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镜头6：听说
时间：2013年8月。
地点：花城.省委办公厅。
京城说是来考察领导班子，其实就是考察两个一把手，至于其他人员的推荐，两个一把手的意见至关重要。尤其是高放的意见。
前不久，顾汝伊曾听于佳书记说高放也要调走，可能到京城。那么花城将来是谁主政呢？李强吗？他觉得不大可能。如果有可能，他在洪部长到京城去时就有机会。何况他已担任了两届省长，按理不能连任了。如果不是李强，顾汝伊感到很有可能就要从外地调人来。那么，下一任领导班子的人选，还得依靠高放，还得以他的意见为基础。
顾汝伊看看台上，高放和严华两个人，像两个平行的钉子钉在那里。高放的讲话已近尾声。他本来也想回头看看坐在后面的人，但是他没有。这个时候就是你回头看一眼都很敏感。
会议结束前，顾汝伊就到了后台，问省委组织部长程前明一切是不是都安排好了？程前明说都安排好了。
程前明比顾汝伊年长一点，对全省的干部情况也十分熟悉，他很少说话，姿态也比较低。两个人听着高放宣布会议结束，赶快等着高放陪严华出来。李强省长也过来了，见着严华，谨慎地喊了一声严部长。严华却很热情，上前来说：“李强省长是张叔了，越过越年轻哪！”
“老哪，还年轻？部长是在说我了。”李强脸上的笑有些不太自在。
“我是说真的，高放书记，你看，这年头就不兴说真话了，哈哈。”严华说着望了望高放。
“是啊，是啊，”高放含糊着。大家前前后后，看似散乱却极有秩序地往外走，顾汝伊走在最后。就在他慢慢往外走的时候，一个女孩子过来喊道：“秘书长。”
顾汝伊抬头看看，很快就认出这是韩婷婷，就说：“来拍新闻？不是说不要上新闻的吗？”
“是啊，我不是来拍新闻的，我是来看人的。”韩婷婷有些调皮地笑笑。
“看人？谁啊？”
“不能说，我刚才已经看过了。啊，上次的专访看了吧？怎么样啊？我可一直等着秘书长的意见呢。”
“很好，很好！至于意见，谈不上，下次再说吧。”
“那好，我可等着，再见！”韩婷婷说着，很快就从人群中跑走了。顾汝伊看着她迅速的身影，不禁笑笑，心想还是年轻快乐啊，蹦蹦跳跳，就是天性。
中组部考察组接着对岭南省委省政府班子建设进行了个别谈话。常委是必谈的，按照要求，所有的常委和各部委办以及各市的主要领导，这几天都必须呆在花城，不要随便外出，随时等候谈话。
谈话就在省委小会议室进行。常委们难得这样集中地呆在家里，但是，大家的心情却都不一样。到了省级这样的位子，虽说级别上来了，但是不确定因素。有人说在中国当官，官越大越好当，同时官越大又越难当。好当是因为官当大了，就不必事必躬亲，动动口出出思想就行；难当是因为越到上面，越不知道更上面的想法，越到上面越含蓄。所以当官当到这个份上，很大的一部分心思就是花在揣磨上，领导的一句话，有时甚至是半截话，你也得反反复复地想，越短越难明白，也许意思就越深。揣磨透了，你思想解放；揣磨不透，你只能说是政治敏感性不高，以后再想有更大作为，恐怕就难了。
顾汝伊坐在办公厅里，不时地看看文件，他的心里老是定不下来。刚才魏洪兴打电话问花城的考察怎么样。
顾汝伊知道这“怎么样”就是出没出问题，而出没出问题就是有没有出现与省委意见相左的情况。顾汝伊说没有，一切都很好。
魏洪兴很高兴，说一些地方就出现了一些不好的现象，这说明岭南的班子工作扎实。又问顾汝伊有什么想法，顾汝伊说服从组织安排。魏洪兴在电话里笑着说：相信组织上会好好安排的。
魏洪兴的话，虽然含糊，但话中有话。他在中央主要领导身边，不可能听不到关于人事安排的消息。而且，花城是他挂职锻炼过的地方，他关注花城的人事，也是情理之中。
这个时候，魏洪兴主动打电话来，一是了解情况，二可能也与洪部长即将到省委有关。
综合各方面的信息，顾汝伊基本可以肯定自已离开花城的可能性不大，那么在花城，是原地不动，还是到政府，就很微妙了。虽说明眼看起来没有什么竞争对手，但官场上的事，谁也说不准。冷锅里冒出热豆腐，也是正常的事。
余天书记推门进来了，看见顾汝伊在沉思，就说：“哈哈，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啊，打扰了你在出思想啊！”
顾汝伊马上站起来，笑道：“我哪有什么思想，正在发呆。”
“发呆就是思想的极致，思到没有可思之时，只好呆了。”余天很喜欢说些看起来深刻的话，这会儿又耍起来了。
“那是余天书记您，我哪有？您是哲学家，我呢，只是个平民。”顾汝伊故意谦虚了一下。
余天立即听出话中的意思了，说：“别讽刺我，其实只有国家级以上领导才能出思想，到了省级就只能是贯彻思想。”
“这话精辟！”顾汝伊接着说：“不过也不是都没有，只是有思想而没有成为系统的理论。”
余天的情绪显然很好，摸了支烟点上。他的烟瘾不小，是省委班子里少有几个抽烟人中的最大者。顾汝伊也来了兴致，问余天要了支烟。平时，来人递给他的烟，他一律让小韩给拿走了。有时也送给赵军，赵军烟瘾特大。余天说：“怎么？也开戒了？”
“只是想抽一支，陪书记抽，不犯法吧？”顾汝伊抽着烟，想余天一定还有其他的话要说，他不会只为这几句话专门过来。在省委大楼，除了办公厅里的秘书们，其余的几乎不串门。领导干部之间更不能串门。没事你呆在办公厅里，一串门，没事都成有事了。所以，不是万不得已，一般不会互相走动的。只有顾汝伊是例外，他是秘书长，所以走动得多些。他要及时地了解各位领导的需要，好及时地为各位领导服务。
“汝伊啊，到省委也一年多了吧？”余天的话题终于转上来了，“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啦？岭南的班子看来比我们想像的要动作大些了，关键是主要负责人。事实证明，主要负责人还是要熟悉地方情况，这样容易进入角色，有利于地方稳定和经济发展哪。高放同志和李强同志，都是有思想的领导，所以岭南这些年有了很大起色。他们走了，谁来，关系到花城的未来与发展。”
顾汝伊听着，把烟使劲吸了一口，然后放到了烟灰缸里。余天的意思基本表达完了，就等着顾汝伊说话。顾汝伊知道这两个人的当口，装聋作哑是不行的，就支吾说：“这关键是看中央怎么安排。中央一定会考虑到岭南的实际的。我们担心也没用啊！”
“也是，也是啊！”余天说着掐了烟头，放到烟灰缸里，然后慢慢地踱着步出去了。不一会儿，顾汝伊就听见他在于佳书记的办公室里说话了，很轻很轻，然后就听不见了。
顾汝伊自然明白余天说话的意思，他是对着一把手的位子说的。他现在是省委的三把手，按照惯例，省委换届，对他应该有所考虑。或者在当地直接上，或者外调提拔。但是，今年到现在还没听到关于余天动的风声，他自己也一定急了。他与顾汝伊的急又有些不同，顾汝伊总算心里有点底，而他听得出来是一片茫然。
下午刚上班，田欣就到省委了。田欣是政协主席，自然在谈话对象之列。考察组还没到，顾汝伊就请田欣到自己办公厅坐坐。田欣自从离开省委到政协后，除了开会，平时很少过来。到顾汝伊的办公厅，印象中只有一两次，还都是会前匆匆一坐。李洪彬过来给他泡了茶，掩上门出去了。
顾汝伊问：“方主席现在还坚持天天走路吧？看脸色就知道。”
田欣天天早晨起来走路，是花城的一道风景。他每天走十里路，而且速度很快，已经坚持了十来年，风雨无阻，实属不易。平时，田欣话不多，但是说起走路这事，他就特有精神。他告诉顾汝伊不仅每天走，现在增加了路程，每天走十五里。现在不是一个人走，后面跟着一个团队了。有好几十人，浩浩荡荡，好不壮观。
“过几年我也投靠方主席去，”顾汝伊说着笑笑，“走一走，九十九啊！”
“你还早！早晨的太阳，哪能跟我们这些老朽混。”田欣开玩笑道：“下一步到了政府，我退下来了，可要请顾省长给我们牵头，成立一个老年运动协会，就请你当名誉会长。关键是给点经费。”
“方主席说的当真？都是没有的事。哈哈，喝茶，喝茶！”顾汝伊支开了话题。
田欣也就不说了，喝了口茶，道：“李强该走了吧？我就是看不惯他那种作风。阴阳怪气，见风是雨，不正派，不地道，这不好，不好！”
“这是组织上的事。”顾汝伊心里知道田欣看不起李强，认为李强挡了他的道。要是没有李强，他至少也可以干一任省长的。以前在副书记任上时，他还含蓄些。到了政协，他就经常说了，反正无所顾忌，说着痛快。为这事，李强在民主生活会上提出来过，但是高放没有表态，也就不了了之，田欣说得更公开了。
“我要给考察组说，这样的人不能重用。”田欣还要往下说，组织部的李处长过来喊他，说考察组到了。田欣就朝顾汝伊笑笑，说：“这是最后一次了，不说白不说！”
顾汝伊摇摇头，就实话，他不太喜欢田欣这种为人方式。虽然李强省长挡了他一下，但是那是组织安排，也不是李强死活要争的。至于一个人的能力和作风，各有各的风格，也不能用一把尺子量到底。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说得太多，反而让人把说的人看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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