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丁占魁控制的那段时间里,土地佬常常要在喽罗们的监视下,到图书馆去查阅日文辞书,以校对所译词语的准确性。有一天他发现唐高中就站在他的身旁,唐高中已经秘密跟踪他多日,知道有“尾巴”便假装不认识。这天当唐高中离开的时候他的手心里便攥住了一个小小纸团。他借故进了图书馆的洗手间,小心展开纸团,是一张公安局的协查通报,后面用铅笔写道:
查此二人是否在望乡会,后日同时见。
第三日,在图书馆那个纸团便到了唐高中手里,土地佬写道:
望乡会中被称为二哥和三哥的两个头目,王胡钻天猴符合被通缉人特征。
接下来的一件事曾让土地佬深感大快人心:望乡会大哥丁占魁被刑警队长牛满群抓捕了。惶惶不可终日的喽罗们议论此事时忘了回避土地佬。
很快发生的另一件事又让土地佬无限惶恐:进“笼子”不到三天的丁占魁春风满面的回来了,并且一路高呼:“老子又溜达出来了!”
第三件事足足让正同魔鬼打交道的土地佬曾经痛心疾首:王胡发现了莫哈山的山洞入口!
经过几个月的折腾,丁占魁等人已不再对那份似有似无的“财宝”寄以希望了。可是诡诈无比的王胡却不这么认为,他说既然有山洞必然有洞口,即使得不到财宝也要进去看看。接下来一个喽罗无意中说出的话引起了王胡的注意,那人说有一次上山找洞口钢钎戳到大石头,震得他胳膊疼了一个月。王胡心想:这莫哈山上上下下俱是泥土黄沙碎石,还没见过一块象样的石头,他说的那块大石头会不会有古怪呢?于是带着人又上了山,在北坡离山脚不远的地方果然探查到一块被深深掩埋的“巨石”,接着是挖掘搬运清理。二十多人忙活了三个月。
那年冬季的一天,土地佬被押上山。从山脚到半山腰已经出现了一条宽阔的水泥路面,直通到一处平台,平台的尽头矗立着一面与山体相连的“墙壁”,中央便是石门。门有两扇,靠左手一扇的上面镌刻着几行日文字。王胡把那只锋利的飞镖压到土地佬的脖子上,吼道:“说,这写的是什么意思?”
土地佬认真看了一遍,回答道:“移动此石,雷群爆炸。”
王胡小眼睛一瞪问了声:“你没骗我?”
土地佬说没有。王胡喊了一声:“拿来!”一个人拿来一瓶墨汁,手捧一沓白纸。王胡说:“我要把这些字拓印下来,这日本鸟语可不光你一个人懂。如果你对我说了假话,我就在你身上捅七个窟窿,把你的心剜出来!”土地佬知道王胡这话可不是敲山震虎,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于是赶紧又说:“这边还有一句,”用手指着石门的右上方,“伸出你的右手。”
王胡的小眼睛开始盯住右边那扇石门寻找起来,将一处泥沙认真清理之后,便看见在右上角有五个与成人手指等粗的小洞。王胡小心地把右手按上,慢慢地将五颗手指探了进去。过了一会儿,从他的眼睛里射出了两道阴鸷的目光,他拔出手指,看了看土地佬说道:“把他带走。”
土地佬没能亲眼看到王胡是怎样打开洞口的,然而他知道洞口已经被打开了,因为第二天他就戴着厚厚的黑布头罩被几个人押到山洞里,又得翻译洞内那些别人看不懂的日本文字。自那以后直到他冒险逃脱,丁占魁没让他出来过。他十分清楚,当他再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或是丁占魁或是王胡一定会杀了他,那才是与魔鬼打交道的必然结果。
吴元根据土地佬的叙述得知,莫哈山地下山洞有一间可容纳百人的大厅,周围分布着十几间大小密室,起居盥洗抽水马桶一应俱全。土地佬感兴趣的是里面的食品间和药品间,丁占魁王胡感兴趣的是被土地佬译为“火器库”的那间安装厚重铁门的密室。
王胡开始没能明白“火器”二字的意思,便骂了一句:“**说人话别说鸟语,什么火器水器的。”土地佬说:“日本的火器就是武器。”这句话让丁占魁分外兴奋,他找来一把斧头就要砸门,却被王胡大喝一声制止了。王胡说这山洞说不定哪儿就安放着地雷炸弹,你一斧子下去咱们就上西天了。
让人大惑不解的是这个四十年前修建的混凝土山洞里还通着电,水管里还能放出水,电来自哪里水源自何方无人知晓。
那天,土地佬被带进“火器库”。厚重的铁门已被打开,丁占魁正在那手舞足蹈,嘴里叫道:“王爷爷啊,你真是神仙,这门你是怎么打开的?”王胡阴沉着脸用手一指,只见门的上方有九颗指甲大小亮铮铮的铜纽,中一周八围成一个圆圆的图案,他问道:“**的懂八卦吗?”丁占魁摇摇头。
室内靠墙是一溜儿大铁柜,铁柜表面草绿色的油漆仍很鲜亮。第一只柜打开,里面摞放着几个装满各型子弹的木箱。第二只柜里有两挺崭新的歪把子机枪,四蝎子上前抱出一挺左掰右抠,被王胡喝斥了一句:“放下!”第三只柜里整整齐齐挂着八把带套的王八盒子,丁占魁上前双手一划拉将其摘下,左挎三把右挎三把,剩下的把皮套一扒,前腰别一把后腚插一把。同样丁占魁也遭到了王胡的制止:“枪都放下,你们他妈拉个巴子会耍吗?等明天咱们练习打耙。”
王胡打开最后那只铁柜,里面分层摆着各种炸弹,间隔上贴着标签,王胡叫土地佬翻译标签上的字。有一个格子上写着:
磁性炸弹
只见这些磁性炸弹个体纤小,颜色灰暗,乍看与泥土无异。王胡将手中的飞镖朝前一伸只听嗒的一声响,一颗炸弹就粘了上来。王胡挥舞着高喊着:“就是它,就是它!”
土地佬吓坏了,忙说道:“王二哥,老王爷爷,快放下,快放下。那上面有说明,轻度震动即可引爆,威力大极了!”
王胡这才将炸弹取下,小心地放到柜子里,嘴里骂道:“妈拉个巴子,不早说!”
在那段暗无天日的地下生活中,土地佬开始有了自已的盘算。他终日蜷缩在药品间,他预感到只有在那里才可找到他的所爱,找到他的明天,找到他的生命。那是一间品类繁冗的药品库,聚集了数以万计的丸散膏丹针酊粉片敷料器械。在无人注意之时他就一件件查阅,首先他如愿以偿地发现了四十年前日本生产的吗啡和度冷丁。他已经淡化了时空观念,不知天上人间今夕是何年。有一天,山洞中的喽罗们在吃肉喝酒划拳,从他们口中得知:过年了。
年后的某天,只见丁占魁王胡等一些人一路狂叫着回到洞中,抬进来成箱的酒肉,边疯狂地吃喝边狂呼乱叫:
“磁性炸弹真他妈好使,牛满群那个警察……”
“去你妈的,那是刑警队长。”
“那摩托车刚一点火,轰——飞上天了!”
“哈哈——”
土地佬更加明白了,什么叫魔鬼。他发现那个被绑架的小莲也带进来了,同来的还有几位来路不明的女孩。小莲被单独关在一间屋子里,丁占魁酒足饭饱之后进了她的屋。没过多久,丁占魁气急败坏地推开了药品间的门,嘴里嚷道:“真他妈的丧气,丧气!你,”他手指土地佬,“找止血药,止血的药,给我那小**送去。”
土地佬找出一瓶仙鹤草,进了小莲的屋。那小女孩倚着木板床坐在地上,两手紧紧地抱着腿,面如灰土,双眼已被泪水充满,一阵阵地喘息着。土地佬把药递与她说道:“每次两片,一天三回。”女孩望着他没有接药,突然抓住了他的手,用几乎听不见的嗓音说了句:“好人,救救我,把我救出去……”他缩回手,摇摇头,又狠狠地摇摇头,跑出去了。
在魔窟后来的那段日子里,他的眼前经常出现小莲那张面无血色的脸,那带着绝望神色的眼睛。从那时起他便开始痛恨自己,他恨自己是一个多么无用的人。
外面又是夏天了——土地佬根据喽罗们的着装这样判断。透过药品间的门缝他看到了丁占魁正与几个喽罗说着什么,不久便见他们向外走去。近日来这位大哥曾三令五申不准任何人出山洞,说风声很紧附近像有雷子的便衣,然而丁占魁一伙还是出去了。在丁占魁走后不到半个时辰,王胡也出去了,接下来四蝎子也不见了踪影。这是一个奇怪的现象,奇怪得让土地佬的心怦怦跳了好一阵。最后他还是推开了门,并显得十分镇定地走了出去。
大厅通往山洞出口的那个角落,四个喽罗在打牌。牌桌上摆有花生果葵花籽等食品,地上躺着喝空了的酒瓶子,一股浓烈的烧酒味冲进了土地佬的鼻孔。
“四个,”他在心里盘算着。这次进洞的有丁占魁王胡四蝎子三位头目,钻天猴独往独来始终没见影。还有十名最亲近的喽罗,在望乡会这十名歹徒俱是二进宫以上的两放人员,是刀头舔血的亡命之徒,被丁占魁称做“十大金刚”。十大金刚被丁占魁带走五个,让四蝎子领走一个,剩下的全在牌桌上了。他转身回到药品间,并悄悄地带上了门。
他从药品柜上拿下来那瓶酒,这是在食品间找到的,是叫做“富士山青洒”的那种日本酒。随后他轻移脚步走到门口,把耳朵贴在门缝处听了听,再疾步走回药柜前,迅速取出一支玻璃注射器,安上针头,打开那盒普鲁卡因药水。很快一瓶经他调制的美味青酒就拿在手里,他开门走进了大厅。
四个人骂骂咧咧地打着牌,其中一人发现了他,发现了他手中那只造型精美的玻璃瓶。
“喂,**手里拿的是什么玩意儿?”那人问。
土地佬没有回答他,似乎又要往回走。那人急眼了,站了起来吼道:“**聋了,给我过来!”
土地佬这才走到他们跟前,将酒瓶子举起晃了晃,慢条斯理地说道:“日本是个有皇帝的国家,他们的皇帝叫天皇,天皇家族专门喝的一种酒就是这富士山青酒……”
四个人停止了打牌,大张着嘴巴,八只眼珠死死地盯住了土地佬手里那只闪着蓝荧荧亮光的极富诱惑力的细长玻璃瓶。一个人猛地站起,可能刚才酒喝多了没站稳当趔趄了一下,但他还是顺利地把那酒瓶夺了过去,口中骂道:“少他妈在这穷白话,滚!”
土地佬乖乖地回到了药品间,他脱下一件衣服,将早准备好的一些药瓶子药盒子包裹好,这些药有吗啡杜冷丁霎间假死剂等。这时,大厅里传过来一阵阵的大呼小叫:
“喝,喝,他妈的喝呀!”……
当那四个人声息俱无的时候,躲在门后的土地佬将门推开了一条窄缝,发现四个人中一个爬在了牌桌上,另外三个均仰卧在地。他快速走过去用脚一个一个地踢着,四个人死狗一般没有一点反应。
土地佬急转身跑到常小莲的房间,对躺在床上的女孩小声而急切地说道:“快,起来跟我走。这是唯一的机会!”
常小莲先愣了一下,接着便爬起来,跟着土地佬出了大厅,顺利地走出了山洞。土地佬早就发现了,人从洞内出去洞门会自动开启。
外面,令人恐惧的暴风雨正在把世界变得昏天黑地。而这个世界还是看到了土地佬,这个深陷魔窟中的懦夫奇迹般地成了一名勇士。
;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