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上来寨墙,边走边唱。观之大约及笄芳华,眉目清秀,身量均匀,穿一身俏丽短裘,手上提着尖底水壶,俏生生站在那里,一股灵毓之气扑面。听那歌声清亮高亢,沁人心脾,好似莺歌一般,唱的却是昂扬战歌,端的是好一番动人风采。
少年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此时赶忙挺直腰板,一双灼灼双目瞬也不瞬地盯着女孩,仿佛她脸上有无限光彩。
女孩一双妙目四顾,只在少年身上打了个旋儿,翩然来到山熊身旁,脆生生叫道:“阿爹!”
山熊顿时眉开眼笑,口中却责道:“丫头你怎地到这里来了?”
女孩正是山熊的三女儿,名唤山音,生就一张标志面孔,容貌冠绝全寨,周遭诸部亦有微名,人谓之烈山仙葩,浑不似其父粗糙。常有人以此打趣山熊,“老熊洞里出了一只梅花鹿。”
要说这话也是玩笑,山熊少年时可算清新俊逸,奈何娶妻之后,便如山间竹胎得了雨露滋润一般蹭蹭疯长,不几年便天翻地覆,成就现下规模,族里老人亦为此啧啧称奇,夸赞山熊的婆娘持家有方。山熊共有四名子嗣,老大老二皆已成家,山音行三,近年又得了个小儿子,尚在蹒跚学步。
山音自幼显出过人聪慧,深得族长山继祖喜爱,认为她很适合修行巫道,便时常着意教导。山继祖早年曾育有八子,五男三女,不幸夭亡其二,而后又接连战殁三子,唯幼子承泽幸存,却远走他乡杳无音讯。虽然膝下儿孙已传数代,却并无杰出人才。随着山继祖越见年迈,众族老皆不禁心中忧虑。当见及山继祖如此青睐山熊家的闺女,族老们都有些哑然,一个可能性横在每个人心头。
莫非烈山又要出一位女族长了吗?
人道五疆之域,大小部落不知凡几,对于一族酋首的遴选,也是五花八门。有的部落奉行严格的男权统治,只能由男人出任族长;有的部落则与此截然相反,奉行古老的女权统治;余下的部落则对此没有硬性的要求,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杰出的女性也可担任族长,烈山便属此类。烈山近千年历史上曾出现过几任女族长,是以族人们对此并不排斥。
山音听到父亲责怪,拌出委屈神色,口中却是伶俐,“阿娘差奴来送些清水,免得燥热死了俺爹!”
周围汉子们听了都止不住笑,山熊一颗光头红里透着紫,虎目一瞪,怒视众人,“笑什么笑!俺老熊尚且能吃着水,你们可曾有这等福气?”伸手取过陶壶,对着嘴仰天猛灌,咕咚咕咚好不响亮。
便听一族人怪笑道:“俺家的兔崽子正在爬你家音丫头的墙头呢,哪里顾得上我这把老骨头。熊哥儿,咱们做个亲家了如何!”
山熊呸了一口,大骂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觑见方位,便把水壶砸在那人胸口,那人向后栽倒,情急不忘兜住水壶,坐在地上却不生气,揶揄道“俺先喝喝儿媳妇奉的水也好!”便把壶嘴望口边送。
山熊起了性子,一跺脚飞身上去便抢,那人仓促哪得饮水,就地打个滚,站起身拔足连闪,两人上蹿下跳,你追我逃,把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冲天厉嗥,众人吃惊,朝落马坡望去,只见篝火旁边现出两条巨狼,皆有寻常三倍体量,一应通体雪白,只脊背略有杂色,印着熊熊火光,显得熠熠生辉。其中一条卧在火堆旁边,另一条伏身龇牙望部落这边凝视,不一会儿,一并起身消失在坡下。
山熊神色凝重,心中大是惊疑,“不对劲!怎地会是白狼打头阵?”
原来历次兽潮,都是大荒原北界的兽王为了缓解生育过多带来的压力,将老弱病残等兽逐出族群。另遣一拨强横凶兽在后督导,驱赶着望北来冲击人族领地,只需耗掉这些老弱族类,凶兽们一般都匿在兽潮后面不会进攻。那些凶兽,大多出身兽王嫡裔,化妖者甚多。兽类之化妖,便如同人族煎熬肉身,撷出周身诸秘,凭此脱胎换骨,开发无穷异能。
烈山部落无论老幼都知道,白狼便意味着狼王族裔。人们并不是没见过白狼,只是谁也没见过打头阵的白狼。
山熊心知不妙,叫过自家闺女,刚要着她上山禀报族长。仰头却远远地望见祖魂祭坛之上,山继祖巍巍而立,便知他已有计较,心中不由稍定。
少时,落马坡下陡发冲天兽吼,闻之如群鬼夜哭。墙头上每个人都不由心中发毛,各自攥紧了手中兵器。过不多时,有兽群三三两两冲上坡来,如此绵绵不绝,顷刻间汇成涛涛兽潮,泄洪一般望寨子冲来。
“弓箭,各就各位!”山熊一声雷吼。
墙头统共五百来人,尽皆张弓搭箭,一时间带火箭矢如流星泄地,转眼扑在兽潮浪头上,群兽前锋为之一折,骤腾起团团火焰,顷刻间汇成火海,然而后阵不克稍停,赴汤蹈火,发疯也似只顾前冲。
无数野兽浑身着火,一边哀嗥一边奔突。人们见及此景,便知情况不妙,群兽如此疯狂,定是有妖类在后鞭策。当此别无他法,只顾将火箭不住倾泻。
只片刻兽潮便到寨墙边,烈山勇士们居高临下,睇见密密麻麻群兽如蚁,一时间都屏住了呼吸。兽潮遇阻,后阵又不停歇,前阵尽皆挤在墙上,一时间哀鸣迭起。任是凶残走兽,遇着高墙也是无可奈何。
这时,兽潮后方再传一声怒吼,犹如命令一般,群兽闻之惊惶不已,皆望寨墙猛扑,挤在墙下层层堆叠,不久便形成一座肉丘。
墙上当头倾下滚滚桐油,肉丘着即燃起大火来,火势蔓延快极,眨眼间升腾入云,滚滚热浪席卷,火中群兽争涌,恍如炼狱里厉鬼纠结,空气里充斥着难闻焦臭。墙上众人难耐高热,掩鼻后退,看着这般惨象,心中俱是发怵。
群兽见此毫不避葸,转眼又在别处另起肉丘。这下学了个乖,分几路齐头并进,不几下便要搭上墙头。
墙上泄油的汉子们一时间慌了神,那油缸极为笨重,移动起来颇不容易。山熊怒喝声中一冲而至,沉腰坐马,抵住油缸发力,只见他臂膀面庞上筋脉虬突,虎目暴绽,终将桐油倾泻下去。墙下又腾起几道大火,兽潮攻势为之一靡,所有人都向山熊高声喝彩。
此时桐油已尽,火攻再也难奏奇效。人们打眼一觑,见兽潮约莫还剩六成,不禁忧从中来。几处大火掩住寨墙,一时间群兽惶惶不敢稍近,只在外围不住打旋。墙头趁此空当再倾火羽,群兽奔走避忌,收效甚微,聊胜于无。
过得一阵,几处肉丘火势渐弱,兽潮复又层层压上。人们都知道,真正的血战才刚刚开始。
群兽故技重施,不多时便有数处突上墙头。善战的汉子持刀覆盾一马当先,两侧各有胁从手持丈长骨矛协助。有资格挡风口的汉子皆是打熬三秘成就斐然者,勇武超群,寻常野兽当面便如土鸡瓦狗一般。墙头上爆发激烈鏖战,勇士们挥刀不辍,将抢上来的凶兽一一斩落。群兽舍生忘死向上冲击,大多只在墙上露头便化作残骸跌落。
山熊雄踞墙头,死死盯住落马坡前,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十余条巨狼,清一色雪白皮毛。居中一狼异常强壮,身长逾丈,悠然犬坐在地,显得矜傲无比,一双利目透着无边凶戾,直直盯着这边。
山熊心中一突,直觉中那狼竟在看他。
一名持刀勇士刚刚斩落冒头凶兽,正欲喘息。墙头猛然探出一只雪白巨爪,化作残影掏他胸口,仓促之间反应不及,肚腹已被抓穿,摇晃着跌下寨去。一头灰背白狼跃上墙头,纵身疾扑,身形如电,连毙数人。一时间气焰冲天,昂首便要长嗥,不料半空里一片巨斧劈下,直中狼吻。
来人正是山奎,他一击得手,抽身便闪。那白狼被削去小半头颅,竟未即刻毙命,人立而起,前爪疾扑,带起阵阵恶风,皆击在空处。白狼已陷疯狂之境,额上仅剩的眼睛四处搜寻,然而毕竟不太利索,却哪里寻得见人影。忽然后腿一阵吃痛,又是山奎匿近狼尻,斫了它一股,白狼看也不看,扭身便抓,只听“嗤嗤”连响,听得人牙关发酸。山奎骤吃巨力,被击出老远,“哇”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污血。举斧看时,只见两道爪痕几乎穿透斧面,不禁额头现汗。方才若非格挡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白狼已在强弩之末,如此扑击已是困兽之斗,不几合便被劈碎脑袋,彻底断气。山奎汗出如雨,胸口起伏不定,心里寻思,“即便偷袭在先,也胜得如此尴尬!”不禁有些气恼。
有好几条灰背白狼混在兽群中突上了墙头,顿时造成了大量死伤。烈山的勇士们奋力还击,实力强的族人可与妖狼正面放对,实力弱的也不含糊,三四人便可组成合击阵势,也自打得有声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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