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镜头53：秘书长
时间：2013年7月。
地点：花城.省委办公厅。
这看起来是为顾汝伊着想，事实上也真的是。黄玉林一直把顾汝伊当作领导看，无论在哪里，除了非喊秘书长不可时，其余时候都一律喊领导。而且，这黄玉林还有一点顾汝伊最为欣赏，就是从来不因为他们是老朋友，而替别人揽事。这么多年，他没有替自己也没有替别人找过一次顾汝伊。他是不想让顾汝伊为难，骨子里也还有一股傲气。
顾汝伊笑着问：“黄总，怎么今天有空？”“没空就不能来？好你个领导，不关心下级。”黄玉林说着也笑，胡子一颤一颤的，这胡子成了黄玉林身上独特的风景。“你还需要我关心？”顾汝伊反问了句，接着说：“京兆情况还好吧？”“还不错，”黄玉林将含在嘴里的茶叶轻轻地吐到茶杯里，说：“正在搞精细化工，关键是下一步与香港大中集团的合作，要是成功了，京兆就要上一个新的台阶；要是谈不成，目前化工行业的危机，京兆也在所难免。”
“行业危机是最大的危机，我想可能主要还是技术更新，自主创新，项目支撑的问题。”顾汝伊说完给黄玉林续上茶。
“你辛苦了，和尚。”顾汝伊真诚地感谢道，又问什么时候能动身。黄玉林说：“三月初吧，三月初就可以。”顾汝伊翻开台历算算，现在二月二十七了。就说：“不行就三月八号吧，妇女节。”
黄玉林说当然行，这个日子好。顾汝伊说这还要回去和燕妮商量，她还要给单位请假。黄玉林哈哈一笑说：“就这么定了吧，我让人订机票。至于单位，还要请假？秘书长的事，谁还能不买账？”“话也不能这么说，手续办全了总好些。”顾汝伊说。
黄玉林起身就要告辞，顾汝伊说：“真的谢谢你。”黄玉林又哈哈地笑了，说：“我们谁跟谁？为领导办事，是光荣。”顾汝伊笑着擂了他一拳，说：“少花心一点，吃多了荤伤人。”
黄玉林边走边说：“领导可不能这么说，这是定性。我受不了。”说着突然回过头来，说：“啊，差点忘了，小甜甜说要来花城。”
“她？什么时候？”顾汝伊先是有些惊诧，但立即镇静了。
“最近吧？还没定。她联系了一家公司，想过来和我们合作。”黄玉林停在走廊上。王晟正好上来，与黄玉林打了招呼。顾汝伊也就不再说了，与黄玉林握握手，一个人回办公厅了。
小甜甜要来花城？顾汝伊站在窗前，看着香樟树想。小甜甜的面容和笑声就开始浮现上来。
按照顾汝伊的性格，他不应该喜欢小甜甜这样的女孩子，他们之间也不应该发生什么故事。但事实上，他们之间确实发生了故事，而且这故事多年来，一直是顾汝伊的一个心结。他想解也解不开，这个结总在寂静的时候从心底里冒出来，让顾汝伊一点点去解，一点点去疼。
如果不是小甜甜出人意外地去北京读大学，如果小甜甜不在最后的关头改变了主意，小甜甜也许成了顾汝伊的妻子。顾汝伊在小甜甜去北京读大学后，虽然痛苦，但也很快适应了新的生活。小甜甜仿佛一根火种，点燃了顾汝伊作为一个男人的爱。而最后，这爱却全部倾向了另一个女人。那就是后来成为他妻子的刘燕妮。结婚后，他和小甜甜之间也逐渐少了来往。再后来，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了联系，顾汝伊也说不清楚了。这些年，小甜甜就仿佛一个影子，沉在顾汝伊心里。顾汝伊尽力地回避着，他不打听关于小甜甜的事，几次到北京，也没有去看小甜甜。只是把张叔接到饭店，在京的老朋友们聚聚。刘燕妮也不清楚他和小甜甜的事，而且刘燕妮说过：两个人的事从结婚开始。
顾汝伊知道黄玉林一直与小甜甜联系着，黄玉林这方面热情，而且有天分。他当年也曾动过追求小甜甜的念头，无奈小甜甜对他不感兴趣。小甜甜似乎认定了顾汝伊这棵树，却没有料到，随着顾汝伊的意外提前复员，这棵树走了。从此飘摇在别人的梦里了。
香樟树发出了新的嫩红的小芽儿，许多人以为香樟不落叶，也不发新芽。顾汝伊观察过：香樟落叶，只是不像别的树都在秋天落叶，它一年四季都悄悄地落；它也发芽，一年四季都悄悄地发芽。
顾汝伊想：也许这种静悄悄地东西，比什么都有力量。
花城大剧院是岭南省重要会议的召开地方，一般省里上规模的会议都在这里举行。经济工作会议是重要中的重要会议，除了省直各部委办厅局，各地市主要领导都参加了。总人数接近两千人。这些人一大早就从岭南省的各个地方赶到花城里来，然后像一条条小鱼般，无比荣幸地钻到大剧院里。许多人开始打招呼，许多人开始聊一些若即若离的事。有人就说到即将开始的换届，自然话题，也越说越兴奋。这就是大会的好处，可以互通信息，共同猜测。
顾汝伊来得更早，他七点钟就从家里出发，到省委食堂吃了点早饭，然后就让小钟送他到大剧院。他前前后后地看了一遍，包括门前站岗的武警战士，都仔细地看了。然后他又到台上，从不同的方向试着坐了几次，发现前排的椅子摆放得不是十分整齐，就让王晟叫人再摆放一下。最前面的花盆也作了调整，原来盆内植物有点高，挡了视线，就换成低矮一些的。话筒更是试了好几次，先是声音有点沙，调了，又有点过尖刺耳。再调，顾汝伊总算满意。这期间，他发了两次火，一次是发现台上领导席上没有摆放笔记本和中性笔；另一次是他觉得灯光太亮了，照得人不舒服。
直到八点二十，顾汝伊才从剧院回到省委，他必须回来。待会儿他还要请一次省委的领导。虽然他自己也是领导，但他还是必须请一下书记和各位副书记。京城来挂职锻炼的于佳副书记昨天也赶回来了。顾汝伊吩咐人将近期的有关工作动态文件，都先送了一份；昨天他太忙，也没有亲自到于书记那儿去。他先进了于书记办公厅，于佳是个年轻很有些风度的女人。下来前，她是国家计生委的副主任。
顾汝伊和于佳打了招呼，又问了些过年在北京的情况，谈的都是家常。于佳是挂职锻炼的，本来也就不太问事，与她不宜谈深。他看见于佳的脸靠脖子的地方有一道很深的划痕，想问，却临时改了口，问道：“孩子还在北京？”
于佳说：“还在，不然没地方放。只好放在姥姥家。”
“也好，北京的教育总比北京好。”顾汝伊说：“你先忙着，待会儿走时我再喊你。”
与几位书记都招呼过了，也快八点五十了。顾汝伊就从高书记开始又喊一次，大家下来，三四辆车子往剧院开。
李强省长早早地到了，他这人有个习惯，最不喜欢别人迟到。他坐在前排，田欣马汀也都到了，因为不是常委，所以坐在第二排。高放坐下后，看了看手表。这年头，大家都用手机掌握时间，所以戴手表成了另一种身份的象征。不是有钱的，就是有权的，戴的都是名表，基本自己不花钱。高放朝李强点点头，李强就宣布会议开始了。
会议按照议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中途，顾汝伊出来了。就中餐的安排和下午市委书记市长会的准备，又作了一次布置。然后，他又回到台上，正好发奖。在雄壮的乐曲声中，经济发展的先进单位和个人一一上台来领奖。整个发奖过程持续了半个多小时。
最后，高放书记发表重要讲话。顾汝伊坐在位子上，看见陈锋坐着好像有些心不在焉。他想：也是，他自己一定知道快调走了。组织人事的事，不会是空穴来风，总是有些由头。而且，齐鸣说了书记会已通过了，只是等着常委会过一下。陈锋现在也许就是人在花城心在西江。
陈锋空出的位子，到底是为谁准备的呢？
早些年，顾汝伊坐在台下开会的时候，也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假如有一天，我到了台上，我是不是也像台上那些人一样正襟危坐？后来真的到了台上，他再看台下人，就知道：一定也会有许多人像他当年一样地想过，只是都不说，他在台底下的人群中扫过去，看见了姚磊，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他又看见了莫名，虽然听着，却好像在想着别的什么。还有方勇，头发依然是油光水抹的。李弘坐在后排，两个人的眼光正好碰上了，就都不经意地使了个眼色。
顾汝伊又看过去，却只是一大片黑的头发，看不清楚了。
高放讲话的中气很足，正讲着，王晟悄悄地来喊了一下顾汝伊。出了后台，王晟说：“不好了，老百姓把剧院给堵了。”顾汝伊一听心里一惊，百密一疏，还是出了乱子。他迅速的拉着王晟来到侧门，外面都是老百姓，足足有上百人。
顾汝伊问：“是哪里的？搞清楚了吗？怎么进来的？”
“是机械厂的，武警根本阻挡不了，人太多。”王晟脸急得通红的，望着顾汝伊，说：“怎么办？是不是请示一下高书记？”
“现在请示有什么用？我出去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要求？”顾汝伊连走边问。
王晟上气不接下气道：“他们主要是觉得安置费太少，不同意破产。”
“啊，就这事？”顾汝伊回头问。王晟说就这事。顾汝伊就走出侧门，老百姓们都站在门边。四名武警战士正挡着门。王晟朝着人群喊道：“顾秘书长来和大家说说，有什么想法好好解决。”
人就一下子围了上来，把顾汝伊挤在中间。有人就趁机在里面推搡。顾汝伊正色道：“我是代表省委来和大家谈谈的，谁要起哄，我就不谈了。大家的目的就是想解决问题，起哄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如果大家愿意谈，就请静下来。”
这一席话说得不温不火，却有力度，有道理，镇得住人。人群一下子静了，个别几个人还在来回推，就被同行的人狠狠地用眼光制止了。顾汝伊看着静了的人群，说：“我知道你们来的用意，就是要提高安置金。这我理解，大家的要求是合理的。首先我代表省委感谢大家对企业改革改制的支持，安置金我们研究后，再作一定幅度的提高，尽量能够达到大家的要求。就是暂时达不到，以后也会逐步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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