要跟我一辈子好好活着的么……”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曲抱着他的上身。
“你要是死了,我便找个扶歌最好的公子,欢欢喜喜嫁了,等你出殡,我的花桥还要让你看见,到时候你能拿我怎么办……我跟别人白头到老,让你一个人留在冷穴里过一辈子……”她如梦呓般的低喃,猛然她的觉得手背微微有些疼痛,令她忍不住收回手,瞧见的便是巨石边缘的锐利边沿划伤了她的手背,流出的血竟然是透着微亮光的,带着微微的香甜去气息,滴下地上忽而消失不见,只是周围的花草竟然尽数枯萎。
她想了想,才捡起一旁的长剑往自己的手腕上狠狠一割,便将手腕接近他的嘴边,似乎有所感觉,他闭着眼吮吸着那流出来的血,齿间划破手腕的皮肤,嘶舔着血液有种不知名的兴奋感与疼痛感,她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另一手却将他的头小心搁在自己的手臂上,怕被一旁的石边给划伤。
她坐在石头上,抱着封清越,周围一遭被她的血溅过,那些本是繁密的花草尽数枯败,形成了一个圈,只剩下光秃秃的黑色的土地,不远处却是花草繁茂。
她睁着眼,望着很远的地方,似乎出了神,只有手腕上一次次的疼痛感跟失血的晕眩感让她一次次反反复复清醒,让她明白,这是个真实到几乎苛刻的现实,是曾经的自己,她怀中的人是她经历这么多年还未曾放下的人,她为他一人而生,却她的家族而死。
她与他相识了十五年却相离了几百年的光景,她总觉得这些事如同梦一场,亦如司花说过,无人相无我相无众生相,这世间万千相不过浮光掠影,这般如同禅语的话,轻看了这人间,亦是轻看了人心,她修了这么多年的清心寡欲,来这人间一遭,便已经将这百年的岁月遗忘,这俯瞰天下的能力她曾经舍弃过,如今为了他,又舍弃了。这道劫难,她躲不过。
她的人间,已经住了一人,失了这万丈红尘,而那人重她一生。
她想了许多许多,而最后不过是握紧手中的这个人罢了,她的眼中有些重影,脑子微微有些迷乱,她闭上眼,安安静静靠在他肩上……
她再次醒过的时候,周围是极为安静的,一旁只剩燃尽的灰烬,她身上仔细地围着她的带来的披风,而该在的人已经离开。她扫了下周围,没有打斗的痕迹连同那把剑都已然不见了,他已经走了,走之前甚至连如何回去的路都清理好了,生怕她不识得路。
她想了想,又看了眼不远处的湖面,将披风系好,沿着湖水一点点往更深处走,面前的路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植物,那些植物只有在那本记载上古的事务中才看见过。而越走越近便觉得周围的空气都稀薄了很多,有些令人喘不过气,大概走了一盏茶的光景,才发觉已然到了尽头,面前是一条水域,对面的土地上开满了紫色的小花,而隔着中间的水域冒着微微的水泡,水面蒙上一层紫色的雾气,一看便知是有毒的。
她退了两步,抬起头望着对面的土地,那些紫色的小花围着一方极为巨大的空心的树,树上爬满菱形蓝色叶子的藤蔓一直蜿蜒而上,像是为了精心准备的千百年的孕育为了最美的花,但是顶端只是光秃秃的枝干。她听见树中心传来低低的嘶叫声,就是她从洗髓石下来时候听见的声音,怕这便是雍和残魂的封印之处。
舒了口气,十分不想在这个不大美妙的地方多呆了,便转身往原路返回,在她身后,那个树微微的颤抖,伴着土地低低的颤音,她蒙的回头,便看见整个大树“嘭”地一声,散成碎末,瞬间在眼前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团火光,那团火光隐约露出俩颗黑洞洞的东西一闪一闪,像是俩颗眼睛。千晚下意识便知道一件大事,雍和残魂,它出来了。
“嗷。”伴着震耳欲聋的叫声,那团火光渐渐变得更为刺眼,周围缠绕着黑色的浮动的气息,一阵响声,千晚被土地的裂缝震动得翻到在地,那团火光似乎看见了她,那俩颗黑洞闪过极为狠戾的光芒,猛地朝千晚扑过去,似乎是在一瞬间的时间,千晚下意识闭上眼,用手挡住了自己的脸。
想象中的撕裂并没有出现,千晚听见凶兽的吼叫,睁开眼便看见它竟然在火中伸张出四条腿,攀着一旁的崖壁,一溜烟儿便消失在眼前。千晚盯着手上被刚刚火光烫伤的地方,然后又看了眼猛地开始流血的手腕上,似乎凶兽很怕这个血。
还未等千晚想明白,那凶兽消失之后,便突然地动山摇,本是凤栖山的内部,这时候摇晃地更加厉害,整个土地裂开了一条极大的缝隙,上面的山石已经开始落下来,她本想起来,却发现脚踝已经在刚刚崴了。此刻,不容她多想其他,她看着石头一块块砸下,便迅速用手代脚往一旁闪过去,直接跌进一旁空心树的树心处,而外面砸下一块巨石,她舒了口气,幸亏及时,否则怕是要葬送在这块石头下面了。这时候,整个凤栖山的山石,猛地打落下来,连同这棵护着千晚的大树也在剧烈摇晃,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随着山体一次次震动后,脑袋顺着震动,猛地撞到树心里坚硬的树根,她摸了摸发昏的脑子,将自己身体缩进里面,昏死过去。
梦中是红光一片,氤氲的长阶里立着白衣的身影,身边的青竹从郁郁葱葱乃至瞬间化为灰烬,一点点从眼前蔓延而开,灰白一点点占满整个景色,张了张嘴,始终唤不出那个名字。
那道白色的身影却缓缓转过身来,雾气渐渐散开,那人指尖的青嫩的一段竹心还沾着露水,他眉眼间疏离渐渐散去,带着暖意与歉意,他说,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他的声音似乎染上回忆般浓烈的深意与眷恋,眉眼间终是染上尘世间的欢喜离散,而她始终喊不出这个名字,怕是一喊,便散成灰,落成尘。而指尖的竹心终是化成灰,连同整个人都渐渐苍白,消亡而去。
若这是一场梦,怕是百年来于她而言的诛心梦魇。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