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绍礼从孟昱面上看出毫不遮掩的敌意,依他所想,文臣执掌天下,皇后如今最当重用的自然应当是文臣,而孟昱的战功也好,从龙之功也好,已是明日黄花,过去的英雄往事罢了。因此心里对孟昱手握重权颇有不满。此刻见孟昱脸色不善,他亦是摆足架子,不咸不淡回了句:“孟将军。”
也许是酒气上涌,也许是被陈绍礼态度所激,孟昱突然想起曾经听过的传闻,不由问一句:“陈大人是西京人氏?”
陈绍礼不明所以,只点点头。
“却是在国子监参加省试?”
当年考进士科,陈绍礼可是蟾宫折桂,风光一时,声音清朗一句:“是”,面上隐隐有骄傲之色。
“外省浮客在京考试,需要本乡官员作保。听闻当年陈大人因不肯私下送礼不仅没有得到荐书,还遭当时的西京兆尹刻薄辱骂?”
陈绍礼突然心中一紧,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一瞬间,那些以为已经过去的挫磨与折辱兜头而来。一时,眼中似恨出血红的光,脖颈上青筋爆出,半晌,他才一字一顿:“确有其事。”
孟昱见他已然发怒,却丝毫不为所动,仍步步紧逼:“敢问陈大人最后如何又从西京兆尹处拿到荐书?”
陈绍礼话音中已是分明的森然之意:“后来,谢大人令人将荐书交予我,我亦大为吃惊。难道朝堂上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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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说这一日百官仍旧闲散,一直到元夕后,众人才算从休假中回过神来。因此朝堂上下几乎形成不成文的默契,元夕前不弹劾奏事。
今日百官见了面,不过问问好,说说哪家戏文好,哪家酒席好。便是蔺枚上了朝,也是听朝臣称颂称颂盛世景象。本来一派和乐,不成想监察御史杜收美肃容称有事上奏。
奏本一呈,竟是指孟昱身为大将军勾结内臣,居心叵测。
蔺枚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这才新年第一日上朝,竟上奏如此大事!
杜收美不等陛下有所反应,躬身一行礼,已朗声将奏本上的罪名一一说出。
本朝严律,内臣不得结交朝臣。这居心叵测四字,往大了说,安上某逆之罪都有可能!孟昱手握重兵,亲信无数;魏松又是内廷重臣。两个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这一动,不知该有多少人牵涉其中!
满朝文武大惊之下,竟连议论都忘了。殿中静得恍若无人。
杜收美为御史中丞,掌察院,平日里也是个不党不群的人物。如此奏本,让人不得不怀疑背后有势力想打击孟昱。但奏本又为杜收美所上,这样的人怎会参与党争?
孟昱当然为自己辩解,上前一步,道:“因末将少年时曾守卫宫门,彼时便与魏都知相识。若说毫无私交,那是欺人。末将承认与魏都知是朋友。但君子之交淡如水,末将与魏都知都时刻谨记身份,不敢有丝毫逾矩。”
他所说的情况为人熟知,是以朝中知晓他同魏松来往紧密却几乎无人弹劾过。更何况,便是蔺枚自己,亦是深知底里的。
蔺枚也不以为意道:“孟卿魏松与朕都是自幼相识,杜卿监察严密虽好,但这事实在小子大作了。”
杜收美上前一步,急道:“孟将军府上年年在元日假间宴请军中同袍,魏都知作陪其中。这情谊也太过深厚罢!更何况去岁,魏都知向皇后进献古树,自青州运进京城,沿路皆得孟将军麾下军士护卫。试问魏松一届内臣,何德何能调动禁军护送私礼?今日他们里外勾结能运送古树进宫,他日是否能将箭矢亦送进宫中!”
孟昱没想到杜收美竟然连送树一事都已知晓。这事当初却是越了界,因此也办得机密,不想竟然还是走露了风声!
亏他见惯风浪,尽管心里发虚,面上虽是丝毫不改,只道:“宴请确有其事。然而进献古树一事末将并不知情。请杜大人拿出真凭实据。”
杜收美是个一是一二是二的人,想不到孟昱竟能大庭广众之下脸不变色心不跳地说谎否认,怒道:“彻查便知。”
潘洪度一听这话忍不住心中叹了口气。这事就得严词相逼,逼得孟昱在朝堂上露出马脚才可。回头彻查,便是给了时间拖延。
孟昱却是心中长出了口气。这奏本来得突然,打得他措手不及。唯有请彻查才是缓兵之计,于是朗声道:“末将亦请彻查以证清白!”气势不倒,心中却不得不惴惴。杜收美正中他和魏松的真病,此番即便能脱身,只怕不死也得掉层皮。
况且,如此机密之事,到底是如何泄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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