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天花板——单小娇的视线从那里移开;雪白的墙壁,雪白的涂漆床头及床上雪白的被褥,早晨的太阳光洒满了这雪白的病房,数不清个数的雪白的雪团似的医护们从门口涌入站在床前对病人问询。
这不是医院,这是无穷大的雪白的精灵的形体,而自己的渺小的灵魂与**不幸步入到雪白的精灵之中,正在慢慢蜕变。她举起手臂盯视着,想看看自己的肌肤与血脉是不是也变成了这透明的雪白——雪白,我厌恶!
入院治疗仅仅三天,小娇就一次次地央求主治医生允许她出院。医生十分耐心地跟她解释,说目前正处于感染期,急于出院会有危险,最后答应于输液杀毒一周后为她复查。
第八天,终于盼来了为她会诊。她忘记了床头那几名雪白的医生曾问过她什么问题,不记得长嘴蚊蚋一样的采血针头从她的静脉中吸取了多少血浆;她忘记了直挺挺地站在那部雪白的机器前咝咝——唰地一阵响动曾把她吓了一跳,她也不记得从物理实验室走回病房拐过了几个弯——她的脑海中仅有一个念头:出院。
而后她一遍又一遍地把唐高中赶去到主治医生那打探会诊的结果。
鉴于她的恳切,根据会诊的结论,医生同意她在第二天出院,改为服药维持治疗,并要求一个月后到院复查。
如同虔诚的基督徒忽然听到了马太福音一般,小娇高兴得要从病床上蹦起来。
下午的输液结束了,小娇同唐高中离开病房,走出住院处的大门,来到了医院的小花园。
天空晴朗,西斜的太阳仍很刺眼,高高地挂在蔚蓝的天际。室外的气温在近日悄悄地开始缓降,似乎在向世间宣告:夏季即将离去,初秋就要到来。
小花园内,一些人麇集在喷水池边观看水中的梭行唼喋的游鱼,传过来孩子清越的笑声;另一些人徜徉在草坪边弯弯曲曲的甬道上,间或有免费供病人使用的手动轮椅被人推着缓缓行进,乘坐上面的身穿住院服的人或仰视微笑或垂首低语。
失却了炎热,花园中几处凉亭空旷起来。小娇和唐高中走上一间无人的小亭,在一张长木椅上坐下。
“说点什么吧,糖球子,”单小娇的情绪很好,显得十分愉快。她把目光投向亭外,望着那同样显得愉快而悠闲的人们。
“怎么说呢?”唐高中摸摸自己的后脑勺,笑吟吟地看着小娇,“祝贺你光荣出院。”
“这也是你说的话?”小娇把目光收回,冷冷地扫了一眼显得腼腆的唐高中,“什么光荣出院,尽是废话!”
“是,是。”唐高中答应道。
“我说,你离开我远一点。坐得这么近,我会出汗的。”她又向外望去,口中说道。
“是。”他站起身,离开稍远一些坐下。
“不行,”她望着他说道,“三尺,一米远,听到了吗?”唐高中复又站起,用手比量着,离开更远一点坐下。
“小娇,明天你出院,咱们去看看单爸爸……”唐高中说。
“哎,这不用你管了。”小娇摇着头说,“你回你的糖果店,我得先回分局。也不知案子怎样了,我这是失职啊。”
唐高中点着头,望着小娇。小娇还在向亭子外面看,看那些悠闲的患者及他们的家属。他眼珠子转了转,轻声说道:
“小娇,”
“什么事?说啊。”
“小娇,看我离你是不是三尺远哪,你不是学过目测吗?”
“测什么测,”小娇的目光还没收回,“成人的手臂不算手指,平均五十公分,伸出你我的胳膊就知道了。”
唐高中笑了,说:“那咱们试一试,把你的手伸过来……”
那边小娇把手伸了过来,当她将手指收拢的时候,感觉到手中抓住了一个东西。她抽回手,看到拿在手里的是一个信封。
信封折叠着,上面的彩印图案十分精美。可能在衣兜装着时间长了一点,边角出现了磨损的痕迹,仍留有一股淡淡的特别的香味。
“这是什么?”她举着那信封问。
唐高中低着头,轻声说道:“我妈,给你写的信……”
“什么,你妈给我写信?”小娇的眼睛瞪大了,“有什么事,还给我写信,”她把信封展开,见收信人栏里写着:
单小娇(侄女)收
她从头发上取下一只发卡,小心地将粘合的封口挑开,抽出信笺。信笺仅一页,是一张彩色信纸,用十分秀气的小楷体写道:
我们亲爱的侄女
单小娇你好:
我是你的阿姨,唐高中的妈妈。欣闻你已经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我们为你感到由衷地高兴。望孩子您在新的工作岗位上不断进步。
高中来信说,他也参加了治安工作,是在你的领导下。我们为此感到更加高兴。你是一个值得托付和信任的好孩子,高中能赶上你的一半我们就放心了;现在他在你的管理下,我们便把心放下了。给你添了麻烦,我的侄女。
你是个幸福的孩子,虽然你的亲妈妈离得稍远一点;我离你们更远,不过阿姨我在心里多么想成为你的另一位妈妈啊,我渴望能尽到对你们的亲情呵护的责任。
我们的高中比你年长两岁。几年前当你们在武术队一起训练的时候,他回家常提到你。那时候在他的还欠成熟的心里,就十分羡慕和喜欢你这位可爱的小妹妹。阿姨为什么提起这些话呢?那就是因为你们都长大了。
长大的孩子,异性之间相互爱慕是自然的,应该的。我的高中在心里暗暗地爱着你,然而他不敢表达,他把内心这份烦恼诉诸于我们——他的父母。这座鹊桥是不是该由我们把它搭建起来呢,这是我给你写这封信的主要目的。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高中心眼多一些,然而毛病,平常懒散,不爱读书等等。我真的不敢奢望你会喜欢他,会爱上他;不过,我又多么希望你们会相爱啊!
亲爱的侄女,不必为阿姨这封无足轻重的信而过多思虑。即使将来你和高中仅仅是一对普通的同事,我们仍在心里会喜欢你。
祝你和你的全家
健康,幸福,快乐!
阿姨田巧丽
信读完了,单小娇的目光仍停驻在信笺上,信笺纸在她手上簌簌颤抖。她脸颊在发烧,罩上了一层夏日的晚霞。有几滴莹莹的泪珠从眼角流下,噗噗地落到手中的信纸上。
唐高中用眼睛偷偷地望过去,见她用力地眨了下眼,止住了就要涌流的泪水。
“这个阿姨,”唐高中听小娇说道,“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她叹了口气。“唐高中,这信是你让阿姨给我写的吗?”
唐高中的脸也红了,他点点头。
“你说说你,”小娇说,“你认为我会喜欢你,会爱你吗?”
唐高中摇摇头,低声说:“我,不知道。”
“让我告诉你,”小娇说,“我喜欢的人,他应该是什么样的一个男人。我想,他一定得像一块钢铁那么坚强,而不是一坨面团。我需要顶天立地的擎天柱,不需要随风倒的竹杆。听清楚了吗?”
唐高中点点头答道:“听清楚了。”
单小娇拿着信纸晃动了一下,信纸发出唰啦一声脆响。
“你看到了吧,咱们公安局那些警察叔叔警察兄弟警察姐妹,哪个不是飒爽英姿,哪个不是威风凛凛,哪个不是英勇无畏?唐高中,你能不能做到?”
唐高中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笑容,对着小娇举手敬了个礼,说道:“团长,我一定做到!”
“你能做到什么?”小娇瞪着他问道。
“我要做到,像一个男子汉那样,威风凛凛。不当绵羊要当老虎,虎入羊群,虎背熊腰,虎头虎脑……”
“快点给我停住!”小娇禁不住笑了起来,大声喝止了唐高中的话,“你跟我耍贫嘴?”
“团长,我是真心地诚心地跟你表决心。”
“有的人口是心非,说着一套做着一套。你可别学那样的人。行了,今后看你的行动和表现吧。那么,这封信也没必要保留了,撕了。”说着小娇双手举着那一页信纸就要撕。
“刀下留人!”唐高中跳过来抓住了小娇的双手,“妈妈的信,不能撕。”
两双手抓在一起,在紧握;两双眼睛挨近,互相凝视;两副胸腔在贴合,两颗心脏剧烈地狂跳引发的共震效应使年轻人的身躯在颤抖;互相倾吐的气息在轻拂对方发烫的脸颊。唐高中的嘴唇压在了小娇的鼻尖上了,鼻翼处已浸出细小油亮的汗液。她没再说话,眼睛闭上了,身体开始柔软,微微向上仰了仰头,两张温软的唇合拢到一起。
小广场小花园一片阒寂,四周涌动着夏末秋初的暖风。几只蟋蟀仍在贪恋着青青的草地,悄然地从一片绿叶跳向另一片绿叶;几只彩蝶还在花间飞舞,不知尚有多长的时光可供她们流连忘返。
突然,水池那边的孩子们欢呼起来。喷水孔中吐出万条闪亮的银丝,唰啦啦地射向高空,撒下一片晶滢的白雾,白雾里神奇地出现了道道绚烂的彩虹。
一对幸福的青春男女离开了凉亭,手牵着手向病房走去。
第二天,单小娇出院了,唐高中送她到东城分局大门口。分别的时候,小娇悄声对他说道:
“记住,当你真正像一块钢铁,而不是一坨面团的时候,我会欢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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