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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之后的这个秋天,我从我老子手里接过了这家铺面,成为一个地道的小老板,每日抱着一杯浓茶坐在店铺门口,像一只贵族猫一样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金秋九月的阳光瀑布一般柔和地撒满全身,飞舞的金箔似的落叶从半空打着旋儿落下来,在地面上下翻滚几下,立即被午后的微风吹到某个角落蜷曲。我最终没有逃脱命运的安排,延续着老爷子生前的轨迹,最终会像他一样郁郁老去。而此刻往事却重新追赶而来,几年前的某些片段在眼前若隐若现,我时常就这样整整坐上一个下午,跌入回忆中无法自拔。
在这些闲散的时光里,我试图将以前那些荒唐经历重新捋顺,然而我的记忆似乎出现了点问题,回忆屡屡被迫中断,每次重新开始又总与上一次有了些微的差异,具体的细节更是变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
今天,我再次坐在午后温和的阳光下,回想起几年前那些动荡的生活。我想,我人生的转折点或许与李雯有关,或许无关,只与我个人有关。无论如何,她一直使我难以忘怀,可当我努力回想她的样子时,我发现连她的音容笑貌在我的脑子里也模糊不清了,我只记得多年前她第一次使我动心时那张灿烂至极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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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窑街的人看到这个每日抱着一杯热茶,萎靡不振半死不活的小老板,很难将几年的那个让人唾弃的小流氓联系起来,他们根本无法想象,那个飞扬跋扈吊儿郎当的坏小子会变成了这副窝窝囊囊的德行。在我老子强迫我去那个见鬼的大学上自考之前,我是窑街一带臭名卓著的二流子,手底下有一帮惟命是从的小哥们,没有人敢招惹我们,远远望见我们都要饶道而行。
那会我刚满17岁,被学校开除之后无所事事,整日四处游荡吊儿郎当。除了泡妞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干点别的什么,只好到处滋事找人打架。虽然败多胜少,经常被人把脑袋揍得跟猪头一样,可比我们更小的混混儿都以为我很能打,很多人都怕我们。有些小姑娘一见到我撒腿就跑,好像我们随时都可能强迫她们似的。其实那些丑姑娘实在是自做多情,我们连看都懒得看她们一眼。
我被学校开除不是因为我学习不好,主要是我干了件让校长无法容忍的坏事。到现在我也觉得那件事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不过在校长的办公室门口拉了泡屎而已,却惹得那个老鳏夫的校长龙颜大怒。本来我是想把这泡屎拉到他喝水的茶杯里的,可办公室的楼层太高,我怕爬上去会掉下来摔个半死,只好在夜深人静时潜入校园,跑到他办公室门口拉了一泡。
至于为什么我这么干大家都明白,那个老家伙做得太过分了。虽然我不是什么好学生,可在学校几乎没干什么坏事。给我们带语文的是个刚大学毕业不久的女老师,人长得很漂亮,她来了之后很多年轻男教师都在追求她,没有一个她看得上的,在校园里总是独来独往,颇有几分鹤立鸡群的独绝。
但让所有人感到不解的是,她一直对我却很关照。有男同学就说语文老师看上我了,我说差不多吧,人长得帅没办法啊。其实我心里并不这么想,对这个女老师我还是很尊重的。一天晚上下晚自习后,语文老师让我留下来,她有事情跟我说。别人都走光后,她带我到她宿舍里聊天,碰巧那天同宿舍的另一个女老师出去约会去了。
屋子里就我们两个人,我有点害怕,语文老师突然盯着我说,罗米欧,你知道为什么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很亲切吗?我说不知道。语文老师接着说,你长得像我第一个男朋友,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说,那你可真有福气喔,能找到像我这么英俊的男朋友。
语文老师就噗嗤一声笑了。我发现她居然有一颗很好看的虎牙,笑起来的时候为她平空增添了几分妩媚。正聊着,校长推门而入,看见我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冷静。他面色阴沉地问,罗米欧,这么晚了你到这里来干什么?我本来想说,既然知道这么晚了,你又跑来干什么?我没理他,起身向语文老师告别。
校长却对我命令道,你跟我来一趟。他把我叫到外边,严加盘问。最后他又让我写个检讨,这件事才算完。我本来不想写,他说要是你不想让你们老师背上不明不白的坏名声就必须写。于是我回家写了个检讨,第二天交给了他。
没想到这封检讨就成了罪证。几天后语文老师放学后又把我留了下来,问我是不是给校长写了封检讨。我说是,可那是为了她好。语文老师立即变得面无人色,失声说,你把我可害死了。然后不致一词愤然离去。果然第二天全校开了个批判大会,校长把我的检讨拿出来在大会上念了一遍。我知道这下全完了,我果然把语文老师害死了。没过几天,语文老师就辞职了,永远离开了那个见鬼的破学校。当天晚上我就跑到校长的办公室门口拉了那一泡屎。
事实上,在窑街一带我们之所以可以为所欲为,不是我们自己有多厉害,是我们的老子有面子,他们够拽!以前的窑街是个三不管的地方,以出产煤矿闻名,到处都是私人开的小煤窑。很多人犯了案就跑到这里,随便找一个煤窑,隐藏身份躲避追捕,还有贩堵吸堵,买赢飘窗等等。总之那里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盘踞着许许多多黑势力。我们的老子以前是一群杀猪的屠夫,我老子是他们的老大,他们都有着屠夫的暴躁和血腥,年轻时也都很冲,像我们一样是一群无恶不作的恶棍。现在他们各自成家立业,不再为非做歹,可这一带的人仍然对他们忌惮三分。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我老子这个做老大的最没出息,当年那些屠夫出身的家伙摇身一变,不是成了大款就是当了官,最不济的也进了工厂,只有我老子虽然不杀猪了,却仍然操持着与猪有关的营生——卖猪头肉。这一事实让我深感自卑,在哥们面前说话也挺不起腰杆,只能在打架的时候分外卖力。被地里他们都说,杀猪的后人到底不一样,就是比我们狠!
我老子平生最得意的一件事情就是生下了我,时不时就以我为话题向别人炫耀。因为长得一点也不像屠夫,反倒看上去斯斯文文,像个文弱书生,事实上我们家八辈子没出一个读书人,世代都是屠夫。我老子天生就像一个杀猪的,满脸横肉,杀气腾腾,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别人都认为我老子根本不可能生我这样的优良品种,他们无法想象,这个长得像堆猪头肉一样的屠夫怎么可能有这样一个清秀漂亮的儿子。
事实上,从表面看我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看上去似乎还有几分书生气十足的温文尔雅,其实我的内心狂野粗暴,充满了对生活的愤怒和破坏的念头,看见血腥的东西我便像真正的野兽那样兴奋不已。在我的身体里,流动的是一个屠夫的血液,仍然具备成为一个屠夫的必要素质。客观而言,我本质上是一个流氓,一个光明磊落的二百五,一个应该被人唾弃的社会败类。然而在这个舞台上,我时常必须以正面角色出现,这使我必然面临尴尬境地。
据我老子说,别看他人长得难看,年轻时还是个花花公子,在女人堆里十分受欢迎,他泡过的妞儿更是不计其数,我母亲就是明证。我母亲年轻时是这一带有名的美人,即便现在没有了当年风采,却依然保持着年轻时的风韵。我见过他们当年照的照片,我父亲张着一张血盆大口搂着我母亲傻笑,而我如花似玉的母亲似乎很不情愿地依偎在我父亲身旁,木然地望着远方。
在我18岁那年夏天一个闷热的午后,我和张文李玉去游泳池游泳。那天去游泳的人非常多,天气实在太热了,游泳池成了人们最佳的避难所。那天去了很多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她们穿着的泳衣走来走去,风情万种,让我们大饱眼福。
李玉指着三个一块来的漂亮姑娘悄悄对我和张文说,咱们过去找那三个小姑娘玩玩,正好一人一个。我们就嬉皮笑脸地跑过去挑逗她们,没想到那几个小姑娘却在我们面前假正经,对我们爱理不理的。其中一个大点的居然一本正经地教训起我们来了,小崽子,滚!毛还没长出来呢就想泡我们。
张文上前搂住那个姑娘坏笑着说,哟,你怎么知道我们连毛都没长出来呢,走,咱们找个地方,我让你看看到底长出来没。那个姑娘一甩手给了张文一个嘴巴子。
我草,你这个贱人不想活了,居然敢打老子。张文扑上去就准备教训教训那个臭三八,其他两个姑娘大叫了起来,“马彪,快来啊,有几个小子在这里撒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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